第12章 裝暈(捉蟲) 我是來和你道別的
周遺昉自翊不是個好人,他的心腸從一開始就是壞的。
本來就是個黑心腸子,此時心情厭厭,更不會有什麽手下留情。
他敢!
李麗娘咬着一團布,恨恨地看着他,像蛆一樣在地上蠕動,對上周遺昉厭厭的目光,心底忽然升起畏懼,從腳到頭發絲都在發顫。
她原本覺得,就算周遺昉有了點出息,也不過仰人鼻息而活,要看她父王與姑姑的眼色行事。
他能出生,能長這麽大,該對他們心懷感激,唯命是從。
即便她和兄長以前三番五次捉弄他,差點讓他喪命,但他一個低微卑賤的私生子,姑姑都不看在眼裏的一條狗,他們讓他活了下來,他有什麽資格恨主人家。
他難道能有殺心,敢殺她不成?
在此刻之前,李麗娘是這樣想的,可聽到他剛剛的話,被他用冰泠刺骨,猶如附骨之軀一樣的眼神看着的時候,她開始慌了。
青葉和兩個女衛一手抓一個往池塘去。
李麗娘周圍綁着的侍女沒兩趟就丢空了。
青葉全身濕噠噠地,面色雪白,如同水鬼一樣面無表情地抓起她腳,往池邊走。
冬夜寒風刺骨,野風呼嘯,薄薄的冰面被人打破,最先被丢進水去的幾個人被扯了堵嘴的布團,凍得大叫。
李麗娘腳往後蹭,一路掙紮,地上的泥巴被她踹翻,耐寒的雜草被拖出一道明顯的痕跡。
李麗娘眼角逼出眼淚,從猙獰的臉上滑進散亂的發鬓裏,被堵着的嘴嗚嗚悶叫,瘋狂搖頭。
草葉汁弄髒了她華麗的衣裳,金線斷裂,牡丹殘損。
往日的仇人如此慘樣,他本該是高興的,他等着一天等了很久,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是在這樣毫無準備,毫無鋪墊的情況下發生的。
不計後果,不考慮将來。
他就是想這樣做。
可他并不開心,一眼都沒有看李麗娘的慘狀,沒神道:“她的命送給你了,青葉。”
青葉蒼白的臉勾起詭異的笑,解了李麗娘的繩子,在她雙眼中迸現驚喜的時候,彎腰在她耳邊用尖細的聲音小聲道:“縣主?難道将奴婢忘了?”
李麗娘害怕地擡頭,仔細看他的面部,忽然,久遠的記憶被翻了出來,她瞳孔猛縮,後退着搖頭。
是他!不要,不要!
“難為縣主還記得我。”
她當然記得他,她小時候有段時間很疑惑,為什麽她和父親、哥哥的身體不一樣。
為了弄明白,她和哥哥把一個小書童叫進了屋裏,能做靖王世子的小書童,也是官宦子弟,他們将他綁在木凳上,脫了他的褲子,用剪子将他的性征剪了。
當時那麽多血,他們被吓到了,将人丢回家去那家人家也不要他。
他們都以為他會死,沒想到……他被周遺昉撿了。
李麗娘驚恐地往後退,猛地一落空,掉進了水裏。
青葉哈哈笑了兩聲,轉過身告訴周遺昉:“阿郎快看,她——”
暗爽的心情頓住,他一回頭就看見周遺昉枯坐的側影,神色複雜地看着屋內一地殘跡中盛放的碩大鈴蘭。
鈴蘭盆破了,發達的根莖脫離泥土,裸露在地上。
碩大的白色鈴蘭花有一半被人踩得看不出原樣,另一半完好的鈴蘭花邊緣還殘留着清晰的鋸齒狀鞋印。
他看着那盆花,自脫離李京安和周少師,步入朝堂後日漸展露野性的眸中失去了活力,對李麗娘自食惡果也提不起勁來瞧。
他很不對勁。
只是不見了一個奇怪的小花妖而已。
突然出現在他生活中,又突然消失在他生活中。
說不定早就逃跑了。
屋子裏亂糟糟的,趁亂逃跑也不會引人注意。
逃跑也好,不稀罕。
之前她就想逃跑的,只是被他抓了回來,這次他不去抓了,就當她真的逃出去了吧。
周遺昉自欺欺人地想。
可接下來兩天,他不管做什麽都沒意思。
丢給青葉的那只鴿子青葉沒殺,他養了起來。
馴養一只合格的信鴿不易,他不知道那天阿郎心中發生了什麽竟然要他把信鴿烤來吃,但他知道,阿郎一定是遇上了棘手的事才會如此反态,多給他一些時間調整,不要打擾,他還有別的更有趣的事要做。
李麗娘被青葉吓進了冰池,她被解了綁,本就比其他人更容易爬出來。
可冬天的池壁又冷又滑,她費勁力氣爬出來,就被青葉用掃把戳了下去。
如此反複,等她凍得半死又将她抓起來灌驅寒的藥,吊命的藥。
好幾日,她想死都死不了。
那個閹人不放過她。
她夜晚裏的噩夢都是他拿着剪刀,一遍一遍地将她戳進冰池裏,她身上流出的學血将池子染成了紅色,他的聲音噩夢一樣地在耳邊響起:“你終于知道當初我們的絕望了吧。”
周遺昉今日不上值,他躺在臨窗的美人榻上發呆,漆黑的眼眸放空。
青葉來勸他睡覺,可他根本睡不着。
沒有來由地,他閉上眼睛,腦海裏複現的全是她抿着粉肉肉的下唇,眼神濕漉漉地委屈看向他。
那又是一段新的記憶。
她沒穿那件紅色的嫁衣,身上披的是他的外袍,外面落着雨,她縮在他懷裏,兩人擠在破舊的門板做的床上,屋子裏還在灌風,四處漏雨。
他掐着她腰将人按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木板凸起的部分硌着她腰側,被他放過時,眼圈紅紅的,鼻尖也紅紅的,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惹得他咬了她鼻尖一口。
“我不會欺負你。”
話落,她在他懷裏擡眼,素白小手按在他胸前,淺淺地笑,說了句話,可他怎麽都聽不到。
沒有後續,他醒了。
一連幾日,閉上眼這些畫面就會出現在他腦海中,他根本不敢睡。
旁邊的塌幾上放着冷透了幾日的烤地瓜,下人端來的飯菜原封不動地放在桌子上。
他伸手按了按隐隐抽痛的太陽穴。
“啧。”
窗外信鴿咕咕咕叫,他不耐地拍了拍木窗,上面透亮的琉璃窗啪啪響。
但那只鴿子還在亂叫,還用腦袋撞籠子,周遺昉擡起窗,鑽出半個身子,指間飛镖“哔呦——”甩出,它慘死镖下,鴿子眼死不瞑目地瞪着一個方向。
周遺昉晃了晃,那方向有一道顯眼的橘黃色,肥肥一大攤奶肉,爪子胖到關節處鼓起肉肉。
肥橘臉仰起來,圓眼清澈,歪着頭一動不動地看他。
周遺昉撇了一眼,冷漠地縮回屋子裏。
它小聲地“喵”了一聲,腦門後的絨毛微動,鑽出來一個黑色的,毛茸茸的腦袋。
周遺昉關窗的動作一頓,蹙了下眉,将窗戶徹底撐開,雙臂按着窗沿,翻了出去。
他雙腳落地,幾日沒睡,又未進米水,一番動作做完,站在地上搖搖欲墜。
他連忙扶住窗,搖了搖頭,穩住神,看向地上小肥橘身上的那個小人兒。
她換了一身花裙,嬌嫩的鵝黃透亮的一朵臘梅花,花瓣層層疊疊穿在她身上,幽靜芳香。
在外漂泊了整整兩天,她面色蒼白虛弱,長長的睫毛顫顫,安安靜靜地垂頭坐在貓脖子上。
周遺昉熬了幾天忽然變得遲鈍的腦袋,突然忘記了要怎麽說話,又或者要說些什麽。
他手指反複收縮了好幾次。
最終撿起地上死不瞑目的鴿子,很多話說不出來,最後只剩下幹巴巴道:“餓壞了吧,我讓廚房把鴿子處理好,吃點?”
說罷轉身。
他好像忘了她在他的世界中很小很小,只一口蜜,一滴水,她就能活下來。
古藺蘭捏緊手,複又松開,将裏面被攥得皺巴巴的紙卷舉起來。
她低着腦袋,小聲道:“我是來和你道別的,還有這個,還給你。”
他将門推開,背對着她頓了頓,忽然“噗通”一聲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