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芸娘

◎李夫人,你是個好人,好人會有好報的。◎

第二天, 徐令姜再醒來時,身邊已經沒有李慕載的身影了,若不是空氣中還殘存着淡淡的松香味, 徐令姜都要懷疑,昨晚的一切, 只是一場夢了。

蘭姨進來,瞧見徐令姜惺忪坐在床上,便笑道:“夫人今日怎麽起的這般早?”

徐令姜:“?!”

“公子走的時候, 還特意交代, 讓夫人多睡一會兒的。”

徐令姜和李慕載成婚這麽久, 李慕載從沒說過這種話, 再加上今晨李慕載看着心情很好的模樣, 蘭姨想當然的就把這句話理解岔了。

而徐令姜并不知蘭姨心中所想,她剛從床上下來,就聽到外面嘭的一聲巨響。

徐令姜走到門口時, 就見一個銅盆摔在地上, 水潑了滿地,衣裳濕了大半的春芽蹲在地上正在收拾。見徐令姜出來了, 春芽忙道:“夫人, 對不起,我馬上收拾好了。”

“別動別動!”蘭姨忙上前拉住春芽,“不是讓你去廚房,看早飯好了沒麽, 你怎麽來幹這活了?”

春芽小聲道:“荷香姐姐突然肚子疼,我怕夫人久等, 就替她端來了, 可是不小心踩到裙子了, 對不起,夫人,對不起,蘭姨。”

徐令姜走過去,關切問:“可有哪裏摔疼了?”

春芽搖搖頭,正要繼續去收拾銅盆時,卻被徐令姜拉住:“這裏不用你收拾,你去換身幹衣裳,過來找我,我有話跟你說。”

春芽點點頭,沖徐令姜行過禮便走了。

蘭姨又讓別的侍女打了水來,她服侍徐令姜梳洗過後,春芽換好衣裳過來了。

徐令姜将春芽拉至身側,輕聲問:“春芽,你是願意一輩子只當個服侍人的小丫頭,還是想學個一技之長?”

春芽懵懂看着徐令姜,問:“什麽叫手藝?”

“手藝就是你不必靠任何人,自己就能賺銀子。”徐令姜怕她還是聽不懂,想了想,又舉了個例子,“就像咱們廚房的葛大娘,她因為做飯好吃,被聘進咱們府裏做廚娘。如果有一天,我不喜歡吃她做的飯了,那葛大娘也可以去別人的府上做廚娘,不管怎麽樣,她都可以靠做飯這個一技之長養活自己。”

春芽歪着腦袋,認真想了想,軟糯道:“就跟夫人的畫可以賺銀子,是一個道理麽?”

“是的。”

“那我是要學做飯,還是作畫呀?”

春芽只是個小孩子,徐令姜給她舉了這兩個例子,她便以為,徐令姜是想讓她在這兩個裏面學一個,卻不想,徐令姜搖搖頭,道:“不一定非要學這兩個,你有其他什麽想學,或者比較感興趣的東西麽?”

其他想學,或者感興趣的東西麽?!

春芽歪着腦袋,對着手指頭,開始認真想起來。

蘭姨見狀,正想說,她一個小孩子,見識有限,哪裏知道要學什麽,倒不如讓徐令姜給拿個主意得了。

可蘭姨話還沒說出口,春芽已看向徐令姜,巴巴問:“學什麽都可以麽?”

“嗯,學什麽都可以的。”

春芽道:“那我想學給人看病。”

這話一出,徐令姜和蘭姨都驚了一下。

徐令姜問:“春芽為什麽想給人看病?”

“因為我爹爹是病死的,我娘親也是病死的,要是春芽會看病的話,他們就不會病死了。”

聽到春芽的理由時,徐令姜和蘭姨齊齊怔住了。

春芽見徐令姜不說話,不安的眨了眨眼睛:“是、是不可以麽?”

“可以的。”徐令姜回過神來,擡手憐愛摸了摸春芽的腦袋,“只是學給人看病的話,或許會很枯燥,你若是決定要學的話,中途便不可以放棄,你能做到麽?”

春芽點點頭:“能的。”

徐令姜這便放心了,她笑道:“好,那你這幾日,什麽都不用做了,繼續學千字文,我給你找師傅去。”

春芽乖巧應了,徐令姜将桌上一盤蜜棗糕遞給她,讓她端下去吃了。

春芽前腳剛走,後腳蘭姨就笑道:“夫人一開始就沒打算讓春芽做下人吧?”

不然為何春芽進府後,徐令姜不但沒讓人教她差事,反倒時常還親自教她讀書認字呢!

徐令姜輕輕颔首。

當初在弄梅巷時,她叫這幫孩子讀書識字時,春芽是學的最認真的那個,而且她年紀尚小,徐令姜不想讓她一輩子,都只被困于內宅之間,做個服侍人的小丫頭。

如今她既主動選了要學習醫術,徐令姜自然是欣然同意的。

随意用過早飯之後,徐令姜便帶着秋荻和蘭姨出門了。

她們先去了弄梅巷。

徐令姜曾經住的宅子,如今可謂是大變樣了,除了房內的布置格局改了之外,院中也被種上了許多時蔬瓜果,甚至旁邊還圍出了個雞圈出來。

忍冬她們一見徐令姜過來,忙過來給徐令姜行禮,又趕緊端了茶來。

徐令姜接過茶,輕輕啜了一口,沖她們含笑道:“我今日過來,可不是來喝茶的,眼看着一月之期便要滿了,你們學的如何了?”

她們來之前,都只同徐令姜簽了兩個月的身契。

一個月是學手藝,另外一個月,則是出山驗收成果的。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看向了忍冬。

忍冬也不扭捏,直接站起來道:“學的如何光靠說沒用,我們昨日得了信,聽說夫人今日要來,都各自預備下了,若夫人不忙,不如我們這便各自給夫人做些吃食,讓夫人嘗嘗,如何?”

徐令姜便笑着應了。

不一會兒,這些人便魚貫而出,各自手中捧着吃食,輪流上前,讓徐令姜檢收她們這一個月所學的成果。

雖然她們做的都是主食,但卻沒有一個是重樣的。徐令姜挨個兒嘗過去,原本懸着的心,這才徹底放了下去,又指了指其中的一個抄手,和一個灌湯包道:“這兩個是誰做的?”

兩位婦人站出來,沖徐令姜行了一禮。

徐令姜笑道:“這抄手和灌湯包我吃着甚好,勞煩兩位再幫我做一份帶走的。”

那兩位婦人應了,忙喜笑顏開進廚房去忙碌了。

沒一會兒,便将抄手和灌湯包做好放進食盒中,拎出來遞給蘭姨時,蘭姨又分別給了她們銀子。

“夫人心善,讓趙娘子教我們手藝,我們怎能收夫人銀子呢?”

那兩位婦人擺手,連連拒絕,徐令姜在旁笑道:“先前我吃的我便不給銀子了,帶走的這個是給霍大夫的,你們就當這銀子是他給的,快收下吧。”

聽徐令姜這般說,那兩位婦人這才千恩萬謝收了。

從宅子裏出來之後,徐令姜便打算去霍箐坐診的藥堂,那藥堂就在弄梅巷旁邊的街上,出了弄梅巷。

可徐令姜一行人剛出巷子,就遇到了一位熟人。

說是熟人也不然。

因為她們倆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也都認識對方,但卻從來沒說過話,也沒有近距離打過照面。

蘭姨乍一眼看到芸娘,差點就要跳起來破口大罵了。

但又猛地的想起來,若不是因為她,徐令姜又怎麽能擺脫葉知秋,嫁給李慕載呢!便壓住憤恨,想裝作不認識,直接走人的。

徐令姜也是這般想的。

可擦肩而過時,芸娘卻主動叫了她:“李夫人。”

徐令姜腳下一頓,偏頭看向芸娘。

徐令姜之前曾遠遠看過芸娘一次。

那時的芸娘眉眼靈動,滿身朝氣。可如今的話她卻像一朵飽經摧殘的花,皮膚蒼白幹裂,一雙眼裏全是死寂。

徐令姜正要說話時,芸娘突然毫無征兆暈過去了。

蘭姨吓了一跳,當即攔在徐令姜面前,惡狠狠罵道:“你你你你這是做什麽?!我跟你說,我們姑爺如今可是官家面前的紅人,我們可不怕你!”

徐令姜繞過蘭姨。

見芸娘雙眼緊閉,臉色蒼白躺在地上,看着不像是裝的,便讓蘭姨和秋荻一同将她攙着,送去了霍箐坐診的藥堂。

霍箐替芸娘診過脈,剛掀開簾子出來,蘭姨便急急過來,問:“霍大夫,她怎麽樣了?”

蘭姨問這話,本是怕芸娘賴上她們。

霍箐卻以為她們相識,搖搖頭道:“她之前小産過,還被人灌了大量的紅花湯,傷了根本,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孩子了。”

這話一出,徐令姜和蘭姨臉色齊齊都變了。

被人灌了大量的紅花湯?!這意思是葉家人将芸娘的孩子打掉的?!

蘭姨又驚又怒,當即罵道:“畜生!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們怎麽能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呢!”

霍箐已經将食盒打開了,正在扒拉抄手吃,見蘭姨義憤填膺的模樣,便口齒不清問:“她誰啊?值得蘭姨你這般罵?”

徐令姜眼睫輕垂,沒說話。

旁邊的秋荻答了:“葉知秋的外室。”

“咳咳咳咳咳——”

霍箐頓時咳了起來,眼睛瞪的老大。

葉知秋的外室,怎麽是由她們送過來的?!

她們正說着,內間的簾子被掀開了。

芸娘醒了,她面色蒼白如紙,從裏面出來,走到徐令姜面前,沖徐令姜行了個禮:“多謝李夫人送我來醫館。”

徐令姜抿了抿唇角。

她與芸娘這種關系,她一時不知道能說什麽,索性便搖搖頭。

卻不想,芸娘道過謝後,又沖徐令姜道:“李夫人,之前是我對不住你,原本我該向你道歉的,但鑒于我也算是間接幫了你,我就不向你道歉了,可好?”

道歉與否都皆已過去了。

徐令姜無意再去糾結,便輕輕颔首。

芸娘也不多說,便轉身要朝外走。

徐令姜皺了皺眉,又叫住她:“你可是有事要找我?”

不然她為何會去弄梅巷?!

芸娘嗯了聲,看着徐令姜:“我爹爹說過,做錯事就該向人道歉的。李夫人,如果我說,當初是葉知秋同我說,他與你只有夫妻之名,他答應我,回華京就同你和離娶我的,你信嗎?”

事到如今了,芸娘也沒騙她的必要,徐令姜信芸娘。

見狀,芸娘臉上頓時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身子也跟着輕晃了一下,徐令姜問:“可要我找人雇個馬車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來華京這麽久了,還沒好好看過這裏呢,我想四處看看。”

徐令姜聽到這話,便沒再說什麽了,她看着芸娘一身素白衣裙,頭上發飾全無,依舊做未出閣女兒的打扮,臉上挂着瑰麗的笑朝門外走去。

行至門口時,芸娘突然轉身,沖徐令姜道:“李夫人,你是個好人,好人會有好報的。”

說完,屈膝沖徐令姜行了一禮,便出門走遠了。

蘭姨瞧着芸娘這模樣,有氣也發不出來了。

霍箐看慣了生老病死,對這種早就無感了,他吃完徐令姜帶來的抄手和灌湯包,擦了擦嘴,問:“你找我有什麽事?”

徐令姜回過神來,走過去,同霍箐說了想讓霍箐收春芽當徒弟一事。

霍箐一聽這話,立刻回絕了:“不教!小丫頭片子,學什麽不好,幹嘛要學看病啊!趕緊換個別的得了!行了,我這兒馬上就要來病了,你趕緊……”

徐令姜輕聲截了霍箐的話:“你都能學得,她為何學不得?”

霍箐瞳孔猛地縮了一下,故意粗聲粗氣道:“這大白天的,你說什麽胡話呢!你……”

後半句話,霍箐說不出來了,因為徐令姜盯着她。

徐令姜的眼神很平靜。

可那平靜裏,卻帶着早就洞察一切的了然,霍箐所有的狡辯之詞,瞬間成了枉然。

霍箐氣沖沖坐回去,壓低聲音道:“你是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見你第一面時。”

霍箐:“?!”

“見你第一面時,當時有所懷疑,但不确定,直到那天,你從三娘家裏出來,你們倆都是睡眼惺忪的模樣時,我才确定。”

趙三娘雖然平日裏看着不正經,但卻從不胡來。

再加上,那時候趙三娘還在鉚足勁兒追李慕載了,他們幾家比鄰而居,趙三娘不可能這麽光明正大的跟霍箐同宿。

霍箐聽到這話,頓時磨牙嚯嚯,恨不得把趙三娘大卸八塊。

不過趙三娘現在不在這裏,她只能惡狠狠看向徐令姜:“看到我這樣,你還想讓那丫頭學醫?!”

世人對女子多有偏見。

除了宮中有女醫官之外,坊間的大夫無一例外都是男的,因此霍箐不得不女扮男裝行醫。

“不是我想,是春芽要學。”徐令姜說完,想了想,又道:“更何況,雖然說醫者眼裏無男女之別,但很多女子縱然身體不适,或因病症難以啓齒,或因忌諱男女有別,而選擇硬抗的。這一點,霍大夫你行醫多年,見的應當不比我少吧?”

霍箐不說話了。

她行醫這麽多年,見過許多這種事。她若不女扮男裝便沒有人願意教她醫術。可待她學成能獨立行醫時,又會因‘男子’的身份,被女病患忌諱。

徐令姜見霍箐聽進去了,便也不再多說,只道:“若你還不放心,那便明日親自來府裏問問春芽吧。”

說完,便帶着蘭姨和秋荻走了。

但回府的路上,想到芸娘先前的模樣,徐令姜還是有些不放心,便讓人遠遠跟着她。

直到暮色四合時,跟去的人才來回禀:“夫人,那女子在華京轉了一圈,最後去了魯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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