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上天入地4

程斯然去偏廳廁所的同一時間。

樓下, 周默離開廁所進入偏廳。

偏廳空曠無人, 左邊牆角堆着一摞雜物, 雜物上面懸挂着一臺多功能呼叫機。

周默單腳踩在雜物上, 騰身把牆角攝像頭調到仰對天花板, 然後走到多功能呼叫機前面,他随手從地上拿了一個空紙箱,拆開長邊, 把它反手扣在呼叫機上。箱子蓋不穩, 他左右移動調好重心,把這頂大而拙劣的紙帽子給呼叫機戴穩了,這才摸出手機, 點開語音軟件,開始輸入文字。

時間是一行, 地點是一行, 事件和其他又寫兩行。

周默輸完, 核查一遍,用多功能呼叫機撥了一個帶區號的號碼。

系統音之後, 人聲亦被弱化了,嗡嗡地響在紙箱裏:“您好,這裏是南城區公安……”

周默彎身,把手伸進紙箱,對着麥的位置依次長按時間地點。

周默這邊機械的朗讀女音響完,對方歉意:“您所處的位置不在我們轄區,我們馬上為您轉接江東區……”

周默繼續按第三行事件, 然後是第四行:“雖然你們過來要幾個小時,但這可能和你們之前稽查的案件有關,”模糊說了案件,然後,“希望對電話做匿名處理。”

對方似是捂着聽筒在彙報,幾秒後,“好的,我們立即出警。”

周默挂斷電話,又撥通了一個九江下屬的電話,吩咐他過段時間上來取東西。

兩件事情做完,周默淡定地取下紙箱扔回雜物堆,又把攝像頭調回原位,扯了張濕紙巾擦拭雙手,回到正廳魏長秋身旁。

樓下偏廳廁所,周自省靠着風口點了第二根煙。

樓上廁所,程斯然洗完手,也燃了煙把手伸到窗外,眯着眼睛看夜景。

天幕漆黑,霓虹如星點,江風呼呼吹來,把上下兩處煙灰卷攏帶走。

樓下人看到樓上煙灰的同時,樓上的程斯然也聞到了樓下的煙味。

普通人聞煙是一個味,但程斯然這種究極的享樂主義可以分清任何細枝末節的差距。

樓下那人和他抽的一個牌子,小衆又有內涵。

可樓下不是九江的長期包間嗎?魏長秋那種土不拉幾的暴發戶還會有這種品位頗高的朋友?

程斯然感受着江風撲在臉上,吹了一聲悠長的口哨。

“樓下的小兄弟,要不要上來一起唱歌。”程斯然吊兒郎當開口,聲音順着風蕩下去。

周自省也不正經,學他喊:“樓上的大兄弟,我不唱!”

程斯然加大音量:“為什麽不唱!”

周自省也喊:“不會!”

程斯然借着幾分酒勁,吼:“哥哥你坐船頭啊。”

周自省悶聲大笑。

能來這種地方的人,誰都不簡單。

兩個人東扯西扯,沒刺探隐私地聊完一根煙,同時回了各自的廳。

周自省聽出了悠然居少公子的聲音。

程斯然覺得老頭聲線耳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裏打過照面。

————

酒酣香盡,程斯然他們散場已經是淩晨。

程斯然表哥才拿了影帝,風頭正勁。程斯然挨個發口罩。

大家一邊收一邊嘟囔:“和程影帝同框都不能露臉的嗎!”

程斯然呿道:“我哥可是男女通吃,要是你們家屬彼此不介意狗仔亂找角度只拍兩個人,寫什麽深夜幽會,形色親密……”

衆人趕緊拿了戴上。

程斯然一副“這才對的表情”:“挺好,還能擋風,江東晚上妖風可厲害。”

唐漾今天戴了對稍大的耳環,口罩帶子沒戴好,耳環扯疼耳朵。

電梯上,蔣時延低頭幫她整理好帶子,她借着電梯反光照自己,氣色還行,發型也還行。

唐處長臭美一會兒,轉過頭來,發現蔣總還在盯着自己看。

“怎麽了?”唐漾被他看得心口一熱。

蔣時延:“你眼睛倒是挺大。”

什麽叫挺大?相對有挺小?

唐漾睨一眼胸前,微笑着把一只腳放到蔣時延腳背上。

蔣時延柔聲道:“又黑又亮,美得一塌糊塗,像月亮一樣。”

突然尬詩。

蔣時延一手抄褲兜,一手攬着她肩,唐漾撞進他深邃帶笑的眼眸,聽得臉頰稍稍燙。

“你鞋子上有灰,我給你擦擦,”她找好理由,重新站好,軟聲批評,“油嘴滑舌。”

蔣時延瞥着她紅熱的耳尖:“舌燦蓮花。”

又突然成語接龍。

唐漾:“花容月貌。”

電梯裏人不多,蔣時延偏頭親了親她發頂,小聲道:“就是漾漾。”

“你違反規則了诶。”唐漾嗔他。

蔣時延散漫地勾起唇角:“事實比規則重要。”

“很會甩鍋。”唐漾小手搡他胸口,心底卻好似蓋了一層棉花糖,沁着絲絲的甜。

一行人陸續下到大廳,蔣時延牽着唐漾正和她說着話,忽然被擋住了去路。

一堆人在看熱鬧,保安在大堂圍了半圈,而圓圈中間分立着三路人馬——九江高層,彙商高層和警察。

唐漾他們站在圍觀群衆邊上,視野開闊,然後,看到兩方高層每人手上都拎着一個或兩個與會所裝潢極其出入的牛奶箱。

人群裏響起窸窣議論聲。

程斯然也從聲音裏辨認出來,樓下那個抽煙的老頭是周自省,但他沒說話,也沒什麽好說的。

會所之前打點過這些穿皮的公家關系,可來的人根本不是會所這轄區的。

會所負責人匆匆趕來,解釋得腦門冒汗:“我們是正規經營,所有客人都有證件并且登記過——”

警察檢查完他們給的執照,公事公辦地重複:“我們接到匿名舉報,說這幾位攜帶違禁物品,請立刻開箱接受檢查。”

負責人快跪了:“我們會所自己都有安檢系統,不會有易燃易爆——”

警察:“毒品。”

兩個字,人群一瞬死寂。

一秒,兩秒,三秒,再次沸騰。

唐漾與蔣時延對視,眼裏交流着訊息。

彙商高層每年都會上報個人資産,基金、理財、存款等每一筆都需要具體到日期後面的交易時刻以及金額的小數點後三位。甘一鳴被查的始由是那輛瑪莎拉蒂。

而這幾個高層之所以財産沒問題,是因為他們聚在一起不是錢權交易,是聚衆吸毒?

有點可怕。

唐漾腦子脹脹的還沒理清楚,蔣時延拉了唐漾一把,唐漾迷蒙地順着蔣時延的視線望去。

周默先前和涉事高層都背對唐漾站,之後,周默假意控場交涉,走來走去和幾人說話後,變成面朝唐漾。

唐漾擡頭,周默眼神和她交彙。

唐漾對周默心存芥蒂,疑惑間,卻也看到了周默比劃的小動作。

唐漾身後無人,周默是給自己說的?

唐漾定睛。

周默比了數字1,2,然後握了兩下拳。

1200?

什麽意思?

唐漾不明所以,而就在這時,周默擡手擱到他自己耳邊,接着,揉了兩下耳垂。

唐漾腦子一片空白,偏頭問蔣時延:“什麽意思?”

蔣時延也不明白,他學周默的動作憑空搓手指:“他耳朵很癢?”

蔣時延也做了兩次。

唐漾用掌心輕輕包住了蔣時延的手。

“如果我沒理解錯,是一千二百,”唐漾虛聲道,“現金。”

搓手指是現金的通俗表示。

而一千二百萬,十五個牛奶箱,一個箱子裝八十萬。

所有管培生進彙商的第一項培訓都是點鈔,只用手點,容錯率控制在某個範圍內的飛速點鈔。

那段時間,唐漾吃飯拿筷子手都直哆嗦,但現在,她立馬反應出點十萬之後,拿起一疊十萬的手感和體積,和三盒純牛奶并排放置……近似相等。

一箱牛奶二十四盒,一個牛奶箱裝八十萬,數目剛好對得上!

唐漾唇微啓,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發笑。

周自省下午駁回她徹查九江的申請時,她不是沒朝這方面想,只是彙商查管理層資産實在嚴格,所有能聯網的交易都像是擺在明面上。

唐漾相信這樣的系統,以至于忘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現金。

看上去體積最大最笨重但最安全的現金。

想辦法把現金送出國,再在海外銀行開個賬戶,存成保密性最高的家族信托。就算彙商系統把高層們的資産翻來翻去炒出個蛋炒飯來,仍舊是一片清廉。

唐漾真的在笑——難怪以前投資學教授介紹家族信托時,開玩笑說不止這些有錢人,還有一些銀行高管。同學們當時嗤之以鼻,就算做到一家銀行分行行長,一年也不過才百來萬,加績效幾百萬,連信托的起點都摸不到。

教授當時諱莫如深。

唐漾現在……好像明白了。

————

兩分鐘後,會所高層和九江高層與警察交涉均未果。

魏長秋理了理衣領,上前一步,朝隊長伸手:“你好,我是魏長秋。”

A市納稅大戶之一,魏家長女,隊長當然聽說過,但沒伸手,只是點了一下頭。

魏長秋解釋:“就是要周末了,幾個朋友一起聚餐,就吃了個宵夜,什麽都沒做,牛奶是別人送多了堆在家裏的,一箱56塊,路邊超市都标着價,您這樣說拆就想拆,是不是有點,”魏長秋讪笑,“不太好。”

隊長:“不好意思,我們也是公事公辦,接到舉報,涉嫌之前調查的一項走私案,所以一定要拆。”隊長給幾個警察遞眼色,警察圍上去,兩方高層後退一步。

魏長秋擋在警察前:“如果我不允許呢。”

隊長冷靜地把手放在要旁:“出警遇阻允許采取特殊手段。”

魏長秋橫眉怒挑:“納稅人納稅就是為了讓你們用槍指納稅人嗎?”

隊長:“我保護每個合法公民。”

魏長秋冷聲:“拆牛奶箱的保護嗎?!”

隊長擡手,并指,壓腕,幹脆道:“拆!”

魏長秋:“你們拆一個試試!”

隊長态度堅定,魏長秋側身,直接給一個小片警甩了一巴掌。

“啪”一聲脆響,所有人看向魏長秋,魏長秋厲聲喝:“拆啊,你們拆啊,今天你們要是拆不出個東西那你們也別想穿穩身上這件衣服,最好問問你們局長我魏長秋是誰……”

魏長秋胡攪蠻纏拳打腳踢,警察們巋然不動,利落地掏刀劃開重新貼過透明膠的牛奶箱。

第一個拆的周自省手上的。

“撕拉”割開,現場人視線彙于一處。不管表沒表露,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警察和群衆的期待關于毒品,唐漾期待而雙方高層畏懼的是,現金。

小片警扯掉透明膠,掀開紙蓋,所有人都怔在原地。

因為就是牛奶,最普通最普通的牛奶。

現場群衆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雙方高層松一口氣。

魏長秋錯愕一瞬,悄然釋重負,接着,嘲諷意味十足道:“我就看你們繼續拆。”

警察帶了掃描儀過來,拆了第一箱,逐盒掃描,裏面都是牛奶。

第二箱,裏面還是牛奶。

第三箱,第四箱……整整十五箱,裏面全部是牛奶!

唐漾牽着蔣時延的手,手心裏的細汗潤到了他手上。

她宛如看了一場詭異的魔術般,心跳“噗通噗通”。

周默不可能無緣無故給她暗示這些。

可大堂裏這一地牛奶又是怎麽回事?

盡管在這種人均幾萬的會所拎牛奶很奇怪,可有錢人的癖好誰說得清。

事實擺在面前,隊長鞠躬:“不好意思,打擾了。”

“下次把我名字記清楚。”魏長秋道。

隊長直身:“抱歉。”

魏長秋揚唇,直接朝隊長豎了中指,然後極其狠戾地做了一個中指向下的動作。

周默給她披上披風,魏長秋在高層簇擁下離開。

他們轉身時,彙商高層朝蔣時延這邊掃了一眼,蔣時延眼疾手快把唐漾摁到懷裏,一邊虛虛拍着她的臉,一邊略不耐煩地對旁邊人道:“走不走啊,沒看到人都睡着了嗎。”

九江高層們朝蔣時延點了一下頭,離開。

待人群散開,蔣時延按住唐漾裙擺将她打橫抱起。

兩人出會所時,走在前方的周默好像回頭看天上的星星,然後視線卻在兩人身上停了一剎。

————

停車場先前黑壓壓一片,随着遠去的警笛聲,私家車散沙般流向各個出口,程斯然他們也先後離開。

偌大的地方四周環樹,兩輛黑色林肯分停左右,宛如伫立在夜色風聲中的兩塊礁石。

周圍灌木飄出吱吱蟲鳴。

左邊那輛,車內開着換氣,車頂小燈溢出橙黃色的光。

副駕駛朝後放了很大一個弧度,唐漾癱在上面,眼皮打架。

蔣時延在旁邊抱着布袋找東西。

“感覺和看到領導被掃黃差不多,”唐漾揉了揉眼睛,“你反應怎麽那麽快。”讓她假裝睡着。

蔣時延認真說:“小朋友不能看黃色。”

唐漾失笑。

唐漾生理想睡,但思維睡不着。

蔣時延看她眉毛糾結成一團,又好氣又好笑,他一手繼續翻東西,一手覆到她眼睛上。

眼部皮膚細膩,唐漾清晰地感受着他掌心薄繭,他手掌的溫熱傳入眼睛浸遍她全身。

“你還記得周默找我喝雞湯那次嗎?”唐漾忽然出聲。

蔣時延:“我有告訴過你視頻比對結果嗎?他把東西自己收了,曲奇扔了。”

唐漾拉單杠般把手攏在他手臂上。

“你好像給我說過,我想的是,”唐漾思忖,“周默在我印象裏是個有野心的人,他喜歡金融,當時在彙商也是一頂一的風控專家,B市分行那個樊行長甚至還開玩笑說周默以後可能會出現在銀行類的教材上。”

就是這樣一個人,唐漾想不通:“所以他為什麽要去九江,在魏長秋身邊做一些,”唐漾不知道怎麽描述,“很奇怪的事。”

唐漾搖頭:“我不信薪水對他有那麽大誘惑。”

蔣時延終于拉出一條小薄毯,蓋在唐漾身上,他聲音宛如哄寶寶般放輕了:“女人會在意很多,父母啊,小孩啊,離住的地方近不近,男人,我感覺在意的就兩點,”蔣時延說,“愛情,事業。”

蔣時延一邊仔細給唐漾掖毯子,一邊道:“我當時為了躲你跑去臺灣交換,所以有沒有可能他喜歡你,他為了躲你離開彙商。”

蔣時延從來沒承認過他去臺灣是為了躲自己。

第一次提,竟然是這麽坦蕩的語氣?

唐漾不可思議地笑了:“你都不會醋嗎?”

還輕描淡寫評價周默是不是喜歡她。

“我為什麽要醋,”蔣時延格外自信又做作地昂了昂下巴,“別人再喜歡你,你也是我的。”并且,你喜歡我很久了。

越想越得意,蔣時延俯身過來吻她額頭。

唐漾睜開眼,果然瞅見某人滿眸蕩漾。

“臉真大。”她耳廓微紅,別開他的臉。

蔣時延臉在她手上直蹭,特別沒臉沒皮地誇:“手真小。”

“我臉也小。”唐漾小驕傲。

“我看看。”蔣時延握住她的手去摸她的臉,然後逐個親吻她細白的指尖。

唐漾難為情:“我手髒。”

“那消消毒。”蔣時延從善如流地說着,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一股酥麻感從指尖傳到四肢五骸,唐漾渾身一震,腦海裏驀地浮出一幕場景——

某次B大校友會,唐漾是志願者。活動結束後,大家一起聚餐,作為最年輕校友代表的周默也在。

周默帶了個斯文素淨的小女生,有人起哄讓介紹,那小女生臉蛋紅紅地:“大家好,我是周學長的學妹,徐姍姍。”

周默托臉看學妹,懶懶道:“周學長的女朋友。”

徐姍姍糾正:“學妹。”

周默逗她:“女朋友。”

徐姍姍急得直擺手:“周學長你別這樣……”

唐漾記得周默當時拉過了徐姍姍的手,親了一下她的手背,徐姍姍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周默就是逗她逗她,甚至,還伸舌尖舔了一下徐姍姍的手背,極其風流而不下流,引得驚叫一片。

唐漾那時還在讀研,大概是四五年前。

後來,她也沒關心過兩人在沒在一起,分沒分手。

對……就是這個徐姍姍!

也是唐漾被甘一鳴騷擾後,辦公室八卦中“如果不是蔣時延,唐漾就是第二個徐姍姍”的徐姍姍!

有什麽事情呼之欲出,唐漾卻說不出來。

“別想了,睡會兒,一會兒就到。”蔣時延隔着毯子抱緊她,他嗓音低低,皺着眉頭,“你別這樣,我快心疼死了。”

唐漾綿綿地哼:“那你疼死吧。”

蔣時延:“……”

他忿忿捏了一下小女朋友的臉蛋,唐漾軟軟地朝他懷裏擠了擠。

————

右邊那輛林肯。

魏長秋和周默并排坐在後座。

魏長秋面無表情:“查一下監控和出入記錄。”查查錢被換成牛奶的事。

周默把眼鏡朝上推了推,主動交代:“是我害怕出事,所以提前讓司機上來把有料的牛奶換了,有料的牛奶現在在周行他們坐的那輛車裏。十五箱,一箱不少。”

周默說:“我想的是如果沒出事,他們拎牛奶上車,下車換拎有料的牛奶,如果像剛剛一樣出了事,也不害怕。”

車輛啓動,車內昏暗。

魏長秋一下一下按着太陽穴:“為什麽會出事?”

“有些事我不知當講不當講。”周默做事從來幹脆妥帖,這樣的語氣還是頭一遭。

魏長秋:“你說。”

周默坐在靠門那邊,他一邊擡手替魏長秋按着右邊太陽穴,一邊報了之前撞見他和周自省“敘舊鬧別扭”的九江高層名字,何征。

魏長秋挑眉重複:“何征?”

何征是九江元老,九江地産執行董事。

九江之前幾次大的宣傳案就是何征在和一休勾兌。

周默平鋪直敘道:“何總去年開始,兩次和一休談宣傳案,兩次都沒能談妥。之前您找一休降輿論熱度也是何總在談,熱度也是和王倩倩循環往複,花錢沒效果。然後您可能沒關注到具體賬號。”

周默停下手上動作,找到平板上的相關截圖給魏長秋看。魏長秋越往下翻,眸色越深。

周默解釋:“王倩倩是一休包裝走紅的。”

魏長秋對這些高管都有一定程度的監控。

周默探手在平板上點開另一組資料:“何總最近也在和一休那個美女總監彭思,就捧紅王倩倩那個人頻頻約飯。”

整個內容導向兩個結果。

其一,何征抽了魏長秋降熱度的錢中飽私囊。

至于其二——

九江地産上市後,財務和股份分配相對以前透明了很多。最直接的影響就是高層薪水和灰色收入大幅降低。

九江地産就是整個九江集團為了冠冕堂皇祭出去的門面,上市前高管們信誓旦旦願意追随。

魏長秋面色先前難看,此廂,卻斂好了:“你的意思是,他想反水九江?”

“跳槽去一休”這句話魏長秋沒有說出口。

周默沒有背着當事人說壞話的急迫或者目的性。

他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淡淡陳述事實:“蔣時延想讓一休轉型的目的很明顯,所以才把《遺珠》系列做得這麽透,紅,正,專。”

周默:“但一休成立不到五年,整個企業文化和運作都是新的。他們很需要老一輩優秀企業家的噸位去鎮場。泛娛樂這塊經濟火爆,一休去年聯名游戲淨利潤是兩百億,蔣時延又是典型的野路子資本家。”

一休才成立的時候,蔣時延為了請一個視效大牛加入,又是金山銀山,又是程門立雪。這段出現在大牛的自傳裏,很多人飯後笑說,就該他蔣時延起來坐江山。

魏長秋已經猜到後續。

“你直說。”她道。

周默:“我當初來九江,您給我開五倍工資,我簽的終身合同。那個視效大牛去一休,蔣時延開的天價,大牛給了一休自己所有過往周邊的版權。”

周默:“一休《遺珠》在海外口碑平平,娛樂營銷這幾個月也只捧出來一個王倩倩,他們一向是爆款制造者,”周默頓了頓,接着道,“如果明天熱搜上出現‘九江高層和彙商高層深夜出入私人會所’‘九江高層聚衆吸毒’‘十五個牛奶箱裝一千二百萬現金,九江高層疑似卷入洗錢風波’……”

如果蔣時延給何征開了天價,何征必然也要帶着誠意過去。

最好的,莫過于一個可以屠榜的爆款。

更巧的是,魏長秋剛剛看到蔣時延也在現場,甚至好多娛樂圈的人都在。

程斯然的私人聚會她遇到過幾次,鮮少來這麽齊,所以會不會就是拿聚會當幌子,他們真正想要的是何征給的誠意爆點?

今晚,警察要開箱,魏長秋不敢想象開箱後全是現金的後果。

周默平靜說完,她更不能想象這些标題的點擊量,熱度,蝴蝶效應。

彙商高層安危是九江要考慮的方面,另一方面,是九江在售的幾十個樓盤,以及那個潛藏巨多、貸款未下的臨江城商圈。

周默點到為止。

魏長秋也沒開口。

一時間,車內陷入了極其安靜的氛圍。

車身宛如一個立體的桎梏,空氣被牽扯住,完全無法流動。

周默閑散地看了會車窗外飛馳的風景,又望向副駕駛的椅背。

他五官極其周正,說話做事亦然,如他這個人,未雨綢缪,妥帖不漏。

魏長秋注視周默好一會兒,忽然笑開,臉上肉擠成一堆。

“沒你在怎麽化險為夷,”她感嘆,“我都有點嫉妒徐姍姍了。”

最好的年齡,被周默愛過。

周默聽到這個名字,後背僵硬。

魏長秋察覺到他的不自然。

幾秒後,周默茫然地轉過頭:“徐姍姍?”似是不認識。

周默注視魏長秋一會,“噢噢”兩聲,他道,“想起來,前女友。”

尤為寡淡的口吻。

他剛剛的異樣好似在反應這個人是誰。

魏長秋狐疑:“不是初戀嗎?”

周默:“不是啊。”

魏長秋:“那?”

周默太了解魏長秋,了解到她發一個音節,他就知道她想要什麽答案。

周默說:“她出身不好,十歲之前一直在福利院,後來被舅舅舅媽接回家,也是寄人籬下,死讀書,高考爆發考去了交大,窮酸的性格,做事畏首畏尾,畏畏縮縮。她大四到彙商A市分行實習,我還在B市分行,異地就分了,再沒聯系過,”周默說完,想了想,“可能是她性子逆來順受的原因,和她在一起那幾個月還挺開心的,适合當家庭主婦的人,好管教。”

從始至終,周默神情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周默讀博出來,到彙商年薪百萬,舅舅周自省是頗有名氣的銀行高管,手下經典案例無數。

而那時的徐姍姍呢,女大學生,省吃儉用,身世卑微,前途渺淡。周默方才評價時,語氣裏甚至還有一點階層的優越感——就像一把精巧秀氣的小錘子,恰恰好地敲在魏長秋心坎上,讓她舒服至極。

徐姍姍去年年初出事,周默去年六月過來。九江高層和甘一鳴都說,周默會不會是太愛徐姍姍,圖謀不軌,魏長秋親自面試周默,她直覺,這樣的男人最愛的是自己,典型名校出來的精致利己者。

周默到九江一年多,每一步都很穩,而且他不掩飾野心。他喜歡豪車豪宅,也會和魏長秋送過去的女人發生關系,他能在事業上成為魏長秋左膀,也能在私人生活裏,不發生關系,給予魏長秋想要的、剛好的暧昧和關心。

魏長秋越來越依賴周默,疑雲越來越少。

今天,她神來之筆問了句“徐姍姍”,而周默的回答讓疑雲徹底消散。

前面司機察言觀色地開了一絲窗,待裏面空氣快速換完,又關上。

魏長秋道:“何征那邊注意一下。”

周默颔首:“好。”

魏長秋:“彙商專案你也跟進一下,不能有閃失。”

周默:“是。”

“……”

幾件正事說完,魏長秋忽然聲音緩了些:“你喜歡哪種類型的姑娘啊,魏家有好多二十出頭的漂亮小年輕。”

周默被這問題問得一愣,然後面上露出了少有的腼腆:“不太好說。”

魏長秋見狀,心知有戲,嘴上也耐心:“說說,怎麽就不好說了。”

周默似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了口:“我喜歡唐漾那種。”

周默眼睫輕阖兩下,“大方,漂亮,”周默用食指敲敲腦袋道,“有靈氣。”

蔣時延和唐漾也是才在一起沒多久啊。

魏長秋詫異:“沒追過?”不像周默的個性。

“她感覺我沒追過,但我準備追過,”周默坦白,“後來因為很小的一件事,就放棄了。”

這件事發生在遇到徐姍姍之前。

八卦似乎是絕大多數女人的通性。

即便魏長秋身居高位,也不例外。

“那為什麽不追了,什麽小事能讓你說放棄就放棄。”她無比感興趣地追問。

到魏長秋身邊後,周默學會了當瞎子、聾子,也學會指鹿為馬颠倒黑白。

比如,魏長秋對甘一鳴混亂的私生活一直是自我麻痹式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果說甘一鳴騷擾唐漾的事被捅出來,魏長秋只是想廢掉甘一鳴在彙商的位置,那麽,壓倒甘一鳴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周自省查到甘一鳴給別人買過一套私人訂制的珠寶,甘一鳴把那套珠寶送給了範琳琅,周默沒說,周默只是胡亂杜撰了那套珠寶的喻義,諸如即便身陷囹圄,我亦視你如珍寶,愛意唯給你。魏長秋給甘一鳴金錢,地位,甘一鳴送珠寶說只愛別人,那她也只能不仁不義。

比如,周默替魏長秋監管九江高層,何征為九江披了多少劣跡、對九江多忠心他當然清楚。但周默不知道自己和周自省的對話何征是真沒聽到還是假沒聽到。他和周自省罅隙再寬,扳倒周自省的也只能是他周默。既然何征有聽到的嫌疑,那周默只能這樣,他喜歡“萬無一失”這個詞。

比如,九江在彙商這個貸款案是最好的契機,他有些等不及。他要用何征這枚棋子,他也只能自己報警又自己換牛奶,一手反間利落而缜密。

周默說過很多假話,但回答魏長秋的這段,是真的。

幾年前他們都年輕,那時候,衣服都帶着太陽曬過的洗衣粉香。

唐漾讀研,他讀博,跟一個導師,在一個研究室。

他們有段時間和其他同學一起做項目,一起吃飯,久而久之,自然就熟了。唐漾專業水平好,性格溫淡,很多男同學明裏暗裏想追她。

可能都是學霸。

當時,周默和她的關系比其他人近一點。

某次,兩人一起去外面給大家買奶茶。

奶茶店外面是陽光,裏面有藤蔓、風鈴,裝飾文藝,空氣裏是奶香茶香混合果蔬味道。

甜而清新,類似唐漾。

唐漾屬于那種人,問什麽問題會答,有什麽活動都參加,她對誰都溫和可人,可對誰都好像有隐隐的疏離。

周默至今仍記得那個下午,塵埃彌散在空中,唐漾和他一起看菜單。

唐漾看得專注,周默忍不住看唐漾。

她皮膚白皙,鼻子小巧,菱唇,下巴有點嬰兒肥,表情清清淡淡。

明亮的光線明明在她身後,她濃密的眼睫上卻似鍍了層亮,扇子般一撲一朔。

她一手撐在吧臺上,一手滑菜單,循着記憶細聲念:“陳教授要蜜桃烏龍,江助教要奧利奧奶蓋,聞婠婠要檸檬水……”

她一項項找下來,看到某項,手指停下。

唐漾眸底盛滿了細碎柔軟的光,她用“和現任同學在一起做某件事,以前同學剛好也喜歡做”的語氣輕輕道:“蔣時延也特別喜歡喝抹茶。”

說罷,她接着點其他同學的單,聲音比最開始軟了很多。

周默悄悄打量唐漾側臉,看她微微抿唇,看她面上有不自知且前所未有的溫柔。

那時候,周默還不知道蔣時延具體是誰,和唐漾是什麽關系。

那一刻,暖風輕輕吹,周默只感覺到唐漾在想蔣時延,一種帶着隐喻又說不出口的……她想念他,很想念,很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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