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求娶

◎不如我們假成親,待時機合适,再和離?◎

明月如鏡, 高懸于空。

因着先前的騷動,徐令姜和蘭姨她們走散了,她只得獨身先回弄梅巷。

剛進巷子, 徐令姜便察覺身後有人跟着她。

初時,她以為是巷子裏的住戶, 可在她走的很慢,身後那人依舊沒有趕過她之後,徐令姜才察覺到不對勁。

是葉知秋?!

還是先前好管閑事的人?!

無論是哪一個, 在夜裏尾随她, 都定然是不安好心。

徐令姜心裏陡然慌亂起來, 正不知所措時, 身後突然傳來沉沉的男聲:“是我。”

這聲音讓徐令姜如聞天籁。

她轉過頭, 就見一身玄衣的李慕載,在她身後不遠處,徐令姜這才松了口氣, 問:“你也去走谷雨了?”

李慕載嗯了聲, 追趕上來。

兩人并肩而行,徐令姜又問:“蕙姨沒同你一起麽?”

李慕載道:“她眼睛不好, 夜裏總不願意出門。”

徐令姜點頭, 因葉知秋剛才鬧那麽一出,她現在還有些心緒不寧。

兩人沉默走着,平素少言寡語的李慕載,今夜卻難得主動問:“蘭姨她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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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人多, 我們……”

徐令姜話說到一半,猛地頓住了。

因為她看見了李慕載肩頭落有梨花。

華京現在只有銜芳臺的梨花開了。

所以, 李慕載是從銜芳臺過來的?!

李慕載見徐令姜突然不說了, 不禁微微側目。

就見月夜下, 徐令姜下颌清瘦,垂眸苦笑:“好像我每次狼狽的時候,都會被你撞見。”

上次是。

這次也是。

李慕載被徐令姜這話說得一怔,那些是徐令姜的私事,且又多少有些難堪,他本欲裝作不知的,卻不想,徐令姜竟然主動提起來了。

李慕載一貫寡言少語,更不會安慰人。

但瞧着徐令姜的模樣,靜默幾息後,他終是破天荒開了口:“遇人不淑,非你之過。”

短短八個字,卻令徐令姜霍然擡首。

自她與葉知秋和離後,有罵她不賢善妒的,有罵葉知秋色令智昏的,但李慕載卻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一語中的說出其中要害的人。

先前的那些謾罵都沒擊潰徐令姜,但李慕載這八個字,卻險些讓她落下淚來。

徐令姜偏過頭去,不想讓李慕載瞧見她的狼狽,但她聲色裏的哽咽,卻暴露了她此時的心境:“可他們都說,葉知秋只是犯了男人都會犯的錯而已,如今他既真心悔過,我便該原諒他。”

先前在街上時,徐令姜能在衆人勸和中,堅定說出“浪子回頭比草賤”的話,可衆口铄金積毀銷骨,說的人多了,有那麽一瞬間,她也會懷疑,是她做錯了麽?

李慕載反問:“你能原諒他麽?”

徐令姜被問住了。

她能原諒葉知秋嗎?!

“能的,但是我不想再過樣生活了。”

李慕載既已目睹了她兩次的難堪,徐令姜在他面前,便也沒什麽好隐瞞的了,“我與葉知秋成婚四載,早在第一年時,我便心生倦怠,想同他和離了。可暫且不說事出無因,單就雙方長輩,也不可能同意。但好在葉知秋常年在外,我們不必時時相對,我只需在府中孝敬公婆,掌管中饋,做好主母得本分即可。我本以為,此後一生都将會是這樣時,葉知秋那封和離書,卻猝不及防給了我自由。如今我既已走出泥潭,又豈有再回去的道理。”

“既然如此,你又在糾結什麽?”李慕載轉頭,看着徐令姜,“是外界的目光?還是怕自己有朝一日後悔?”

徐令姜語氣堅定:“我絕不後悔。”

李慕載:“那便是外界的目光?!”

“也不是,”徐令姜聲音又低了下去,“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許久,卻始終沒有下文。

“只是你想象中,和離後的生活,不是現在這樣子的。”

李慕載一針見血指出問題的所在。

徐令姜眼睫撲閃好了好幾下,終是垂下頭,輕聲道:“是。”

她本以為和離之後,她可以靠賣畫為生,不用為生計發愁,不用因為任何人,而被迫放棄自己喜愛的東西,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活着。

可真走到這一步之後,徐令姜才發現,她想得太簡單了。

她因擅作畫,得了幾分虛名,想靠這幾分虛名為生。可卻沒料到,這幾分虛名,也給她帶來了災禍——

戎狄人指名要她去和親,葉知秋也前來糾纏。

所有人都勸她,說這就是女子的宿命,自己再厲害,都遠不如嫁一個夫婿來得好,她們都勸她認命,好好當她的葉家少夫人,富貴尊容一生多好啊!

可徐令姜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才從葉家那個泥潭裏出來,就這樣又要回去,一生都爛在那裏麽?!

“在世人眼中,女子皆是藤蘿,需要攀附男子而活。開國至今,從無例外。”

徐令姜垂下頭,神色失落起來。

卻不想,李慕載話鋒陡然一轉,“從無例外,許是無人嘗試呢?”

徐令姜猛地擡頭:“所以,你的意思是?”

李慕載靜默須臾後,才道:“無人嘗試,便意味着這條路遍布荊棘。況且這世道對女子本就不公,你會受到諸多限制,也會招人非議,你可想好了?”

徐令姜垂下眼睑,似乎在認真想李慕載說的話。

月光如水,将他們的影子拉的欣長。萬籁俱寂中,街上忽然爆發出一陣笑鬧聲,徐令姜突然停了下來。

李慕載跟着停下,回身看她。

徐令姜想了想,面容溫柔篤定:“我不知道,以後我會面臨什麽,但現在,我清楚的知道,我與葉知秋之間絕無可能。”

話雖是這麽說,但現在,徐令姜臉上再無先前的不安茫然,取而代之的則是堅定。

見徐令姜第一面時,李慕載便知道,徐令姜并非是春日的嬌花,她聰慧淡然,許多事情只是不屑計較而已。

李慕載垂了下眼睫,迅速收回思緒,不置可否點點頭。

兩人繼續并肩往回走,徐令姜一掃之前的陰霾,好奇問:“你為何不覺得女子該像藤蘿一般活着?”

“我幼時家中遭難,若我娘是藤蘿,我們焉有命活到現在?”

李慕載神色寡淡,聲音裏也沒有半分起伏,卻聽的徐令姜心下一跳,她早就覺得,李慕載出身不凡,卻沒想到他們之前過的竟是這般兇險,難怪自她搬來之後,蘇蕙從不出門,是怕被仇家找上麽?!

“還有……”

徐令姜茫然看向李慕載。

李慕載目不斜視,看着前方:“世間男子,并非皆是葉知秋之流。”

徐令姜愣了下,旋即笑開:“我信,但我應當是沒那個福分遇上了。”

經此一事後,她只想自由自在活着。

說話間,他們已行至徐令姜他們的院門口。

徐令姜道:“你等等,我有東西給你。”

說完,便推開院門進去了。

不多時,徐令姜再出來時,手上多了個畫軸。

徐令姜遞給李慕載,眉眼生笑:“祝你得勝歸來的賀禮。”

李慕載也沒推辭,接過畫軸道過謝後,回去了。

他剛推開院門進去,便見蘇蕙提着盞燈籠,立在院中,瞧見他回來,神色有一瞬的不自在,旋即道:“你回來了,廚房給你留有飯。”

“我在外面吃過了。”

李慕載說着,轉身往房中去了。

蘇蕙立在院中,聽着隔壁傳來徐令姜的關門聲,再看一眼往房中走的李慕載,眉宇中閃過一絲深色。

李慕載回房掌燈,将畫軸鋪開。

乍一看,同徐令姜獻上去的那副《凱旋圖》一樣,但細看卻不是。

獻給官家的那副,重在刻畫得勝歸來的氣勢。

而這一副上,卻只看到旌旗獵獵,畫中的将士個個精神抖擻,端的是整裝待發。

李慕載神色一頓,旋即明白過來了:這副畫上,畫的不是凱旋而歸,而是他們出征時的場景。

“姑娘——”

隔壁突然傳來蘭姨她們的聲音。

李慕載微微偏頭,便聽似乎是蘭姨她們回來了,隐約還夾雜着徐令姜的聲音,但很快又安靜了。

李慕載在桌邊又坐了一會兒,這才将畫重新卷好,而後沐浴更衣躺回床上。

隔壁沒有動靜再傳來,有月光從未關嚴的窗戶中溜進來,在窗邊灑下一層白霜,在萬籁俱寂中,李慕載慢慢睡了過去。

第二天,李慕載有公事要忙,早早就走了。

路過徐令姜他們門口,便見那裏停着輛轎子。

這輛轎子他認得,是徐令姜的父親徐弘禮的,而轎子旁還立着個管家模樣的人,瞧見李慕載過來,立刻笑道:“李大人這是要出門啊!”

自從上次得勝歸來後,所有人都知道,李慕載住在弄梅巷了。

李慕載冷淡颔首後,徑自走了。

蘭姨沒想到,徐弘禮和方氏一大早會過來。

這夫妻倆就是無利不起早的主兒,蘭姨心裏頓時警鈴大作,她當即就道:“姑娘一早就出門了,還沒回來呢!”

“這麽早就出門去了,你哄鬼呢?!”

方氏冷笑一聲,轉頭沖身邊的婆子道:“都還愣着做什麽?還不進去把二小姐請出來。”

“你、你們——!”

蘭姨氣的直哆嗦,她們如今已經不在徐家住了,方氏竟然還敢這般蠻橫!

夏竹慌亂從屋裏跑出來,抓了把笤帚就攔在廊下:“我看誰敢動我們姑娘!”

“都愣着什麽?還不趕緊……”

方氏話沒說完,嘭的一聲,左梢間的窗戶被推開了,粉黛不施的徐令姜,立在窗邊,眉眼冷淡問:“爹爹是想讓女兒這般出來見您嗎?!”

院中的人齊齊頓了頓。

徐弘禮狠狠瞪了方氏一眼,複又不耐煩道:“還不趕緊梳好妝出來!”

蘭姨進去服侍徐令姜梳洗了。

徐弘禮則帶着徐弘禮進了屋內坐下,她們帶來的一大票婆子,齊齊在院內候着,大有一種,只有方氏一聲令下,她們就能瞬間沖進來的架勢。

夏竹心裏有些打鼓,但卻知道輸人不輸陣的道理,便板着臉站在旁邊,心裏則在想:老天爺保佑啊!今日李公子沒出門,不然等會兒要是打起來了,她們可就毫無勝算了!

方氏坐了一會兒,見夏竹像個木頭一樣杵在旁邊,也沒侍女來上茶水,當即一拍桌子,怒道:“這才離家幾日,徐令姜就這般不守規矩了,都這個時辰了,她妝容不整也就算了,長輩來坐了這麽久,竟然連個人來上茶都沒有,她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裏嗎?”

“這才剛到辰時,也不遲啊?至于茶水的事,姑娘身邊只有我跟蘭姨兩個人,蘭姨去服侍姑娘梳洗了,就剩我了,我怕我去燒水了,您和老爺萬一有吩咐沒人應。當然,夫人您若是口渴想喝茶了,我這就去燒也不是不行的。”

雖然夏竹說的是事實,但在方氏眼裏,夏竹這是不把她放在眼裏,當即怒道:“來人,把這沒有尊卑的丫頭給我拖下去掌嘴!”

院中的婆子聞聲,便進來了。

夏竹當即跳起來:“方夫人,我的身契不在徐家,你沒權利打我!”

“你的身契是不在徐家,但在徐令姜手裏!我身為她嫡母,如何教訓不得你了!”方氏沉下臉來,“打!給我狠狠的打!”

一幫婆子得了令,當即便朝夏竹撲去。

徐令姜從門口進來,冷冷道:“夫人同爹爹,大早上這般興師動衆來我這裏,就是為了打我的侍女麽?”

夏竹一見到徐令姜,如同見到了救星,當即蹿到徐令姜身後,躲了起來。

方氏還沒來得及發作,徐弘禮已先一步開口:“都給我滾出去!”

原本要抓夏竹的婆子,這才紛紛退了出去。

徐令姜進來,先是行了個福禮,然後淡淡道:“不知爹爹找我,所為何事?”

方氏見徐令姜直接掠過了自己,當即便要發脾氣,但轉念一想,他們今日來的目的,便又将火氣壓下去。

罷了,暫且讓她先嚣張一會兒,待回了府裏,再慢慢收拾她。

徐弘禮不知方氏的心思,他直接開門見山道:“知秋來找過你了?!”

這話一出,徐令姜便知道,徐弘禮來的目的了。

顯然,葉知秋覺得她這裏走不通,又去找徐弘禮了。

徐令姜道:“女兒與葉知秋,早已是恩斷情絕了。”

“什麽叫恩斷情絕了?!”徐弘禮當即怒道,“哪家夫妻倆不吵嘴拌嘴的,是,他先前是混賬,為了一個外室要與你和離,可現在他已經知錯了!追着你給你賠不是,當街給你下跪,他把臉面都放在地上讓你踩,你還有什麽氣不順!你拿喬也要有個限度!行了,我做主……”

徐令姜打斷徐弘禮的話,嘲諷笑道:“這次,葉家又許爹爹是什麽好處了?!上次,與我和離,許的是侍郎的位子,這次莫不是尚書?還是……”

徐弘禮似被戳到了痛處,當即跳起來,擡手對着徐令姜就是一巴掌:“你這個混賬東西!有你這麽跟自己老子說話的嗎?!”

這一巴掌,又急又快,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徐令姜已被打的身子晃了晃。

蘭姨吓了一跳,當即撲過來,摟住徐令姜,滿眼心疼道:“姑娘,你怎麽樣?快讓我瞧瞧。夏竹,快去廚房拿雞蛋來。”

夏竹應了聲,忙跑出去了。

這一巴掌打完,徐弘禮還尤不解氣,指着徐令姜高聲罵道:“葉家乃是簪纓世家,葉知秋文武兼修,如今年紀輕輕便已坐到兵部侍郎的位置了,假以時日,他定能封侯拜相,到時候定能為你掙個诰命回來。他就犯了一次混,就被你釘到恥辱柱上下不來啦?!你可睜開眼睛看看吧,放眼滿華京,有幾個是葉家這樣的門戶,你與葉知秋和離後,你還能嫁給誰,是嫁給販夫走卒還是下九流?!葉知秋如今已這般求你了,你別不識好歹!”

徐令姜耳朵一陣嗡鳴。

其實她現在壓根聽不清楚,徐弘禮說了什麽,但從他那臉上橫肉抖動的架勢來看,她已經猜到他說的是什麽了。

“老爺,你……”

蘭姨想為徐令姜打抱不平,卻被徐令姜截了下來。

徐令姜看着徐弘禮,輕聲問:“爹爹,我是你的女兒麽?”

一句話,輕而易舉又挑起了徐弘禮的怒火。

卻不想,徐令姜又道:“其實你懷疑,我不是你的女兒,對麽?”

徐令姜氣的臉上的肉直抖:“你說什麽渾話?你……”

徐令姜面上一派冷然:“爹爹若是存疑,便該滴血驗親,若我不是你的骨血,那該趁早将我逐出府才是。”

“混賬東西!你如今是魔怔了嗎?為了不嫁給葉知秋,竟然連自己的親爹都不認了?!”

“親爹?爹爹,我當您是親爹,可您當過我是您的親女兒嗎?”徐令姜看着徐弘禮,一字一句說着這些年的委屈,“自從娘和姐姐過世後,您便厭惡我了。後來我有了幾分虛名後,您這才待我好了些。再到後來,嫁入葉家。這四年裏,您從未問過一次,我在葉家過得好不好。每每見面,您總是同我說,您的同僚誰誰升官了,您讓我尋機會,同公爹說,讓他在考核時幫襯您一把。三個月前,我與葉知秋,您為了自己的仕途,棄我的名聲于不顧,和葉家達成協議,拿到了侍郎的位置。如今葉知秋想要回頭,葉家許了您些許蠅頭小利,您便又要将我賣回去了是麽?爹爹,您說您是我爹,可天底下,有這樣自私涼薄,賣女換官的爹爹嗎?!”

蘭姨聽着這些,早已是淚流滿面了。

方氏坐在高座上,目光落在徐弘禮身上,冷笑連連,卻是沒說話。

被徐令姜緊緊盯着,徐弘禮眼底有一瞬的不自在,旋即他将桌子拍的震天響,妄圖用聲音掩蓋自己的底氣不足:“葉家乃是簪纓世家,如何就委屈你了?!你別不識好歹!”

徐令姜閉了閉眼睛。

果真,對有的人不該抱有希望的。

徐弘禮又拿出長輩的架勢,板着臉訓斥:“行了,今晨親家公攜知秋親自上門賠禮道歉,我已應允他們了,你也該見好就好了,別作的太過,到時候什麽都沒有了!來人,快去将二小姐的東西收拾收拾,我們這就回府!”

徐令姜神色冰冷:“我不會回去的!我也不會再嫁進葉家!”

徐弘禮厲喝:“孽障!你反了天了!來人……”

蘭姨擋在徐令姜面前:“我們姑娘素來在皇後娘娘和官家面前得臉,皇後娘娘更是隔三差五就會召我們姑娘入宮,老爺,您……”

方氏蹭的一下站起來:“你少拿皇後娘娘來壓我們!兒女婚事,當父母的還做不了主啦?!”

徐弘禮原本神色略有松動,一聽方氏這話,當即便厲聲道:“都愣着幹什麽?還不快進來,把這不孝女給我綁回去。”

那群粗使婆子立刻湧進來。

蘭姨正要去護徐令姜時,徐令姜卻比她快了一步——

徐令姜一把将手中的匕首,橫在喉間。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蘭姨喊了聲‘姑娘’,便要往徐令姜面前去,徐令姜卻朝後退了一步,目光看向徐弘禮。

徐弘禮連連道:“都別動!都別動!”

婆子們瞬間不敢動了。

“孽障!你究竟想做什麽?!你,你,你是要活活氣死我是不是?”徐弘禮說着,似是岔氣了,捂着胸口,重重咳了起來。

在徐弘禮來時,徐令姜便已經猜到他的來意了。

所以剛才過來時,她暗自将裁紙的刀藏在了袖中。

徐令姜問:“爹爹今日,是勢必要帶我走了?”

“孽障!你、你、你……”徐弘禮一句話沒說完,便咳的震天響。

方氏在旁邊,一面替徐弘禮順氣,一面道:“徐令姜,凡事都要有個限度,你別以為……”

她話還沒說完,便見徐令姜握匕首的手,微微用力,她脖頸處,頓時有血珠話落。

“姑娘!”蘭姨尖叫一聲。

徐弘禮也吓的臉色慘白,當即呵斥道:“你給我閉嘴!”

方氏只得悻悻閉嘴。

徐令姜一張臉雪白,但漆黑的眼珠,卻盯着徐弘禮:“爹爹今日若想帶我走,那便帶着我的屍骨回去吧。不過我很好奇,爹爹,您上次踩着我的名聲,得以高升為侍郎。若今日,您将我的屍骨帶去給葉家,您覺得,您這次能升什麽?尚書?還是直接拜相?!”

徐弘禮簡直想罵髒話。

若徐令姜今日真有個好歹,那他不但烏紗帽保不住,恐怕還會落個逼死女兒的罪名。

“老爺……”

徐令姜又看向方氏:“方夫人,我知道,你早就恨不得我死了,可若我今日死了,令昭這輩子也就別想再有好前程了。”

方氏唯一的軟肋就是徐令昭這個兒子。

若不是顧忌徐令昭,她都想上手殺了徐令姜,可是她不能,她還得為兒子前程着想。

是以盡管方氏心裏再恨不得徐令姜死,此時,她也只能同徐弘禮道:“老爺,我們先回去吧。”

徐弘禮自然也不敢真的逼死徐令姜,只得又氣又怒走了。

徐令姜看着他們出去,夏竹插上門闩後,才任由蘭姨奪下自己手中的匕首。

幸好她們屋裏有現成的傷藥,蘭姨和夏竹齊齊哭着給徐令姜上藥。

徐令姜只呆呆坐着。

待藥上好之後,她便回房去了。

中途,蘭姨和夏竹都去找過徐令姜,卻發現門從裏面插上了。

夏竹抹着眼淚去找蘭姨:“蘭姨,姑娘不會出事吧?”

蘭姨搖搖頭,她知道徐令姜的性子,便道:“讓姑娘一個人待會兒吧。”

她們這邊的動靜,隔壁的蘇蕙聽的是一清二楚。

待徐弘禮走後,蘇蕙本想去看看的,可又覺得,她們那邊現在是不願意見到旁人的,便索性打消了這個念頭。

李慕載一直到月上中天才回來。

他回來時,蘇蕙正坐在廊下,李慕載本欲直接回房的,但突然腳下一頓,轉身問:“隔壁出什麽事了?”

蘇蕙轉頭看向李慕載。

平常徐令姜她們院門口那兩盞燈籠一直亮着的,但今夜卻沒有,而且他回來時,蘇蕙正望着徐令姜她們那邊,眼裏三分關切,七分擔憂。

李慕載又問了一遍:“隔壁出什麽事了?”

“啊,”蘇蕙這才回過神來,确定自己沒聽錯,一向不愛管閑事的李慕載,剛才真的主動問了,她便将今日聽到的全說了,末了又感嘆:“真是可惜了,令姜那麽好的一個姑娘,竟然攤上了那麽一個爹。雖說這次,她以死相逼成功了,可總有防不勝防的時候。”

說到這裏,蘇蕙正又要嘆氣時,便瞥見李慕載放在身側的手,倏忽間攥成拳頭,但很快他又松開,轉身回房中去了。

回房後,李慕載又将徐令姜昨夜贈他的那幅畫拿出來,在桌上平鋪開來,可他目光是落在畫上,心思卻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桌上的蠟燭哔啵,蠟油似人的眼淚,涓涓流下來,在底座上堆積起來,最終燈芯燃盡,燭火無力搖曳幾下,屋裏頓時陷入一片暗色。

李慕載閉眸坐在桌邊,舊夢紛踏而來。

夢裏,火樹銀花不夜天,朵朵煙花空中,須臾間開到荼蘼,而後似萬千流光,自夜空中抛灑而下。

煙花下,是兩張稚嫩的臉。

十歲的少年,催促道:“這樣路就不黑了,你快回去吧。”

面前的小姑娘,梳着雙鬟髻,一張臉髒兮兮的,可一雙撲閃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她像只被人丢棄的花貓,可憐兮兮看着他:“可是,我,我……你答應我的事,真的能辦到嗎?”

“自然是能的,你只管安心等消息好了。”

“可是,可是……”面前的小姑娘,指尖摳着衣角,就是不肯走,過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擡起頭,問,“那,哥哥,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少年頓了頓,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面前的小姑娘肩膀突然開始抖動起來。

她小聲啜泣着:“祖父死了,娘和姐姐也死了,爹爹不疼我,他要拿我去換官位,我,我……”

十歲的少年,自幼是金尊玉貴長大的,何曾聽過這般悲慘的事,當即便動了恻隐之心,軟了語氣:“好,你別哭了,我送你回家。”

面前的少女頓時破涕為笑,嗓音綿軟道:“哥哥你真好。”

“嘭——”

有煙花有在頭頂炸開,照亮了那小姑娘,淚痕猶在卻滿是笑意的臉。

李慕載猛地睜眼。

此時天邊剛泛起魚肚白,窗外隐約透着光,李慕載起身将畫收好,洗漱過後換了身衣裳後,去敲了隔壁徐令姜家的院門。

夏竹和蘭姨還在睡,徐令姜睡不着,索性推開窗,趴在窗邊看星星,突然聽到敲門聲時,她還吓了一跳,但還是走了門口。

隔着院門,徐令姜問:“誰?”

門外有人沉沉應了聲。

徐令姜聽是李慕載的聲音,将門打開。

此時天色尚早,四下十分安靜。

李慕載立在臺階下,他身姿挺拔,看着她,道:“我有心儀之人,但她不願嫁我,我娘又催得緊,不如我們假成親,待時機合适,再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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