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有緣千裏來相會

上午豔陽高照,街道上空蕩蕩的。無憂和林鐵衣坐在一棵梧桐樹的陰影裏,面對面地嘆氣。

車子被拆毀了,後備箱裏的食物也被搶走了。

他們兩個又饑又渴,偏偏又不能離開。道路邊倒是停放有汽車,然而輪胎、玻璃、車燈無一不遭到嚴重破壞,根本不能使用。

歇了半晌,兩人又站了起來,他們要在天黑之前找到食物和足夠安全的地方。昨天夜裏的場面太瘋狂了,現在想起來,還有點膽寒。

他們憑借記憶,找到了家門口旁邊的大型百貨超市。

林鐵衣挽起了袖子,順手抄起一根鐵棍,打算進去洗劫一番。無憂卻扯了扯他的袖子,嘴巴一努:“小叔,這是爺爺奶奶家。”

他說的是一棟簡易的二層樓房,房子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建造,牆面上斑駁陸離,牆縫裏冒出伶仃的小草。

林鐵衣看都不看,邁步走進超市,不耐煩地說:“別叫的那麽親熱,他們根本就不認你的。”

以前林氏一族對他們兩家的态度就十分疏離,現如今成了怪物,當然更加不認識了。無憂卻意猶未盡地說:“但是,我好想無心哦。”

林鐵衣臉色驟變,喝道:“閉嘴。”

無心是林鐵衣的兒子,不是親的,算是螟蛉子。所謂螟蛉,是一種把卵下到別人的窩裏,讓別的昆蟲代替它養育自己的孩子的昆蟲。

林鐵衣對這件事情深以為恥。當初若非一念之仁,這個孩子恐怕也被自己随手掐死了。

無憂并不能理解林鐵衣的心思。在他的記憶裏,無心是一個頂清秀漂亮的男孩子,烏黑的劉海遮住額頭,眉目婉轉,面容精致,是個真正的美人。

美人生來不愛說話,唯有和無憂在一起時,才偶爾說兩句可愛的童言童語。

自從林鐵衣因為殺妻被捕之後,小美人也失去了下落,憑林家涼薄寡淡的作風,大概不會把孩子留在身邊撫養的。

無憂為自己的堂弟擔憂着,身體已經随着林鐵衣走到了百貨超市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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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沮喪的是,這座超市也免不了受怪物的荼毒。食物、衣服、文具用品之類的全都被吃的幹幹淨淨。

“我操,簡直蝗蟲過境啊。”林鐵衣覺得郁悶,沒有吃的,他們熬不了多久。他狠狠地把手裏的鋼管擲出去,砸開了倉庫的木門。

小木門倒塌,探出一個灰褐色的人腦袋,蛇似的轉來轉去。

無憂和林鐵衣忙靠在一起,擺出防禦的姿态。

但是那人似乎并沒有攻擊的意圖,他的眉目緊閉,鼻子和耳朵裏流淌着透明液體,髒兮兮的沾滿了灰塵。他的腦袋晃動了一會兒,重新縮回倉庫裏,不再動了。

兩個人吓出一身冷汗,看了彼此一眼,無憂以手指指外面,兩人脫了鞋子,赤着腳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超市。

在青天白日的街道上,他們才舒了一口氣。這個地方實在是不能待了。就算是步行,也要離開這裏。

他們沿着街道往東邊走,導航儀也丢了,只好憑借太陽來辨別方向。一個小時後,他們在一個中學門口發現了一輛自行車,自行車被路邊垃圾埋了半截。大概正因為如此才沒有被損壞。

兩人如獲至寶,用袖子擦拭車粱,試了試輪胎,居然很飽滿。他們倆商量着輪流騎車。

林鐵衣坐在車座上,單腳支地,很潇灑地說:“小侄子,上車。”無憂也高高興興地坐在後排車座上。自行車歪歪扭扭地在路上行駛。

他們冒着嚴嚴烈日在公路上行了五個多小時。一直到距離市區幾十裏遠時,林鐵衣才停了車,後排的無憂身體一晃,差點順勢倒在地上。他站穩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到哪了?”

林鐵衣滿臉汗水和泥土,呼哧呼哧地喘氣,随手指了指旁邊的建築:“能住的地方。”

無憂眼前一陣一陣發黑,他自從坐上車子後,就開始犯低血糖,整個身體宛如騰雲駕霧一般,如今見林鐵衣滿臉塵土,有些內疚道:“你怎麽不叫醒我?”

林鐵衣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他從來都是不肯吃虧的人。今天對無憂卻起了一點憐憫的心思。他說不清這種情緒是從何而來的。或許是因為之前無憂随口提了一句無心吧。

那個男孩對他而言,是一種羞辱。但是,他曾經多麽疼愛這個孩子。這種疼愛,一方面是源自父愛,一方面也是因為,無心是一個挺招人疼的孩子。

那時就有很多人說這個孩子男生女相,成天陰沉沉的有古怪。林鐵衣每次聽到這些話,必定要把傳話的人大罵一番。只有他知道無心的天真和可愛,會用香香軟軟的嘴唇撒嬌,嘀嘀咕咕地講小花小草的故事。

林鐵衣收斂了一番回想,帶着無憂走進他們今晚要臨幸的建築。

這棟四層樓房位于荒草凄凄的山坡上,樓房年久失修,白色的牆體布滿黃褐色的水漬,有點像孩子的尿片。

兩人穿花拂柳,披荊斬棘,終于在野草中開辟出一條道路。他們倒是不擔心樓房裏冒出一個貪吃的怪物。因為四周草叢和地面很完整,并沒有啃咬的痕跡。

“這裏是哪兒啊?”無憂剛問了這一句,兩人就走到了這棟樓的正門口,門旁邊豎立着一個白色的木牌:XX市第二精神病院。

即使是精神病院,也比露宿荒野被野獸吃掉要好。他們半點都不猶豫,直接進去了,只祈禱病房裏能留一點食物。

院子裏野草叢生,幾乎沒過了膝蓋。看來這裏很久沒人來過了。大樓的玻璃門敞開,玻璃和地面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陸萬劫站在大廳門口,随手按了一下旁邊的壁燈,咔啪一聲,昏暗的大廳頓時燈火通明。

居然還有電,他們兩個更加驚喜,但也不敢放松警惕,挽着彼此的手腕将各個樓層巡視了一遍。

病房裏的門全都敞開,看來是在災難發生的時候,有人将病人都放走了。

一樓二樓的水電還能用,再往上就不行了。每個樓層的病房都黑洞洞的,裏面擺放着簡易的鐵架床,水泥地板濕噠噠的,牆角還放着一捆麻繩。

他們兩個是絕對不願意在這樣的病房裏度過一夜的。幸好每個樓層盡頭有護士值班室。二樓的值班室被鎖上了,一樓的則是虛掩,裏面只放了一個粉紅色的單人床,一桌一椅,幹淨整潔。

兩個人渾身髒兮兮的,癱坐在地板上喘氣,歇了幾十分鐘,無憂爬起來,打開抽屜扒拉了一會兒,找到一包幹脆面,除此沒有別的了。

無憂把幹脆面分給林鐵衣一半,三兩口吞進肚子裏,略微恢複了一點力氣。林鐵衣拿起熱水壺,說:“我去接點水燒開。”

林鐵衣起身出門,無憂就扒着門框,眼巴巴地看着他。

水房的電燈壞了,黑漆漆的看不清東西。林鐵衣進去之後,即融入了黑暗之中。無憂的一顆心當即吊了起來,又停了一會兒,林鐵衣端着水壺回來。無憂才松了一口氣。

“你膽子也太小了。”林鐵衣嘲笑他,順手把熱水壺放在插座上,他低頭繼續扒拉抽屜,從角落裏找出了幾個奶糖。

奶糖有點融化,在塑料包裝裏呈不規則形狀。林鐵衣把奶糖全塞到了無憂的懷裏:“慢慢吃。”

無憂驚喜地把奶糖攬在懷裏,伸着手指數了數,小心翼翼地留了兩塊,剩餘的裝進口袋裏。他把其中一顆糖塞到林鐵衣口袋裏,輕聲說:“小叔。”

林鐵衣擺手:“我不吃。”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愛吃甜的。”

他奔波了一天,滴水未進,身體狀态并不比無憂好,但是他這會兒以長輩自居,認為和自己的侄子搶零食是有損顏面的。

無憂剝了一顆糖塞到嘴裏,把糖紙展開,緩緩地舔上面殘留的糖渣,若有所思地開口:“你這個人,有時候還挺好的。”

“怎麽跟叔叔說話呢!”林鐵衣板着臉說,他從門後拿起一個塑料盆,對無憂說:“我去打水洗臉,咱們今天晚上就在這裏睡了。”

臨出門前,林鐵衣把口袋裏的糖果掏出來,随手放在桌子上,又囑咐無憂:“把窗戶關緊。”

值班室的窗戶是推拉式的玻璃窗,看起來鏽跡斑斑,像是很久沒使用了。無憂随便檢查了一下,就脫了鞋襪,趴在床上,把臉埋在枕頭裏休息。

遠處的水房裏傳來嘩嘩的水聲,這讓無憂覺得很安心。正在神思恍惚之際,忽然眼前的光線暗了一下,又恢複原狀。

無憂馬上睜開眼睛,看向四周,房間裏靜悄悄的,頭頂的燈光散發出昏黃的光,周圍的一切似乎沒有任何異樣。他周身的汗毛卻在此時豎立起來,直覺剛才燈光那一閃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從床上坐起來,再次環顧四周,目光忽然凝聚着桌子。

那個地方原本放着一枚奶糖,現在卻消失不見了。

他不敢亂動了,因為那個闖入者很可能就藏在房間的某個地方,怔了一會兒,他終于深吸一口氣,大聲喊:“救命!”

一句話未落,從房頂忽然跳下來一個一米多高,穿着衣服的怪物,動作迅速地沖到門外。無憂眼疾手快,抄起一把椅子打過去。

那個東西動作太快了,椅子只來得及打到它的尾巴。

無憂看的很清楚,那是一個淡黃色帶着絨毛的長尾巴,有點像猴子,然而尖端卻帶着一個拳頭大小的絨球。

無憂追出去,高聲喊:“小叔,有猴子,抓住它!”

走廊裏光線昏暗,早已經看不那怪物的蹤跡。然而黑暗處的林鐵衣卻十分準确地出手,丢出一塊磚頭。只聽沉悶地“咕咚”一聲,一個黑影倒在走廊盡頭。

林鐵衣追上去,不管不顧地一頓拳打腳踢,先把那東西打個半死。然後才一手拽着腳踝,拖死狗似的拖回來。

無憂倚在門口,看的目瞪口呆,拍手道:“小叔太厲害了。”

林鐵衣很謙虛地點頭,他在監獄裏待了十年,成天和流氓惡棍打交道,自然将街頭鬥毆的技巧學的爐火純青。

不過,手底下的這個怪物也太弱了,自己随便打了幾下就暈倒,一身的好本事還沒有發揮出來呢。

林鐵衣把帶尾巴的怪物拖到門口,借着屋裏的光線,兩人低頭觀看。

這應該是一個人類,身量一米七左右,身材瘦小,因為是伏趴狀态,看不清臉上的模樣,尾巴從運動褲的邊緣露出來,軟軟地垂在一邊。

“是個女孩子。”無憂說:“腰好細哦。”

林鐵衣用腳尖挑着那人的肋骨,将他翻了個個兒。

這人竟出乎意料地好看,雖然雙眼緊閉,臉上沾着塵土,但是面容白皙、輪廓精致,很有點狐貍的妩媚相。漂亮是漂亮,可惜是個男的。

他身上穿着病號服。左胸口別着一個胸牌,上面寫了一行字,大概是姓名之類的。

無憂和林鐵衣都為男孩子的美麗所震驚了,然後又惋惜:可惜是個精神病。

林鐵衣在他身上搜索了一遍,摸到了一顆糖和一把鑰匙,想來他就在二樓的值班室居住,因為見有陌生人來,就躲了起來。

林鐵衣找了一捆麻繩,讓無憂把他鎖起來,省的醒了之後發瘋。這人屁股後面長着尾巴,誰知道會不會跟野獸似的吃人呢。

無憂對這個男孩子的印象很好,用麻繩将他捆起來後,拖到屋子裏,給他一個軟墊靠着。無憂湊近他時,無意間看到他衣服上挂着的小方牌的名字,一時好奇,就扯了下來。

牌子是用鋁制成,有點發灰發暗。他湊帶電燈下,看清楚了上面的所有字跡。編號1124,原名林無心。住址:XX市XX街道福利院門口被遺棄。

無憂愣了一下,又扳着那個男孩的形貌看了一會兒,依稀是幼時小弟的模樣。

林鐵衣端着塑料盆子,水淋淋地走進來,不悅道:“你把這個怪物搬進來做什麽,不怕他晚上吃了你。”

無憂神色複雜,把手裏的牌子遞給他,又說:“小叔,你仔細看看這孩子的相貌。”

林鐵衣半信半疑地接過牌子看了看,臉色也陰沉下來,他蹲下來,扳着林無心的臉頰,直勾勾地看了一會兒,半晌才松開,一個人挨着牆角坐下,不發一言。

無憂彎腰給林無心松綁,幸災樂禍地看了林鐵衣一眼,笑道:“緣分啊,就是這麽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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