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這世界離了他怎麽轉得了呢
午後原本昏暗的天漸漸轉晴,陽光呈現一種不似冬日的明媚。
秦特助駕駛技術很好,能抵得上半個專職司機,車平穩地行駛在空曠的近郊路上,溫知寒坐在副駕上看了會兒手機後漸漸睡了過去。
但總歸在車上睡,不會很舒适。
半個多小時後溫知寒忽地從夢中驚醒,眼前泛白,前額至太陽穴都繃得發疼。一旁的秦助理注意到,立即靠邊停了車,拿出一瓶水遞過去。
“溫總,做夢了嗎?”
溫知寒忍着頭疼接過水,抿了一小口,沉着嗓子地應了一聲。
他是做夢了,夢見他母親寒靜臨死前躺在病床上面白如紙的場景,像是被困在一個巨大的鏡子迷宮裏,每一面都是那個場景各個角度的映射,逃也逃不掉。
溫翰林去世後,這是他第一次用了大段時間來想念寒靜。
寒靜是個漂亮女人,溫知寒從小就知道,他的母親在所有同輩的阿姨中美得豔壓群芳,又會畫畫,氣質纖塵不染。他原本只是以為那漂亮是天生的,長大一點點才慢慢了解到,還有少部分的原因是,她真的很年輕。
父親溫翰林比寒靜大了十七歲,盡管父親看着并不顯老,但站在一塊兒仍舊有差距。
他上學,老師教成語。相敬如賓,形容夫妻關系融洽,彼此之間像對待賓客一般恭敬。有愛搗亂的同學嚷嚷問,為什麽夫妻要像賓客,夫妻難道不就是夫妻,引得哄堂大笑。
下了課,卻有人勾肩搭背到他面前說,溫知寒,你爸媽看起來就挺相敬如賓的,被暗戀他的同桌追着打了兩圈,同桌回來氣鼓鼓對他說,溫知寒,你爸爸是集團總裁,你媽媽是畫家,他們就是嫉妒你。
溫知寒對她笑一下,心裏卻很清楚,兩碼事兒。
寒靜和溫翰林共處的時間其實少之又少,溫翰林那幾年剛出體制,忙着公司的事情,很少回家,回家後寒靜也會往往以學校有事為由,和他避開。
甚至因此他們倆從來沒有一起給他過過生日。
再長大一點,溫知寒偶然從年邁的舅公那裏得知了當年寒靜嫁給溫翰林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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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靜自小父母相繼離世,是舅舅帶大的,舅舅在市政部門工作,層級不高,大致夠生活,對寒靜很好,還出錢讓她學畫畫。
舅舅性格內斂,在部門無人問津,有時還會受同事領導的氣。
那年恰好溫翰林來B市做項目,原本好多地方就為了争取他落戶打得不可開交,B市的幾個領導也态度殷勤。溫翰林在市政辦公室遇到了來找舅舅的寒靜,一眼萬年。同行的人看出個好歹來,私底下偷偷施壓寒靜舅舅。
原本舅舅死扛着沒告訴過寒靜,畢竟那會兒自己一手帶大的外甥女甚至高考還沒結束,而溫翰林雖然高知有為,但實在大了她太多。
後來見施壓無效,又被下了狠招,誣陷他犯錯,要記大過,是溫翰林主動出面解決的,與此同時寒靜得知了所有的內幕,也知道如果溫翰林走了,那些人只會氣不過,更變本加厲地欺負自己的舅舅,于是選擇和溫翰林結婚了。
寒靜還因此在那年填報志願時放棄了外省的頂級藝術學院,留在了B市念大學。
盡管溫翰林對寒靜很好,可一年後寒靜休學生子,大學畢業順利留校,有眼紅的背地裏偷偷罵她貪名圖利,愛慕虛榮,不正當競争之類。寒靜原本就和溫翰林年齡差距太大,沒有感情基礎也沒有共同話題,又飽受流言困擾,只能一心撲在教學和畫畫上,就這麽冷冷淡淡過了許多年。
溫知寒回憶起寒靜在最後一刻拉着他的手,一遍遍念他的名字,臉上滿是衰敗枯萎的苦笑,念到聲音無力嘶啞,嘴裏呢喃着話變成了,“他不知我,我也不願意知他”,随後手腕就徹底垂了下去。
溫知寒僵在原地,覺得周圍一下子沒有了聲音,仿佛置身冰窟。
曾經他還以為他的名字,是他能找到的最後一絲,父母間還有溫情的痕跡。
傍晚時林千去醫院附近的餐館打包了兩份粥和生煎包,已經晴了一下午的天忽然又變了,嗚嗚烈烈刮起了大風,林千懷裏揣着晚飯,羽絨帽抽繩拉到最緊包住腦袋,被風吹得搖搖晃晃,一路幾乎是箭步走回來。
溫陽待在病房裏看書,他已經大好,沒有任何後遺症,在醫院裏待了快一周,頭發都長長了,碎劉海有些遮住了眼睛,會無意識地往兩邊扒拉,弄成小中分的樣子,活像個小女孩。
林千好不容易回來,将打包回來的吃的往病床桌上一放,趕緊去把哐哐直響的窗子給關了。
“爸爸,咱們吃什麽啊?”
林千邊回頭邊說:“青菜粥,配生煎包。”
“啊……”溫陽明顯有些失望,“我都喝了一周青菜粥了。”
“那不然你想吃什麽?”
溫陽想了想,堅定不移地回答道:“水煮牛肉。”
“……”
林千已經坐到了床邊,正在拆粥盒的蓋子,聽完溫陽的訴求,手挪下來隔着被子拍拍他的小腹。
“什麽水煮牛肉,溫陽,你這裏是一個碗口大的疤,不是碗口大的蚊子包,清醒點。”
“……哦。”
溫陽放棄掙紮,往前坐起來一點,乖乖啃起了生煎包。
林千在一邊拿着一次性筷子給他攪着粥,邊攪邊說:“等你好了,叫上韓東叔叔,咱們去川菜館大吃一頓。”
溫陽顯然是被畫過無數餅,這會兒表現得無比淡定,林千見他反應寥寥,又補充道:“明天你生日,現在還是要吃清淡的,咱就不出去吃了——但是爸爸給你買了一個超酷的生日禮物,保證你們學校那個小胖子看了都要追着你哭。”
溫陽頭也沒擡:“是那個客貨兼容飛機樂高嗎?”
“……”
林千攪粥的手不由地頓了下,聲音一抖,“你怎麽知道的?”
“剛剛你出去的時候小衛姐姐進來查房告訴我了。”溫陽慢慢道,“她說你怕我發現,還強行把禮物藏到魏醫生辦公室櫃子裏,但是被她看到了,所以她立刻就來告訴我了。”
“……”
林千呆滞幾秒,好不容易僵笑兩下,強撐着說:“沒事,樂高最大的樂趣就是親手把他拼起來是不是,你看那個盒子多大,好像有幾百個顆粒,夠你玩好幾天了是不是……”
溫陽抿着嘴,上目線望着他,安靜地喝了兩口林千遞來的粥,猶豫半晌還是開口說:“爸爸,之前有一次我同學帶樂高來學校玩,他拼玫瑰我拼向日葵,他第一朵才拼一半的時候,我兩朵向日葵已經拼完了。”
“……”
“我覺得其實也不難。”
“……”
“客機應該也用不着好幾天。”
“……”
林千手上動作再次停下來,而後舉起雙手,用手指揉了會兒頭皮,最後身子歪回來,正對着溫陽。
“溫陽,九歲了。”
他伸手蓋住溫陽的頭發,語重心長。
“該學會給爸爸一點面子了。”
溫陽秒懂,火速擦了下嘴,拍了拍手,眼神真摯。
“爸爸最棒,爸爸最好,爸爸最愛我。”
“行,吃飯吧。”
溫陽聽話地繼續撿起勺子喝粥,喝到一半,忽然像是想到什麽一般,擡起頭問:“爸爸,明天我過生日只有你和韓東叔叔嗎?”
“……你還想要誰過來?”林千斜眼觑他,“反正你大伯不行。”
“為什麽啊?”
“你大伯日理萬機呗。”林千掂着勺子莫名冷笑一聲,“上午要關心國際局勢,下午要為糧油安全出謀劃策,晚上還得去敬老院做慈善公益陪老奶奶吃飯,這世界離了他怎麽轉得了呢?”
溫陽聽得一愣一愣,最後只能點頭。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