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出府
◎以後,她只是徐令姜。◎
徐令姜帶着蘭姨過去時,徐弘禮剛下朝回來,正在廳中用飯,她們剛進院中,便聽到了徐弘禮的笑聲。
顯然,徐弘禮今天心情很好。
徐令姜剛走到廊下,便被婆子攔住了。
蘭姨立刻橫眉豎目,斥罵道:“腌臜貨!瞎了你的狗眼了?連姑娘都敢攔!還不趕緊讓開!”
那婆子面色不屑:“都已經是下堂妻了,還擺什麽譜啊!”
“你說什麽?!”蘭姨瞬間炸了,當即想沖上去和那婆子理論,卻被徐令姜攔下了,“勞煩媽媽通禀一聲,就說我有事要找爹爹。”
那婆子袖着手,溜了徐令姜一眼:“老爺正在用飯,吩咐不讓人打擾的。”
徐令姜聞言,拉住蘭姨,輕聲道:“既然如此,那我等等便是了。”
這幾日,恰逢倒春寒,天上彤雲密布,房檐上冰淩終日不化,徐令姜雖然穿了狐裘,可還是被凍的直哆嗦。
蘭姨氣不過,數次想找那婆子理論,都被徐令姜攔下了。
等了約莫兩刻鐘,那婆子拉長着臉過來:“二姑奶奶,老爺讓你進去。”
徐令姜讓蘭姨在外面等她,自己掀簾進去。
與外面的天寒地凍不同,屋內暖意盎然。
手腳冰冷的徐令姜剛進去,徐弘禮的呵斥聲,劈頭蓋臉就砸了過來:“你不在自己院子裏好好待着,又出來丢人現眼做什麽?”
徐令姜被凍的臉色發白,眼睫上也染了霜色。
驟然被這暖意一熏,瞬間融化成水滴下來,看着像是落了淚,徐令姜垂眸,直接說明來意:“女兒想出去待一段時間散散心,還望爹爹應允。”
“哐當——”
徐弘禮重重将茶盞擱在小幾上,指着徐令姜,怒罵道:“散心?!都這個時候了,你竟然還有臉出門散心?你知不知道,外面現在怎麽說你的,你……”
徐令姜打斷徐弘禮的話:“女兒知道,前幾日,夫人已經同我說過了。”
徐弘禮一愣,立刻扭頭去看方氏。
方氏一臉不喜:“老爺瞪着我做什麽?被一紙和離書送回家的人又不是我!”
徐令姜看着徐弘禮,啞着聲問:“夫人告訴女兒,外面都說,女兒與葉知秋和離,乃是女兒不賢善妒所致。可是爹爹,女兒與葉知秋和離的原因,旁人不知,您是知道的,您就任由葉家這般污蔑女兒麽?”
最後一句話,隐約帶了哭腔。
方氏眼神閃爍了一下。
這幾日,方氏出門赴宴時,總有人來問她,徐令姜和葉知秋和離的原因,方氏全都将過錯扣在了徐令姜頭上,如今聽徐令姜說起此事來,不免心虛。可旋即,方氏又硬氣起來了,是她說的又怎麽樣,徐弘禮還能來找她麻煩不成!
徐弘禮自然不可能來找方氏麻煩,因為他聽到這話時,神色也有一瞬的不自在。
為了掩飾這不自在,徐弘禮一巴掌拍在桌上,怒喝道:“那你想讓我做什麽?出去告訴別人,葉知秋之所以和離,乃是他養的外室不願為妾?你不要臉,我還要呢!”
方氏眼睛立刻眯了起來。
她怎麽從徐弘禮的憤怒中,嗅到了掩飾的味道呢?
徐令姜素來溫順,從不忤逆徐弘禮,這次也依舊如此。
沉默須臾後,她只垂下眼睫,輕聲道:“女兒知道了,是女兒的不是,讓爹爹為難了。對了,聽說爹爹擢升為侍郎了,女兒也在這裏恭喜爹爹了。”
徐弘禮冷哼一聲,這次難得沒有對徐令姜惡語相向。
徐令姜站起來,正要走時,又似才想起來:“先前一直服侍我的那個丫頭,前幾日被我放出府了,夫人若得了空,替我物色個新丫頭吧。”
說完,便要轉身走人。
方氏頓時就來氣了。
可她還沒來得及發作,徐弘禮先一步道:“等等。”
徐令姜回眸:“爹爹還有什麽吩咐?”
她語氣恭敬,神色平靜,可徐弘禮心裏卻咯噔了一聲。
徐令姜性子淡然不假,卻不是個沒腦子的,好端端的,她怎麽會突然恭賀自己升職,又說起放侍女出府一事,她是知道什麽了嗎?!
先前葉知秋和徐令姜和離時,徐弘禮第一個出來反對。
一半是因為葉知秋,一半是因為葉筠。葉筠是吏部尚書,掌管官員政績考核,徐弘禮自然不願意,放開這個手掌大權的親家。
後來去了書房,葉筠開出了和離條件。
此次考評,他會保徐弘禮擢升為工部侍郎,只是,和離的消息傳出去之後,徐令姜需要受些委屈。
這些年,徐弘禮一直晉升無望,如今既得了葉筠這個應諾,焉有不應之理。
徐弘禮目光落在徐令姜身上。
當初商議此事時,只有他與葉筠兩人,按說徐令姜是不知道的,可是現下,瞧徐令姜這副捉摸不透的模樣,徐弘禮心下直打鼓。
直覺告訴他,徐令姜已經知曉此事了。
其實徐令姜知道了也不打緊,畢竟她現在又出不去,可徐弘禮沒想到,她先前竟放了侍女出去,若是那侍女在外面亂嚷嚷,他定會被人彈劾的。
徐弘禮恨恨瞪了方氏一眼:“長舌婦!多嘴!”
方氏不幹了,立刻怼回去:“好端端的,你又朝我撒什麽氣?”
徐弘禮沒理方氏,而是問徐令姜:“你剛才說,你想出去待段時間散散心?”
徐令姜輕輕颔首。
眼下這種光景,容不得徐弘禮拒絕,他只得端着長輩的架勢,板着臉訓斥:“你既想出去,我應了便是,但只一件,在外面要謹言慎行,不得胡言亂語,記住了嗎?”
最後一句話,是提醒,亦是告誡。
“女兒記住了。”
徐令姜行過禮,轉身出去了。
蘭姨等在外面,見徐令姜出來,立刻迎過來:“姑娘。”
徐令姜沒說話,只握了握蘭姨的胳膊,蘭姨便知道事成了。
主仆立刻倆回院子,将早就收拾好的行李拿出來,由蘭姨的義子搬上馬車,搬到一半時,街上突然傳來清脆的馬蹄聲。
蘭姨心下頓時有種不詳的預感,她循聲望去。
不遠處,有人藍袍烈烈,縱馬疾行而來。
眼看離她們越來越近,那人卻絲毫沒有勒緊缰繩的意思,蘭姨吓的臉色發白,她還沒來得及去拉徐令姜,那馬已經揚起前蹄了。
“姑娘!”蘭姨的驚叫聲,和馬的嘶鳴聲同時響起。
徐令昭雙手勒住缰繩,居高臨下坐在馬車上,俯視着跌坐在地上的徐令姜,臉上挂着頑劣的笑,啧了聲:“真遺憾,就差一點,我就能為大姐姐報仇了。”
蘭姨吓的魂飛魄散,立刻撲過來扶徐令姜,目光在她身上巡逡一圈,見她沒傷着,這才松了口氣,又轉身,滿眼憤恨盯着徐令昭:“少爺,她是你姐姐!”
徐令昭神色頓時冷了下來:“想當我姐姐?她配嗎?!”
“你——!”
徐令姜拉住蘭姨的胳膊,馬上就能走了,她不想節外生枝。
勇子這才回過神來,忙跑過來,将腳凳放下。
蘭姨攙着徐令姜上馬車,徐令昭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有本事走,以後就別再回來了!”
正要進馬車的徐令姜,猛地扭頭,眼神冰冷道:“你以為,我稀罕回來嗎?”
話落,一把甩下簾子。
徐令昭怔住了。
在葉家這四年,徐令姜恨不得,把端莊娴雅這四個字刻在臉上,整個人成天死氣沉沉的,如今和離歸家後,竟敢對他這麽橫了?她是不是忘了,她現在吃的住的,以後都将是他的東西啦?!
等徐令昭回過神來,徐令姜的馬車早就跑遠了。
他氣不過想去追,又被随從攔住:“少爺,這個點老爺應該已經回來了,您提防他問您功課啊!”
徐令昭這才氣鼓鼓作罷。
馬車辚辚駛開,将徐家遠遠抛在身後。
徐令姜摁着怦怦亂跳的胸口,長舒了口氣,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
終于出來了!
以後,她不是葉家婦,不用被困在婦德中;不再是徐家二小姐,終日被孝字壓彎了脊梁,以後,她只是徐令姜,是為自己而活的徐令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