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上天入地6

範琳琅将紙屑複原後, 把那頁紙夾進了一疊文件裏, 然後抱着文件離開信審處, 去了頂樓。

之前的會所風波沒被曝光, 自然也沒對彙商高層們産生任何影響。

周自省在出差, 其他幾個副行長也安然上班。

範琳琅在電梯口看了領導們的日程安排,敲開了一個副行長的辦公室。

“塗行長。”她揚了揚手中的文件。

塗副行:“進來。”

範琳琅進去,從文件裏取出那頁紙, 放在辦公桌上, 推到塗副行跟前。

塗副行周五也去了會所,見到紙上的內容,他問:“這是誰的字跡?”

“秦副的, 但我是在唐處辦公室找到的,”範琳琅想到什麽, 補充, “秦副和唐處前段時間頻頻外出, 我想是不是因為,”範琳琅指了一下紙張上的內容, “她們對九江某些部分起了疑心。”

塗副行沒發話。

範琳琅說到這,也聰明閉了嘴。

安靜裏,塗副行擡頭打量範琳琅。

範琳琅是魏長秋交代要照顧的人。當時,魏長秋給的理由是聽話,懂事。

現在看來,範琳琅有沒有可能是魏長秋早猜到唐漾和秦月可能會懷疑九江,然後特意安排的眼線?

所以, 魏長秋在其他部門還有眼線嗎?

思緒轉罷,副行長收回目光,淡淡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範琳琅垂在身側的手輕輕握一下,面上格外恭順:“好。”

————

樓下,另一位副行長主持的處長會議從三點開到了五點。

散會後,唐漾走到走廊盡頭的陽臺吹風,給陳強撥了個電話。

走廊這邊沒人過來,同時也是監控死角,唐漾模糊地描述了事情。

手機裏,陳強道:“見面詳談?”

唐漾:“那我周六和蔣時延開車來B市找你?”

正好蔣時延這周末沒事。

“不用,我明天就回來了,家裏有點事,”陳強道,“那我明天中午請你吃飯?你們周四應該沒有之前幾天忙。”

找陳強幫忙,陳強還要請自己吃飯?

唐漾失笑:“這怎麽好意思?”

陳強“噢”一聲,調侃道:“蔣總喜歡虛僞的女人?”

唐漾嗤一聲:“他喜歡我。”

陳強:“蔣總喜歡客套的女人?”

唐漾:“他喜歡我。”

“你和蔣總越來越像了,”陳強揶揄罷,“蔣總明天中午有安排嗎,不然過來一起?”

“他明天上午有個大會,估計得開到下午一點多,就我們兩個吧,說事,”唐漾說完,很認真地接了陳強剛才的玩笑,“如果像他的臉我還是願意的。”

陳強“噗”一聲:“我要錄音告狀。”

————

唐漾口頭答應了讓陳強請吃飯,可她哪能讓陳強勞神還破財。

她提前一天在悠然居訂了包廂,第二天周四,中午剛到十二點,唐漾就提前撤了。

唐漾把鑰匙扔給泊車小弟,陳強也剛好從另一輛車上下來,唐漾推着陳強的輪椅進到悠然居。

兩人走側門繞過了取號排號的大部隊,大廳依然人滿為患。

一個端空盤子的大媽瞥見唐漾,在一片嘈雜中很大聲地沖前臺吼:“矮子姑娘來了,拿菜單快點。”

唐漾茫然地朝後看:“什麽矮子姑娘?”

大媽“嗨呀”一聲,一邊把空盤塞到推車籃子裏一邊道:“你第一次來程總就吩咐我們認你臉,程總說蔣總說你叫矮子。”

蔣時延說自己叫矮子?

唐漾滿臉黑人問號。

大媽吓得臉朝後一退:“難道你不是矮子姑娘?”

難道自己認錯了?

唐漾表情從詫異到平靜到微笑。

“是我是我。”她禮貌點頭。

“我就說嘛。”大媽嘟囔着推車走了。

留下一個胸口起伏不定的唐漾和悶聲狂笑的陳強。

唐漾推陳強上電梯、去二樓。

陳強看唐漾一張黑臉,真的笑到不行了。

“你會家暴嗎?”他問。

“以前不會,”唐漾認真答,“但現在說不準了。”

陳強“噗”一下又笑出來。

————

到包廂,點菜。

服務員們對這個代號“矮子”的蔣總女朋友态度極好,很快上完菜後,依照唐漾吩咐關了監控,出去時給兩人合上房門。

唐漾從包裏拿出電腦,把自己和秦月去福利院采集的部分資料找給陳強。

陳強速度很快地翻閱。

唐漾在旁邊道:“我和秦月感覺九江慈善這塊存在隐形漏洞,我們想要九江內網權限查財務,”唐漾說,“之前我給周自省遞了一次申請,他不批。7月30號專案要完成,現在是20號周四,所以我在想,能不能在這幾天內用強制手段進去。”比如麻煩陳強在暗網找黑客攻破防火牆。

唐漾是個做事很清醒的人,如果她不信任陳強,她肯定不會找陳強幫忙。

既然她找到了陳強,那她就不會遮遮掩掩。比如說什麽你幫我一個忙,但我不給你說清楚這件事情是什麽。

況且,陳強和九江之間也确實存在淵源——當初,受了陳強父親恩惠還倒打一耙的那個人,是魏長秋的親哥哥魏長春,也是現在整個九江財團的董事局主席。陳強大學時因為故意傷人罪被退學,接着入獄,陳強傷的那個人也是魏長春。

陳強在數據和編程方面一直有天賦,他為了替自己父親報仇都能直接動手打魏長春了,不可能沒查過九江的一些東西。

所以,唐漾找了陳強。

而陳強也确實查過。

他越把資料朝後翻,面色越凝重。

“九江內網加密手法太複雜了,”陳強直搖頭,“給他們搭內網的那些人是鑽研過五角大樓的,密鑰那塊就能把人薅成一個禿子,而且他們系統自帶警報插件,一旦發現有人想強行進入,會自動鎖定入侵者IP進行反追蹤,所以只能通過正常渠道進入。”

陳強那時覺得九江內網太森嚴,嚴苛得不像一個普通財團。

但後來發生越來越多的事,他便沒再嘗試過。

去年,他還覺得任何關于九江的事情都是自己的死穴,現在居然說得雲淡風輕,陳強自己說完都在感慨,時間是良藥。

唐漾尋求肯定:“只能用內部員工的賬號密碼進入?”

陳強肯定:“只能。”

所以陳強也沒有辦法。

所以還要另外想辦法。

可另外又有什麽辦法呢。

唐漾長籲一口氣,心情頗為沉重地給陳強盛湯:“待會兒我送你回去吧,正好開了車來,中午也有休息時間。”

“我司機過來接,”陳強說着,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幕,“好像……”

唐漾把湯碗擱在他面前,“咔”的輕響。

她也有些緊張:“好像什麽……”

陳強五官擰在一起:“好像我有一個朋友,去年進了一個團隊,那團隊在Pwn2Own(世界黑客大賽)拿過獎,九江內網維護好像就是找他們做的,”陳強每說一個字,表情就掙紮着舒緩一分,說完最後一個字,他發了一個清脆的彈舌音,确定了,“就是他們!”他想起了具體的聊天記錄。

唐漾沒心情吃菜:“維護的時候不用賬號就可以進去嗎?”

陳強:“我朋友可以發給你一條進去的通道,不過九江內網一年只維護一次,而且每次時間不一樣,我幫你問問今年的時間,但你要做好今年已經維護過了的心理準備。”陳強略帶歉意地看唐漾。

這已經是驚喜了,唐漾道:“你朋友他們需要保密嗎?”

“這個時代最大的秘密,就是沒有秘密。”陳強半開玩笑地說完,用下巴頂開輪椅把手上的遮蓋,他斷掉的那只手上裹着帶尖的布,他一邊用那個塑料尖熟練地在手機屏幕上寫一邊給唐漾“炫耀”:“我一只手敲鍵盤一只手寫程序,效率高得很。”

唐漾豎拇指:“厲害。”

說話間,陳強把問題發過去。

對方回複很快。

【SHIJ】:7.30,8-10am.

語氣還是冷得一比。

陳強又發,可以讓朋友進去查個東西嗎。

【SHIJ】:嗯。

陳強和朋友聊完,給唐漾道:“用維護人員給的地址進去有個弊端,就是不能複制拷貝任何界面上的內容,但也有個好處,他們維護是封閉式的,系統運行速度會比平常快很多。一個頁面加載的平均速度是0.002秒,他可以給把9點到9點半這段時間給你,”陳強問,“你找得完嗎?”

唐漾預想的是朝前查十年,她大概估算電腦能顯示的最小字體和自己看的速度,又推測了一下電腦按正常字體顯示,自己一直加載頁面,然後用相機錄下來的速度。

“都不行,”唐漾思忖,“不過可以試試,我只想找他們賬務上标的慈善撥款去了哪裏,萬一我随便一翻就翻到了呢。”

菜差不多涼了。

唐漾想重新叫,陳強阻攔,草草扒兩口冷菜:“祝你好運,我這人從來沒什麽賭運。”

整個約飯過程,陳強好幾次動唇,想給唐漾說什麽,但唇動了動,他掩住眸裏複雜的情緒,還是沒有說出口。

唐漾也是沒辦法了才會賭運氣,她勾了勾唇。

是,她一直都能遇上一些玄學問題——

比如上學時,每次開運動會都會下雨。

她中考高考逢大考就便秘。

再比如她每次去悠然居吃飯,都是大晴天或者大晴晚。

唐漾和陳強事情說得快,飯也吃得快。

她目送陳強上了車,才開車回彙商。

到銀行,她把車停在露天停車壩,頂着烈日走了兩分鐘進大樓,才十二點多。

唐漾回處裏,臉色極其蒼白。

敖思切在辦公格裏吃泡面,吓得泡面挂嘴前,“漾,”開口差點被嗆到,敖思切忙不疊吸進去,“漾姐你怎麽了?”

唐漾都沒心情笑她,扶着額頭走:“有點想吐。”

敖思切巴巴地跟在唐漾身後:“去醫院吧。”

唐漾揮揮手:“給我一瓶藿香正氣水好了,外面太陽太大了,可能就是中暑。”

“不行,”敖思切跨步上前擋住唐漾去路,“馬上去醫院。”

唐漾給小孩耐心解釋:“下午還有事,秦月他們把昙信通小樣本實驗數據做出來了,要跑模型——”

敖思切小手朝外一指,嚴肅道:“那我馬上去拿手機給蔣總打電話。”

唐漾一怔。

敖思切板着小臉:“蔣總上次交代我了,說你有什麽事讓我馬上通知他,”敖思切說着就要出去,“蔣總給我們買了那麽多水果,我可不能……”

蔣時延還在開會,

唐漾趕緊攔住小孩:“我去!”

敖思垂下手,旋即笑開:“這就對了嘛,”她乖巧道,“我原諒漾姐罵人啦。”

唐漾擡手扯了一下小孩兜發上的蝴蝶結,又氣又笑:“吃外扒外。”

————

敖思切本來要陪唐漾一起去,但她走了辦公室沒人守,唐漾把小女生按在椅子上,撈了車鑰匙一人開去醫院。

中午看西醫的病人還是多,唐漾曲線救國,在手機上挂了個中醫專家的號。

唐漾開車十五分鐘到了最近的人民醫院。

中醫部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唐漾直接把車停在最近的車位上,她打着傘找到診室,剛好到號。

給她看病的是個老頭,頭發花白,一副帶繩的老花鏡堪堪懸在鼻尖。

他給唐漾把了脈,用食指一個鍵一個鍵戳着鍵盤,慢吞吞問:“吃東西有什麽異常嗎?比如不吃以前喜歡的,吃以前不喜歡的。”

唐漾平常覺得自己說話慢,看來,山外有山。

“這段時間腸胃有點敏感。”她答。

老醫生又問:“月事多久沒來了?”

唐漾想了想:“快兩個月,”她帶着很多病人沒有的客觀,“我以前也紊亂過一段時間,後來去看,醫生說宮寒,喝了一陣中藥好像調好了,”唐漾說,“會不會是我最近作息飲食這塊有問題,然後整個免疫下降……”

老醫生單指卻敲得很快,“啪啪”幾下:“我給你轉到婦産科了,”打印機刷刷吐了一張單據,他把單子扯出來,“你拿着這張去門診大樓三樓。”

“為什麽去婦産科。”唐漾暈暈乎乎沒回過神來。

老醫生揮揮手,溫吞吞朝門口喊:“下一個。”

再溫吞吞按鍵。

“請A03號到……”

唐漾伴着冰冷的機械女音走出中醫部,去三樓,看病,繳費,進B超室,直到拿到各種檢查結果,坐進婦産科診室,她整個人還是懵懵的。

“已經76天了,有輕微的流産跡象,”女醫生翻着片子,蹙了蹙眉,“之前來做過檢查嗎?”

唐漾搖頭:“沒。”

女醫生:“有沒有孕吐反應,空嘔或者反酸這樣?”

唐漾:“有,但之前以為是胃病。”

女醫生:“房事有停嗎?”

唐漾:“沒有。”

女醫生被氣到呼吸停了一秒,她仔細端詳起唐漾來。

對方化着淡妝、襯衫不菲,大概是職場精英一類。

再看她魂游天外這樣子,大概是不想要這孩子,現在職場對女性的壓迫很大,她見過很多這樣的病人了。

想着,女醫生利落道:“如果你想做掉這孩子的話,可以推薦我們我院微創無痛人流,拿到了國際專利的,”女醫生一邊“咔咔”敲鍵盤一邊語速極快道,“我這邊給你開單子,你直接拿到背後那棟矮樓去繳費排隊,半小時做完下地,你還可以回去上班,”醫生看到某項,又提醒,“不過你已經29了,恢複肯定不如年輕小姑娘,人流一次對之後都會有很大……”

“啊不不不,”唐漾恍如驚醒般連連擺手,“我要這孩子的,我要的,要的。”

難不成剛剛還沒回過味來?

也是,肚子裏揣個東西快三個月還沒發現,醫生見了挺多,還是服氣。

她飛快删掉做人流的預約單,道:“那我給你開點藥,你放心吃,都是安胎的。”

唐漾點頭:“好的好的好的。”

醫生又道:“懷孕期間,至少這段時間不能飲酒,忌辛辣生冷,少熬夜,不要劇烈運動,三個月之前忌房事。”

唐漾雞啄米似的點頭:“好的好的好的。”

醫生伸手到她眼前晃了晃,确定她是清醒的,這才道:“我之前說的你可能沒注意聽,有流産傾向,所以建議在家休息一月,”醫生考慮到實際情況,放寬要求,“至少一周,”她正色批評,“真的太粗心大意了,工作忙歸忙,決定要了就好好養着,不然你再晚來幾天,估計就是流産了……”

唐漾連連應好,态度是周自省等人都沒享受過的讨好。

唐漾從診室出來,面上一會兒是複雜,一會兒又笑。

她形單影只,在婦産科顯得格外矚目。

其他女的牽牽老公衣角:“她好可憐哦。”

胸不大,腿長直,臉蛋漂亮。

老公們挪開視線,很有求生欲地認同并道:“我沒有讓你一個人這樣。”

女人們歡天喜地。

唐漾真的沒有失魂落魄,她只是在走神。

她前後忙完拿了藥,想到要請假,又去老中醫那好說歹說多開了份病歷,這才回到車旁。

她開門,坐進駕駛座,摸摸平坦的小腹,還是覺得神奇又不可思議。

原來,她那段時間反常不是因為做昙信通精神壓力大,是因為懷孕了?

懷了蔣大狗的孩子……

唐漾手停在小腹上,又忍不住想,裏面會不會是只蔣小狗啊?

想着想着,她又忍不住勾了唇角。

從知道自己懷孕到接受自己懷孕,唐漾用了快一個小時,可一旦接受了,她當母親的思維就轉換得很自然,也很奇異。

比如,她覺得自己不能開車了。

萬一安全帶勒到蔣小狗怎麽辦?萬一方向盤擋到蔣小狗看風景的視線怎麽辦?萬一她踩油門剎車蔣小狗睡不安穩怎麽辦?

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唐漾趕緊滾下駕駛座,打了個出租到一休樓下。

以前她打傘恨不得把臉遮完,現在打傘,她一個勁兒把傘朝下拿,迎着衆人異樣的目光,她擔心的是蔣小狗會不會被曬到啊。

唐漾第一次當媽媽,她聽到“流産跡象”很怕很怕。

她覺得自己不是個好媽媽,這是她和延狗的孩子啊,她一定一定一定要好好保護他。

前臺小姑娘們早就認熟了唐漾,見人從門口進來,殷切地迎了引到電梯口。

唐漾和她們簡單寒暄并道謝。

唐漾以往穿正裝過來都是走路帶風的精英形象。

今天她還是穿着規整的白襯衫和西服裙,可面上卻是一種說不出的溫情。

一個前臺妹子問同伴:“你有沒有覺得唐處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同伴贊同:“是有點不一樣,但又說不上來。”

————

唐漾到一休頂樓的時候,蔣時延剛開完會,正在辦公室刨盒飯。

他助理在外面泡了杯檸檬水,正要給他端進去,唐漾虛聲喊停助理,接過助理手裏的水杯。

蔣時延一邊吃飯一邊看手機,聽到緩慢的腳步聲、關門聲,頭也不擡。

這人習慣可真差。

唐漾忘了自己也愛玩手機,她一面腹诽一面站定在他身旁,然後把水杯端到他飯盒邊上。

待她放好水杯後,蔣時延看也沒看她,直接拉過她白膩的小手,用油膩膩的嘴親親了她手心。

唐漾大驚失色,蔣時延笑着擡頭看她。

“你平時都這麽親你助理的手心嗎?!”漾漾眼睛睜得大大的,震驚的表情也特別好看。

蔣時延扯張紙擦擦她手心,把紙擱她手心上帶着她的手擦擦自己的嘴,慢條斯理擦完了,這才把她拽到懷裏,眉目噙滿溫柔給她解釋:“每次你靠近我,我心跳都會變得很快。所以心跳快了,就知道是你來了。”

這是陳述句還是表白啊。

這人嘴還挺甜,唐漾檢閱着面前只剩邊角的飯盒,沒糖啊。

她窩在他懷裏軟綿綿打了個哈欠,彎了眼睛。

唐漾在信審處的時候,像粉玫瑰,長相沒有攻擊性,說話辦事卻利落幹練,如玫瑰花瓣下的保護刺。

可在家,或者在蔣時延面前,她便會習慣性脫掉工作時的氣場,不自知間袒露最柔軟的部分。

類似一只小貓,被人喚作“小月亮”,在午後陽光裏懶洋洋舔爪子的那只。

蔣時延抱着她,心登時化成了一灘水。

他親親她耳尖,忍不住蕩漾地問:“想我了?嗯?”

兩人的相處模式大多是蔣時延中午去找唐漾,唐漾在工作日中午過來來找蔣時延的次數一只手就能數完。

唐漾心裏還裝着事情,她輕輕“嗯”了聲,問:“你家有什麽遺傳病史嗎?”

有的話她可能要去做一個基因篩選。

因為他們還沒正兒八經商議結婚,自然也沒做婚前檢查。

蔣時延雖不知道她為什麽問這問題,但還是認真思索片刻,“沒有。”

唐漾:“你家有雙胞胎史嗎?”

這次是一個,但如果有的話,下次可能就是兩個啦。

蔣時延還是想了一會兒:“沒有。”

唐漾又問:“你家重男輕女嗎?”

“我家重女輕男,你看我媽都不要兒子,只要兩個女兒了。”蔣時延想到自己老媽聽說自己和唐漾分手後、噼裏啪啦批評的那一通就哭笑不得。

唐漾蹬掉鞋子,把腿盤在蔣時延椅子上。

蔣時延抱着她腿不讓她滑下去。

“怎麽了乖乖?”他問。

怎麽忽然問這些問題。

唐漾停了幾秒,扭身抱着他脖子,然後小心地把身體轉過去,變成面朝他。

椅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剛好能容納唐漾和他相對而坐,又隔得極近。

唐漾擡頭看他:“我要給你說個秘密,你不要被吓到噢。”

唐漾一臉說正事的神情,蔣時延也斂好神色,颔首示意她說。

蔣時延提前做了準備,自己現在說懷孕,大概也不會産生什麽驚人效果。

自己當時都被吓蒙圈了,他也得被吓吓。

唐漾每周會換一個包,蔣時延周末會幫她換包包。

唐漾想,不如等他這周換包的時候讓他自己發現檢查結果。

他肯定當場結巴:“你,你,漾漾你什麽時候懷,懷孕了???”

這時,自己身為一個知性淡然的成熟女性,就會輕飄飄地瞟他一眼,然後輕描淡寫道:“我都懷三個月了。”

唐漾想象延狗聽到這話的精彩臉色,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乖乖你說啊。”蔣時延寵愛地撫了撫她發頂。

唐漾笑,笑得一雙眸子漾出漣漪。

她就彎着那雙大而清澈的眼睛說:“蔣時延你今天好帥啊。”

蔣時延怔。

唐漾甜甜地重複:“秘密就是蔣時延今天特別帥!”

說罷,她稍稍擡身,在他臉頰上留了一個淺淺的口紅印。

極輕極快,像暑夏裏最沁人的那一縷風。

蔣時延被吹得渾身癢酥酥,“喲呵”一聲,逗她,“帶了口紅在身上就這麽嚣張嗎?”

他想吻她。

唐漾輕巧地別開臉,抱着他臉又連連親,“對啊,”她心情極好道,“所以我得給你留一臉的唇印。”

她香水噴在耳後,甜美的滋味伴着微熱的鼻息直朝蔣時延鼻尖鑽。隔着差不多兩拳的距離,蔣時延甚至可以數清她每一根睫毛,看她晶亮的眼睛、鼻尖、瑩紅似潤微啓的唇。

還有這種……她腿不知什麽時候環上他腰的姿勢。

蔣時延心猿意馬快要了命。

他知道門沒鎖,卻不想對現在的姿勢做一寸一毫的變動。

他拉住漾漾盤在自己腰上的腳踝,朝後并了并,想親親熱熱做點什麽。

唐漾拒絕了他。

蔣時延當她下午要上班,便宜占了不少,但也沒亂來。

兩人膩膩歪歪好一陣,蔣時延送唐漾回了彙商。

蔣時延再回到一休,已經兩點半了。

助理進來彙報工作,彙報完後,助理猶豫好一會兒,還是開了口:“蔣總,您臉上有好多口紅印。”

雖然午休時間公司走動的人不多,幾乎沒人看到,但待會兒上班了就會有高管上來說事。雖然同事們會對蔣總一臉口紅印喜聞樂見,但畢竟關乎蔣總的工作形象,他不想當一個失職的助理。

蔣時延聽到,“哦”一聲,沒了下文。

助理清了清嗓子,試探着再提醒:“您……擦一擦?”

“不擦。”蔣時延幹脆地拒絕。

助理:“待會兒彭總紀總那他們上來看到……”

蔣時延莫名其妙又理直氣壯地反問,“我老婆留的我憑什麽要擦?”

助理被問得一噎。

行行行,知道你有老婆了,知道你有唇印了,身為助理他選擇閉嘴,閉嘴好嗎。

而事實上,蔣時延只是逞嘴快。

出于對“唐處是不是很急色”形象維護,助理離開後,蔣時延還是去洗手間清理了一下臉部。

幾分鐘後,助理再次進辦公室,看到蔣總那張臉,心更累了。

因為——蔣時延不是全部擦完,他擦了其他的,然後挑了其中最大最好看的那枚唇印留下來。

比起最開始滿臉唇印,蔣時延這張俊美風情的臉上、右頰,映着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紅,反而更加暧昧勾人。

助理想象着待會兒高層們上來,八卦又不敢說的表情,蔣總也不說,一臉“我就看你們八卦但又不敢問”的蕩漾,助理心口猛窒。

————

太陽照得A市淩淩泛白光。

蔣時延助理在為唇印焦灼的同時,信審處內。

見唐漾回來,敖思切趕緊湊上去:“怎麽樣了怎麽樣了。”

“就中暑,然後胃有點毛病,”唐漾邊朝辦公室走邊道,“幫我把下周重要的事情推到周五,明天是吧,然後待會兒我寫好假條你拿到頂樓秘書處批一下,”唐漾補道,“如果周行回來了拿給周行過一下目,下周我要休假。”

敖思切不放心:“真的這麽簡單嗎?胃病需要休假?”

“人老了就是這樣,”唐漾想到哪茬,一本正經道,“女人過了25歲,真的就沒什麽膠原蛋白了,老得快,身體差,全靠勤勤懇懇護理,尤其你在25歲之前作多的話,色素毒素一堆積,會更嚴重,”唐漾睜眼說瞎話,“比如愛吃膨化食品啊,油炸食品啊,某人中午吃的泡面啊……”

真的嗎?!!

敖思切吓得縮了縮脖子,出去喝口奶茶冷靜,唐漾寫好假條後,她趕緊滾去頂樓幫處長請假。

周自省出差回來了,他皺着眉毛看“急性胃炎”的病歷,忍不住道:“年紀輕輕就胃病,以後怎麽辦……知道我要叨叨,她自己連假條都不上來簽了,”周自省厲色,“你就下去給她說,沒有下次了,下次她本事大點把自己弄成胃潰瘍,我都有本事不批,讓她給我痛死在處長的位置上。”

敖思切很怕周自省,瑟瑟發抖地聽完下樓。

而敖思切走後沒多久,幾個副行長到了周自省辦公室。

四人去到行長辦公室旁邊開加密會議的小會議廳。

範琳琅之前找過的塗副行把那頁複原後的A4紙推到周自省面前,然後說了自己和其他兩個副行長商量之後的處理辦法,一個最簡單直接也是最粗暴的辦法。

周自省拍案而起:“我不同意!”

周自省是這四個人裏面最固執也是最別扭的。

塗副行長猜到周自省的反應,也不急,循循善誘道:“剛剛我路過秘書處,唐漾請了一周假,理由她都自己找好了,我們只是順水推舟,就包吃包住照顧一下病人,然後把唐處請假的一周時間延長到7月31號,九江專案結束,唐處病愈複工,所有事情剛好複軌。”

周自省冷笑:“你們為什麽不動秦月。”

理由顯而易見。

塗副行道:“秦副這幾年可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如果不是唐漾,她根本不會想到去查什麽九江內網,那如果唐漾不在,秦月自然也不會查……”

話說得再冠冕堂皇,本質都一樣。

“我不同意,”周自省重複,“軟禁和綁架有區別?你們告訴我有什麽區別?你們不動秦月考慮秦家,你們動唐漾就不用考慮一休不用考慮蔣家?”

塗副行:“我們這邊會給唐處安排一個封閉式學習的明目。”

周自省:“你們為什麽不給秦月也安排學習項目。”

塗副行:“因為秦月不參加學習項目。”

周自省:“我說了我不同意——”

“周行,”塗副行略有深意地睨着周自省,“離您退休只有兩年不到了。”

有過兢兢業業,有過人心不足,有過後悔有過無措,也有過掌權握勢風光無限。

但安安穩穩在位置上坐到退休,是他們最後的願想。

塗副行這話一出,周自省沒出聲。

四人間陷入膠着的沉默。

良久。

周自省扶着桌子坐下,似是妥協般聽他們說具體安排。

————

過了約莫半小時,四人離開辦公室。

塗副行跟着周行進了辦公室,直截道:“我知道你對唐漾的好是出于周默是不是喜歡唐漾,你之前把九江的案子給唐漾也是出于這層原因,但現在,周默和魏總不清不楚,唐漾和蔣總看上去感情也很好。”

周自省緩緩點頭。

塗副行道:“老搭檔這麽多年,我不為難你,這件事我來主導,一切進度和後果都我來承擔,你知情就好。”

周自省還是緩緩點頭。

塗副行又說了兩句,離開周自省辦公室。

臨走前,替他合攏辦公室門。

周自省牽牽嘴角,笑得費力。

腰部傳來隐痛,周自省伸手按了按,他探手想去拿桌旁的水杯,眼看着快碰到,周自省喉嚨一緊,忽然起咳。

他倉皇地扯張紙捂嘴上,“铿铿嗆嗆”咳得五髒牽扯,整個人疼得在椅子上蜷成一團。

一陣巨咳之後,周自省臉上是不正常的赤色,紙巾亦隐隐透出猩紅。

他沒打開看,直接将紙扔進了垃圾桶,接着打開桌下一個隐秘的抽屜,從裏面拿出一盒膠囊,打開,剝到手心,一把覆進嘴裏,然後仍舊艱難地拿過水杯,和水咽下。

鴉膽子油軟膠囊。

外殼顏色比紙上的血深一點。

周自省放下水杯,喉嚨一滾、再滾,他手肘撐在桌上,以手蓋臉,皮膚皺紋交錯。

周自省很深地呼氣、吸氣。

倏而,滾熱的液體順着他手指的縫隙滑到臉上,越彙越多,無聲無息,毫不自知間,老淚縱橫。

他撐不住了。

他真的快要撐不住了。

他不知道唐漾能不能站穩,能不能站穩,小姑娘能不能不要怕,不要怕,不要跌倒。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熬過這個秋冬,等到來年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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