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只是林千排遣思念的工具人
記憶中,林千最不喜歡臺風天,誤打誤撞接起姑姑那個電話的時候,也是臺風快要來臨。他從溫知寒的床上掙紮着爬起來,啪嗒啪嗒,踩着拖鞋去到隔壁房間的露臺,擡頭望見黑壓壓的、擠滿烏雲的天空。
他有點不敢去看姑姑的臉色,掃了眼時間才發現已經十點半,一種很完蛋的感覺光速席卷了整個腦子。
昨晚不知道是幾點結束的,他一直很穩定的生物鐘也難得失靈。幾分鐘前模模糊糊聽見手機響,還以為是鬧鐘,眼睛都沒來得及睜,就憑直覺劃開。
姑姑的聲音在一片安靜的房間裏驟然響起,氣氛可稱之為驚悚,他神思宕機一瞬,下一秒半夢半醒間的溫知寒翻過身來,赤裸的肩膀靠過來,準确無誤地摟住他。
他聽見姑姑的聲音戛然而止,而一同戛然而止的,還有他自己的心跳。
外頭的烏雲開始翻湧,落雨前的低氣壓悶得林千有點難受,他原本挨着露臺護欄站着,這會兒蹲下去,專注地撥弄着露臺上精心侍弄的花草。他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一樣,低着頭挨訓,電話那頭的聲音穿耳而過,可就是不應一聲,即使對面長輩的語氣越發強烈。
溫知寒來找林千時只看到他蹲在露臺上的背影,隔着玻璃推拉門,和瘋長的翠綠葉子們圍在一起,清瘦又單薄,裸露的後腳踝隐約泛着一圈紅。走近了一點後,他聽見林千小聲卻篤定地說:“……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他往前的腳步停下來,站了幾秒鐘,回身去倒了杯溫水,想了想,又加了一點點蜂蜜,站着等候。
幾分鐘後林千終于挂掉了電話,對着外面灰沉的天空重重呼出一口氣,肩膀連帶着整個身體都蕩了一下,随後抓着手機出來,迎面撞上溫知寒。
“你醒了?”
“嗯。”
溫知寒把還溫熱的蜂蜜水遞給他,他“咕咚咕咚”幾下一口氣喝掉,望了溫知寒很久,最後沾着水亮晶晶的嘴唇莫名地咧開,笑了一下。
“我姑姑說來說去只有一個,她覺得你不負責任,我再和你在一起一定會吃虧。可是溫知寒,我從始至終,都是不怕吃虧的。”
他随手放下杯子,在外頭醞釀着轟隆雨聲的低鳴中,像個纏人的考拉一樣抱住溫知寒,聽着他胸膛裏心髒一下下跳動的聲響。
“大學的時候我遇見你,你長得又好看,家室也好,人還很優秀,脾氣也不差,那個求婚在我看來,更是浪漫得沒邊了,我當然會愛上你,太理所當然了。可實際上,你固執又自我,愛鑽牛角尖,有時候說話還很難聽,家庭關系一塌糊塗,在床上還有點貪得無厭,有一堆表面看不出來的毛病,溫知寒,我在完完整整看明白你這個人之後,還是愛上你了,第二次。”
天驟然暗下去,狂風呼嘯,雨點猝而降落,接連不斷地拍打着窗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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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我二十八歲,會做出比十八歲更成熟的決定。”
雨聲穿透玻璃,在牆壁之間來回震蕩,直到耳邊忽地響起一道幹脆利落的“啪嗒”聲——
溫知寒打開了燈。
他什麽都沒說,定定回望。
白光瞬間鋪滿了視野裏的每個角落,昏暗盡褪,一室明亮。
到晚上暴雨終于有了要停止的跡象,洗完澡後林千接到表哥打來的電話,說姑姑還在生氣,“上年紀了難免會有點固執,覺得自己說的話小輩們不放在心上了,過段時間等她慢慢想通就好。”
表哥的接受度要比姑姑高一點,還說早在年後嘗試性給林千介紹朋友認識,卻屢遭回絕那會兒就已經有了預感,現在也不算太出乎意料?口合 禾刂 氵皮 特?學 阝完。随後又碎碎地講了點家裏的情況,正準備叫溫陽過來說說話,忽地聲音一收,“你姑姑過來了,我明天再找時間讓溫陽給你回電話。”
随即通話聲被冷不丁掐斷,林千恍惚放下手機,嘆息一聲。
“要不要去把溫陽接回來?”溫知寒正巧也洗完澡從浴室出來,一邊擦着頭發一邊問,“本來應該也差不多該去接了。”
“算了,”林千搖搖頭,喪着臉朝大床上一倒,揉了揉眉間緊皺的結,“現在去接在姑姑看來跟搶孩子有什麽區別,敏感時期,緩緩吧。”
溫知寒問第二遍:“真的不用?”
“不用!”林千像被戳到什麽痛處,用力蹬一下腿,坐起來,發絲翹得老高,在溫知寒目不轉睛的目光中高聲強調,“我是大人了,我怎麽可能兩三周不見就想小孩?”
而後去桌前拿了平板,躺回床上,手指在屏幕上戳來戳去,随意挑選了一部電影開始看。
溫溫吞吞的愛情片,節奏很慢。
溫知寒沒說什麽,前二十分鐘去處理了一點緊急的文件,之後就拉開被子,躺到他身邊,替他舉着平板。
進度條跑到一半,溫知寒低頭掃了眼一動不動的林千,而後手指輕點,畫面暫停住。
林千從走神的狀态中回來,問:“怎麽停了?”
“你也沒在看。”
溫知寒關掉界面,将平板放到床頭櫃上,回來之後伸長胳膊摟住他,喉間凝着些話,一下一下捋着他發尖,像在給一只貓順毛。
“跟我說說溫陽?”
懷裏的人起初沒出聲,安靜了好久,才反問:“你想聽哪些?”
“都行。”
林千于是認真想了想,八九年時間,無數的記憶碎片像雪片一樣在眼前翻飛,但大多數細枝末節都已模糊,他撿着印象還深的小事,一邊回憶,一邊講給溫知寒聽。
“……你別看溫陽現在很聰明,其實一歲多了才會說話,我那時候甚至在想,我反正不笨,會不會你看着人模人樣的,其實是個傻子啊?小時候請很多老師教才補回來的,加上你還那麽不知好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還好後來溫陽終于開口說話了——你知道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嗎?”
“什麽?”
林千擡頭,捏住溫知寒的下巴瞧了好一會兒,兀自笑了下。
“——是傻瓜。”
“我當時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特別開心,覺得不愧是我養的,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在幫我罵你,幫我出氣。”
溫知寒啞然失笑。
“溫陽剛上幼兒園的時候也很有意思,他學什麽都很快,小班的那些識字識圖課幾乎是過目不忘,有一回他們大班來了個新老師上課,他偷偷跑去聽,上到一半被老師發現,可問他剛剛教的東西,已經全會了。老師叫我回去教育一下,他反問我為什麽自己不能直接去大班,反正他也學得會。”
“我當時工作那邊被一個甲方磨得很煩,态度也不好,逮着機會狠狠說了他一通。做人不能太着急,學要一年一年上,工作要一件一件做,哪怕是戀愛都要一點一點談,結婚更是,太着急了肯定沒什麽好下場,肯定會遇到居心不良的人……”
溫知寒懶洋洋地騰了一下位置,說:“不是聊溫陽嗎,怎麽好好的,開始罵人?”
“理解一下,”林千挨着他的胸口,仰頭望向高高的天花板,“實在情不自禁。”
窗外似乎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夾着雨滴的風似有若無地飄進來,林千的眼睛在房間裏掠過一圈,衣櫃,牆上的挂畫,床邊凳,地毯,都靜靜地躺在床頭燈流瀉出來的微光裏,安谧靜好。
他忽而産生一股沒由來的虛幻感,仿佛過去的八年只是一場過于真實的夢,他停頓了一會兒,視線沒有收回,手卻擡起來,在暖色的燈光裏,一下一下,慢慢地揉蹭着溫知寒的臉頰,下巴和耳朵。
真實的,在跳動的,皮膚和脈搏。
他繼續說,溫知寒繼續安靜地聽,直至夜色愈濃,眼皮都擡不起來,陷入沉沉的夢裏。
眨眼間一周過去,被臺風折磨了一周的城市終于放晴。
秘書小莫和小方下會後迫不及待地一前一後鑽進了休息間,臉上挂着喜氣洋洋的笑容,他們費了兩三個月的工夫剛剛拿下一個大項目,聽說獎勵會是五天四夜的海島游——遠比以往只在年底多加獎金要人性化,兩人一邊興奮地計劃一邊感嘆談起戀愛的人就是不一樣,原來工作狂也開始懂生活了,休息室裏的空氣格外快活。
而另一頭的溫知寒則面色如常,甚至還像是有着心事的樣子,時不時看兩下手機,望着窗外的高樓發呆。
秦特助才從法務室裏回來,将合同歸好了檔,見狀随口問了句:“溫總,有事?”
溫知寒被叫回神,沉默一瞬,搖了搖頭。
也不算什麽難辦的大事,只不過是林千那邊,問起來就嘴硬說不想,沒必要,該幹什麽幹什麽,實際上卻像個破了皮的湯圓,露餡露得一覽無遺。
前幾天的一個晚上林千突然做了一碗糖水雞蛋端來書房,說給他當夜宵,他表面不動聲色,其實差點連碗都想留下來做紀念,還在跟同學萬森約飯時有意無意地提起來好幾次,萬森鄙夷地哼了一晚的氣。
第二晚他依舊等在書房裏,連手指都在翹首以盼,林千果不其然又敲門進來了,臉上挂着在溫知寒看來無比天使的甜笑,可蓋子打開來,依舊是糖水雞蛋。
當下溫知寒安慰自己,沒事,沒關系,只會做這一個又怎麽了,反正是親手做的。
直到林千無意間說漏嘴,他才得知,糖水雞蛋是溫陽小時候最喜歡的夜宵,自己大概率只是林千排遣思念的工具人。
再喝甜得呲牙的糖水時,心情都不免酸澀了些。
而更頭疼的是,昨晚林千拐彎抹角說,想搬回去住幾天。
因為溫陽的東西都還留在那裏。
一想到可能要重新過上一個人睡的日子,溫知寒終于沉不住氣,想了想,拿起手機,打給了他的律師,打算催一下不久前讓準備的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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