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商議
◎為什麽是我呢?◎
徐令姜滿目驚愕。
有那麽一瞬間, 她覺得李慕載在開玩笑。
李慕載說完後,擡眸看着她。
一雙眼睛黑黢黢的,但裏面卻蘊藏着令人安心的意味。
徐令姜便知道, 他是認真的,可是——
“為什麽是我呢?”
不是拒絕, 而是疑問。
李慕載反問:“為什麽不能是你?”
“比我更好的人選有很多。”
自從李慕載擢升後,已有不少人流露出,想同他結親的意思了, 這些人家中, 皆是非富即貴, 李慕載為何要選她?
徐令姜看着李慕載。
李慕載不躲不避, 說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辭:“第一, 我們相熟。第二,我們成親,各取所需, 且都能解彼此目前的困境。第三, 別人我信不過。”
這麽聽起來,他們兩人假成親, 确實是最好的選擇, 但——
徐令姜扣在門扉上的手,慢慢收緊:“我家中的事情,想必你也聽說了。”
他們就算是假成親,也無法繞過徐弘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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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李慕載雖受官家重用, 但到底是後起之秀,如何能比得過簪纓世家的葉家?!且葉筠是吏部尚書, 掌管全國文武官吏铨選爵勳考課之政令, 徐弘禮未必肯應。
李慕載道:“若你應允, 此事由我去解決。”
徐令姜垂眸沒說話。
過了片刻,她又道:“你若現在娶我,便是得罪了葉家,日後在官場上定然會很艱難,你可想好了?”
“未來會如何,我不知道,但現在,我想好了。”
李慕載眼神篤定看着她,這是徐令姜昨夜同他說的話,他如今卻又還給了徐令姜。
徐令姜微頓了下。
她擡眸,看着李慕載。他一身玄衣立在晨霧中,肩背挺拔,面容剛毅,雖不茍言笑,但眼神卻很冷靜堅定。
他是真的考慮清楚,才會來找她的。
其實徐令姜還有很多顧慮。
但對上這樣一雙冷靜堅定的眼神時,她突然發現,那些顧慮都是庸人自擾而已。李慕載既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弊,又能堅定說他有應對之策,她還有什麽好怕的呢?!
更何況,若他們假成親,其實對她的利,遠大于弊。
沉默良久後,徐令姜看着李慕載鄭重點頭:“好,我答應。”
李慕載面上依舊無甚表情,但無人瞧見,他背在身後握成拳的手,在聽到徐令姜說我答應時,一瞬間便松開了。
院內的蘭姨似是聽見動靜了,在裏面喊:“姑娘?”
徐令姜回身應了聲,李慕載道:“時辰尚早,你先回去歇息,我今日休沐,待遲些再過來尋你具體商議。”
他們兩人雖已達成婚嫁協議,但此事還是得從長計議。
徐令姜應了,正要轉身進去時,又被李慕載叫住:“此事,可否就我們兩人知曉?”
這事傳出去确實不好,徐令姜應了。
李慕載這才轉身離去,徐令姜剛将門重新關好,便見蘭姨披衣出來,問:“姑娘在同誰說話?”
徐令姜說了李慕載。
蘭姨點點頭,也沒多想,便扶着徐令姜進屋:“時辰還早着,姑娘且躺會兒養養神吧。”
徐令姜進了左梢間,在蘭姨的服侍下,重新躺回床時,想了想,還是說了:“蘭姨,剛才李慕載來求娶,我答應了。”
正要出去的蘭姨,聽到這話時,頓時來了個平地摔。
而隔壁的蘇蕙,聽到這個消息時,也沒比蘭姨好到哪兒去。
蘇蕙一臉如遭雷劈的表情,不可置信看着李慕載:這好端端的,李慕載怎麽突然就說,要與徐令姜成婚了?!這事徐令姜知道嗎?!
可借蘇蕙一個膽,他都不敢問李慕載。
如今他們雖名義上是‘母子’,但她與李慕載都知道,他們之間尊卑有別,且終有一日,李慕載會重新回到屬于他的地方去。
蘇蕙面上泛起了難色,她用眼睛觑着李慕載。
徐令姜雖好,可終究先前已成過婚,他日,李慕載重登高位,此事必然會被人拉出來說嘴的。再者,李慕載如今剛嶄露頭角,若在此時娶了徐令姜,勢必會得罪葉家,未免有些得不償失。
可蘇蕙也不敢去勸李慕載,只試探問:“你想好了?”
李慕載嗯了聲。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我知會你一聲,葉徐兩家的事,我會處理好。”
蘇蕙聽到這話,便知李慕載已打定主意了,遂便再未勸說。待李慕載出去之後,蘇蕙才摸索着坐下,輕輕嘆了口氣。
說句托大的話,她也算是看着李慕載長大的。
當年那場宮變之後,從小金尊玉貴養着的李慕載,驟然雙親離世,從頂尊貴的人,一夕之間淪為逃犯,跟着她隐姓埋名一路逃亡。
後來,李慕載眼睜睜看着,護送他們的那些護衛,一個個死在眼前後,他性格大變,一改之前的溫潤和煦,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這些年,李慕載對什麽都不在意,他只一點一點盤算着,從廂軍一路被選拔至禁軍,再到如今,在趙承貞面前嶄露頭角。
李慕載向來目标明确,他走的每一步,都是事先計劃好的,唯獨徐令姜是個意外。
他情緒鮮少外露,且做什麽都是不動聲色的。
蘇蕙之前并沒有察覺到什麽,直到那晚,她尋過去,發現李慕載背着徐令姜回來時,蘇蕙才察覺到,李慕載待徐令姜是不同的。
而從前那些被她忽略的細節,也逐漸明朗開來。
當初砌牆時,那些活計明明一天便可幹完,但李慕載叫來的人,卻拖拖拉拉幹了兩天,而第三天,恰逢李慕載休沐。
而那段時間,徐令姜正被畫齋那黑心掌櫃纏上了。
還有這次,李慕載請纓出征一事。
在李慕載的計劃裏,不至于這麽快就在趙承貞面前嶄露頭角,說是為國征戰,但其中,也未嘗沒有徐令姜的原因。
難不成李慕載很早之前,就同徐令姜認識了?!
這個懷疑只在蘇蕙腦子裏浮了瞬息,就被她否決了:當年徐令姜的祖父,雖然時常出入東宮,但徐令姜卻沒去過東宮,且李慕載也沒去過徐家,他們如何會相識呢?!
蘇蕙心下很是不解。
但事到如今,不解也無用了,李慕載既說了要娶徐令姜,那這事便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她現在要做的,便是着手為他們二人準備婚事了。
而隔壁的徐令姜,最後也沒睡成。
蘭姨那一摔,把徐令姜吓了一跳,她忙起身将蘭姨扶起來,夏竹聞聲趕過來,在聽說徐令姜答應李慕載求娶一事,瞬間驚呆了。
“姑娘,您同李公子不是君子之交嗎?好端端的,怎麽突然要成婚了?!”
這不單單是夏竹的疑惑,也是蘭姨的,蘭姨捂着額頭上的包,也是滿臉疑惑。
被這樣兩雙眼睛盯着,徐令姜頗有些不自在,可她又不能說,她與李慕載是各取所需成親,待時機合适了再和離。
徐令姜微微偏頭,錯開她們的目光,只道:“華京盲婚啞嫁的比比皆是,我們之前既是相識,決定成親也無甚奇怪的。”
“你們相識不假,可這也太突然了?!”
夏竹還是有些接受無能,徐令姜和李慕載成日在她眼皮子底下活動,這兩人說話做事,皆是發乎于情止乎于禮,完全不像是和對方有意的模樣?!怎麽突然就要成親了?!想到昨日,徐弘禮來鬧的那一出,夏竹猛地看向徐令姜:“姑娘,您不會是和老爺賭氣才這麽做的吧?”
“怎麽可能?”徐令姜握着茶盞的手一頓,“行了,你們別胡思亂想了。婚姻大事,又不是兒戲,我身邊只有你們了,便想着先同你們兩個說一聲。好了,你們去吧。”
“可是,姑娘……”
夏竹還想再說話,卻被蘭姨拉走了。
出來之後,夏竹心裏還是放不下,又扭頭沖蘭姨道:“蘭姨,您不覺得,這事很奇怪嗎?好端端的,姑娘怎麽突然就和李公子談婚論嫁了?”
蘭姨畢竟是徐令姜身邊的老人了,且她一慣都是只聽徐令姜的,在經過最初的震驚過後,她已恢複如常了,嗔怒道:“這有什麽好奇怪的?姑娘如今是自由之身,想同誰論談婚論嫁,那是她的自由,有什麽不可以?”
“不是不可以,只是……”
夏竹還想說,但見蘭姨板着臉,瞬間又乖乖閉嘴了。
徐令姜待她們走了之後,這才松了口氣。蘭姨和夏竹都是親近之人,她不想瞞她們,可她既已答應了李慕載,又不能食言。還是待日後,時機到了,他們和離時,再同她們說吧。
想必到那時,葉家也徹底死心了。而且以李慕載的能耐,來日必定是位極人臣的,到時候即便他們和離了,徐弘禮自然也不敢再逼着她另嫁旁人了。
這樣一想,徐令姜郁結的心思瞬間開闊了。她一宿沒睡,原本想着躺會兒養養神的,等李慕載過來商議的。可躺着躺着,竟然就睡過去了。
待徐令姜再醒來時,屋內已是天光大亮了,院外傳來腳步聲。
徐令姜心裏道了句:糟了!忙從床上坐起來,正匆匆穿衣時,門被推開了,蘭姨滿臉笑意從外面進來:“姑娘可算醒了。”
“李公子呢!他來了嗎!”
“李公子過來有一會兒了,我本想叫醒姑娘的,但李公子說,今日他休沐不妨事,他可以等等的。”
蘭姨說着,上來幫徐令姜梳發,還一面打趣道:“可見是個會疼人的。”
徐令姜沒理蘭姨的揶揄,匆匆绾了頭發,連妝都沒上,便過去了。
李慕載坐在徐令姜院中,喝到第三盞茶時,便聽到身後傳來淩亂匆促的腳步聲。
他回頭,便身穿豆蔻紫花草紋褙子的徐令姜,匆匆從左梢間出來,清麗的臉上未施粉黛,鬓邊還微微帶着潮意,可見是剛起來。
李慕載站起來。
徐令姜走近,神色赧然:“真是對不住,我起晚了。”
李慕載道:“無妨,是我來早了。”
蘭姨從屋裏出來,瞧見院中相對而立,宛若一對璧人的兩個人,聲音頓時有了笑意:“這瞧着日頭眼看着就要烈了,姑娘請李公子去屋內坐吧,我去拿果子來。”
徐令姜将李慕載請進屋內落座。
待蘭姨上了果子,出去之後,李慕載才道:“我已同我娘說了,她很是欣喜,正在為我們籌備婚事。”
徐令姜原本端起茶盞,正要吃茶,聽到這話,還微頓了下,輕聲問:“可我畢竟是二嫁,蕙姨她可介意?”
“她只盼着我成家立業,并不在乎這些。”說完之後,李慕載似是怕這話不能令徐令姜信服,便又道,“我們兩家比鄰而居後,她得你多番照顧,聽說我要娶你為妻,很是欣喜。”
徐令姜聽到李慕載這麽說,這才松了口氣,但旋即眉宇間,又閃過一絲愁色。
李慕載家中人口簡單,可她還有個等着賣女求榮的爹,以及一個想磋磨她的方氏,他們那一關并不好過。
“我今日來,便是想打聽貴府中的情況。”
其實李慕載完全可以去找徐令昭打聽,但徐令昭一向與徐令姜不對盤,他不信徐令昭所說的,便只能來問徐令姜。
如今他們既已決定談婚論嫁,徐令姜便也顧不得家醜不可外揚了,将府中的關系,大致同李慕載說了。
說完之後,徐令姜想了想,又道:“算了,到時候還是我同你一起去吧。”
徐弘禮是個什麽樣的人,她再清楚不過了。徐令姜怕李慕載獨自前去會受他奚落,她若同去總能幫襯一二。
卻不想,李慕載拒絕了:“不必,我自去拜訪徐大人便是。”
“可我爹爹那人……那人……”子不言父之過,徐令姜說不下去了。
但李慕載卻是知道徐弘禮的。
徐弘禮的人生,可以說是高開低走。徐弘禮的父親乃是進士出身,任資政殿學士,曾為端賢太子講過經,但後來,徐父卻突然暴斃而亡。之後不久,端賢太子謀反失敗被誅,連帶着當年同端賢太子有過接觸的人,也一并遭了殃,被抄家罷官流放的人不勝枚舉。
而徐家因徐父在端賢太子謀逆之前就已暴斃,才僥幸得以保全下來。後來徐弘禮為父守孝三年,再複用時,只得了個工部員外郎的職位。這些年,眼看着同僚個個高升,徐弘禮一直眼紅不已,是以升遷一事便成了徐弘禮的執念。
所以他才會明知葉家是個爛泥潭,也要将徐令姜推進去,只為葉筠能在仕途上幫他一把。
李慕載眼底滑過一抹冷色,但眼臉再掀開時,卻又恢複如常,他道:“不必擔心,再不濟,還有徐令昭。”
徐令姜聽到李慕載提起徐令昭,先是頓了一下,表情旋即有些一言難盡。
她本想說,徐令昭素來恨她,若知道李慕載是去提親的,只怕絕對會想着攪黃婚事的。
但轉念一想,無論婚事成與不成,有徐令昭在,總歸李慕載不會在徐弘禮那裏受氣,便點了點頭。
李慕載又問:“關于婚事,你可有什麽希冀或者忌諱?”
李慕載這還沒見過她爹爹,他就問起婚事來了,他就這麽篤定,他們這門親事能成麽?
徐令姜好奇看過去,便見李慕載坐姿端正,單手搭在膝蓋上,眉眼冷然,但身上卻透着一股沉穩冷靜。
這一瞬間,徐令姜便知道了,但凡李慕載想做的,沒有他做不成功的。
徐令姜認真想了想,道:“若是可以的話,我希望婚事辦的低調些。”
李慕載看向徐令姜。
他瞬間便知道,徐令姜在想什麽,反正等到合适的時機,他們便會和離,這次便不宜辦的高調。
李慕載放在膝頭的手微微收緊。
可不過須臾間,他便又松開,輕聲道:“好。”
關于成親的種種,他們兩人達成了一致。
這其中,最難過的一關,莫過于徐弘禮了。但李慕載不讓她插手,徐令姜只得安靜等消息。
可徐令姜卻不知道,此時葉知秋也知道了此事。
自谷雨那日,徐令姜當街下了他的面子時,葉知秋便對徐令姜生了怨憎,如今聽說她正在同李慕載議親時,更是恨的牙癢癢。
“難怪她死活不肯原諒我,合着是早就琵琶別抱了!”葉知秋氣的一刀劈開了房中的案幾,面容猙獰嘶吼道,“她既已同他人有了首尾,早早同我說清楚便是!何必在我面前,裝出一副假清高的模樣!将我耍的團團轉!”
說着,葉知秋抽出刀,又洩憤似的将屋內其他擺設,一并劈碎。
不過片刻,屋內便已是一片狼藉。
葉知秋的小厮,瞧見這一幕,吓的兩股戰戰,勉強扶着門框,才沒癱坐下去,只哆嗦勸道:“大大大大公子,既既既然如此,那那那那您要不就算了?”
“算了?!”葉知秋猛地擡頭,他一下子沖過來,一把掐住那小厮脖子,單手将他舉起來,猩紅的眼裏皆是癫狂恨意,“徐令姜害得我失了聖心,又将我的臉面自尊,在衆人面前踩了個稀碎,現在她轉身另攀高枝了,你竟然讓我算了?!這事能算嗎?!能、算、嗎?!”
小厮被掐的喘不上氣來。
他從沒見過葉知秋這樣,頓時吓的褲子一片潮濕,只拼命搖頭嗚咽着。
刺鼻的尿騷味,這才讓葉知秋回過神來。
他一把将小厮摔在地上,朝外走,眼裏具是狠厲:“徐令姜,你不讓我好過!你也休想好過!”
小厮被摔在地上,頭暈眼花看着葉知秋離去的背影,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他們家大公子瘋了!
“嘭——”
房門猛地被人推開,葉逢春吓了一跳,當即就将手中的信藏到身後,怒目瞪向門口:“我都說了,別……,哎,大哥,你來幹什麽?”
葉知秋進來,面無表情道:“我要見令姜,你幫我把她約出來。”
“你還要見令姜姐姐?!”葉逢春驚了下,當即怒道,“上次我已經幫你約過一次了,當時令姜姐姐說得還不夠明白嗎?你為什麽還要死纏爛打?!”
葉知秋充耳不聞,只重複道:“我要見令姜,你幫我把她約出來。”
“我不約!你要想見令姜姐姐,那你自己約去!”
葉逢春斷然拒絕了,葉知秋眼裏兇色突現:“你若不幫我約,我就把你跟顧予忱的事告訴娘!”
葉逢春怎麽都沒想到,葉知秋竟然還拿這件事來要挾她!
她已違心幫過他一次了,若這次再幫,難保不會再有下次或者下下次,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葉逢春态度堅決:“告訴娘就告訴娘!你以為我怕你是不是?前幾日放榜,顧予忱已是榜上有名了,待過了殿試,他便會遣人來府裏提親!現在娘就算知道了,頂多也只是罰我禁足而已!”
“區區國子監司業之子,即便是高中進士了,你以為父親能看的上嗎?!”葉知秋一臉冷漠,“逢春,你別天真了,若沒有我在父親面前游說,父親絕對不可能會答應這門親事!你乖乖答應我,替我将令姜約出來,回頭我……”
沒等葉知秋将話說完,氣急的葉逢春抄起茶碗,一把将茶水潑到葉知秋臉上,厲聲道:“大哥,你現在清醒了嗎?!”
嫩綠的茶湯,順着葉知秋的臉淌下來。
葉逢春将茶碗放回桌上,冷着臉道:“你死了這條心吧,這次我絕對不會再幫你了。”
葉知秋看了葉逢春一眼,沒再說話,轉身直接走了。
葉逢春坐回桌邊,她現在氣的半死,一時也沒發現,今日的葉知秋有些反常。
從葉逢春院裏出來,刺眼的日光猛地撲過來。
葉知秋被日光激的眯了眯眼睛,再睜開時,眼底一片陰冷:沒事,逢春不願意幫他,還有一個人肯定會幫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