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陳林覺得他這輩子,可能再也說不出那麽讓人激動萬分又富有格調的話了。

可就在他覺得燕王殿下這下就算不視他為平生知己,最起碼也會覺得他是人才時。對方卻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後便擡手掩唇咳嗽一聲直接越過了他。

當場有些石化,不知面前的一切為何會和自己料想的不一樣,陳林愣愣的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半天都摸不着頭腦。

他站起胡思亂想了半響,直到聽到宮裏傳來的巨大鐘鳴聲,他才反應過來這個時候他該在金水橋了。

急忙跑到那裏,在心神不寧的堅持到日落時分後,陳林便又接到大伯讓他今日回家一趟的口信。

沖着傳話的小太監點點頭,陳林便匆匆的出了皇宮。

剛出皇宮,他便看到了停在午門外的燕王殿下的馬車和在不遠處自己家的車架。

心有不甘望了望那刻着“燕”字的馬車,陳林這才直接向自己家的馬車走了過去。

午門重地,若非權貴皇親,其他人連從此經過的資格都沒有,更加不要說在這裏停放馬車了。陳家如此權勢,陳林實在想不通他為何要拒絕自己。

“小少爺趕快上去吧,大人已經等候多時了!”今日在十二監攔住他的黃公公親自迎了過來,沖着他笑笑陳林便立即上了馬車。

“大伯!”馬車開始走動,見靠在裏側的大伯一直都閉着眼睛,陳林輕聲道。

“恩!”陳福穿着大紅色的首領太監服,聞言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淡淡的回應了一下。

來京城已經四個多月,大伯陳福雖然一直看着不是特別的熱情,但卻從來都沒這般冷淡過。腦中突然像是開竅了一般,陳林一下子将眼睛睜得大大的。

“大伯---我---”

“我剛才已經派人去錦衣衛打過招呼了,這幾日你不用進宮了,好好在家呆着吧。”一下子打斷陳林的期期艾艾,陳福輕飄飄的。

“為什麽?”盡管已經猜出自己被如此對待的原因,但陳林依舊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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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冷哼一聲,猛然睜開雙眼陳福淡淡道:“以後再也不要做糊塗事,水兒想讓太子爺認識你。雖說有些急功近利,但起碼他找對方向了。而你?皇上如今最忌憚燕王,恨不得無時無刻都派人盯着他以防他有任何的異動。而你身為我陳家人卻在這個時候親近燕王,你此舉不但會毀了你自己也會連累整個陳家,所以---”

“大伯如何斷定這天下将來一定會握在皇孫的手中,若林兒覺得将來待皇孫即位,燕王殿下定然會反并且一定會贏又該如何?”猛然打斷陳福,陳林滔滔不絕道:“這天下沒有什麽事情是不可能的,太子殿下是有可能登基。但大伯不要忽略皇孫的性格,他是怎樣的人适不适合做皇帝你應該看的清清楚楚。而且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守住到手的皇位。到時若燕王殿下當真存了二心呢,大伯請你一定要如實的告訴林兒,論心計,論手段,論軍權,論人脈,論民心,皇孫他那點比燕王強?”

接陳林到京師已經四個月了,四個月來陳福只當他是一個木讷老實的孩子。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他認為的老實孩子也會有異常大膽的時刻。

“你---”

“大伯!”陳福的眼神太過奇怪,心中着急但又不能将自己知道的說破。眼神一斂,陳林突然握住陳福的雙手一字一頓認真無比道:“大伯,陳林在這世上只有你們三個親人了。您今年已經五十有二了,二伯也不年輕了。這個年紀的人大部分都已經沒有其他的心思,都應該想着安享晚年了。可你和二伯還戰戰兢兢的,還一直呆在皇宮處處的小心着,不敢退不能退,是什麽原因林兒其實都明白。是陳家收養了我和堂兄,既然這樣我們便有肩負陳家保護你們的責任。”

想着自皇帝病重,家裏的氣氛便一落千丈的事實,想着今日陳水的苦心積慮。緊緊的握住大伯那已經滿是皺紋的雙手,微微沉默一下,随即陳林便直言道:“皇室的兩個繼承人,皇孫名正言順,燕王最有實力。既然我們到現在都不能确定将來大明到底是屬于誰的,那為何不做雙重準備呢?”

“你的意思是?”将雙眸從自己膝蓋上移開,陳福第一次認認真真的看向面前的少年郎。

努力的擠出一點點笑容,盡量讓自己不害怕,陳林堅定道:“大伯和二伯伺候皇上許久,對皇上忠心耿耿。可能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對其他人示好。既然這樣,那提前跟儲君打好關系的責任便只能落在我和堂兄身上。

如今堂兄既然已經在将來必定會繼承皇位的皇孫身邊,那以防萬一何不暫時讓侄兒留在那有一絲可能會逼宮造反的燕王身邊。若燕王一直安分,那只當是侄兒去外游歷了一段時間。若燕王殿下當真有二心,他成功了,那侄兒到時便有可能會成為我陳家的一副底牌。但若他失敗,到時侄兒也定會急流勇退,即便當真退不了,到時也有兩位伯父和堂兄。我也不會當真損失什麽,既然這樣我們為何不賭一下。”

“林兒你是當真?”心中有一點點的動搖,但是看着陳林那稚氣未脫的摸樣,陳福又不放心道:“不行,林兒你涉世未深可能還不明白這其中的厲害關系。你我可能是存了保命的初衷,但你又如何能讓燕王相信你。要知道這朝堂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陳家是保皇一派。你這一去要是讓燕王懷疑你是奸細什麽的,那到時只怕你的處境---”

“大伯這點你放心,你忘了我上次挨打的事情了嗎?”努力笑的燦爛一點,陳林撒謊道:“上次侄兒之所以遭難,便是因為侄兒扶了當時正好出宮的燕王殿下。當時侄兒并不知他的身份,便與他閑聊了幾句。這也是侄兒今日會被他留下問話的主要原因,也是侄兒覺得他可能會留下侄兒的主要原因!”

“這---我再好好想想!”陳福皺眉深思起來,而放開他的雙手。陳林靠在馬車邊,微微側身,望着身邊的青色薄簾卻也一下子沉默起來。覺得有些壓抑,不知自己到底在幹什麽,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傻子。

但是當真不想一輩子只是一個人,當真有些放心不下父親的這三位親人。當真想讓他們一輩子都過的好好的,但明白在朝中他們樹敵甚多,根本不可能真正的脫得了身。所以到了最後,陳林也只能将自己陷進去。

前幾個月他還想通過科舉改變命運的事情歷歷在目,如今想來卻是那麽的諷刺。只短短幾天,只因為錦衣衛中大家的一直排斥,只因為堂兄陳水的一次投鼠忌器,便讓他一下子認清了現狀。自來京師,自住在陳府他便已經是他們中的一員了。沒有可能他們一個一個的火急火燎,一個一個的擔心無比,而他卻只是躲在皇宮回避着這一切。

馬車發出轱辘轱辘的聲音,搖搖晃晃走了許久才到了家中。回家才發現堂兄陳水也在家裏,見他在吃飯時小心翼翼的摸樣。心中一酸,在大伯告訴他們暫時不要打擾進了書房後,陳林便一下子拽着陳水向外面走了出去。

雖然初夏,但京師的日頭還是很短。陳林剛進府時天色還有絲絲亮光,如今卻是完全的黑了起來。

拉着陳水一直向府裏的荷花池走去,待終于将他按坐在荷花池中央的水亭石凳上後。擡頭望着遠處漸漸升起的皎潔月光,陳林半響才轉身看着低着頭的陳水輕聲問道:“堂兄可是跟皇孫關系很好?”

似乎沒有料到他會這般的發問,微微一愣,陳水才回答道:“我進宮那年十一歲,那時我被分到直殿監,直殿監是負責宮中各殿和廊庑灑掃的。那時每天天還未亮,我便要早早起來,跪在地上一遍一遍将整個玉熙宮擦拭的幹幹淨淨的。那時我并不知道原來玉熙宮是要四個人一起擦的,可我不知道,沒人告訴我。我只知道只要我在卯時前完不成任務,那我輕則一整天便不能吃飯,重則可能便會遭受拳打腳踢。那時我怕極了,只能在大家都睡着時。提前三個時辰起來,一遍一遍的将玉熙宮的地板擦得幹幹淨淨!”

陳林皺眉不知他為何不直接回答他的問題,但知道不該打斷。他便靠在身後的石柱上,伴着那一輪清輝冷寂的月色靜靜的聽着。

“後來在我待在皇宮整整一年後,突然有一日我便知道了原來那玉熙宮是分派給四人的。當時是過年的時候宮裏處處張燈結彩,處處透着喜氣。可待我将手浸在那冷的刺骨的冰水時,望着我那被凍得不成樣子的雙手時我便突然不想幹了。”

“……”從小錦衣玉食的陳林第一次不知該說點什麽,只能望着在月色籠罩下一動不動坐着白衣男子,半天不知該說點什麽。

“我将布錦和木桶放在身邊,坐在玉熙宮的門檻上直接等到了天亮。”微微擡頭,眼中出現一絲亮光。陳水語氣輕快道:“天亮了在負責檢查的大太監過來前,跟我同住一起的那三人終于過來了。他們見我根本沒有擦地後立即火冒三丈的向我沖過來,想像往常那般對我拳腳相向。想讓我像往常那般的跪在他們的腳下向他們磕頭求饒,而我卻頭一次沒有跪着任由他們拳打腳踢。“

輕輕一笑,眼中滿是得意,陳水望了陳林一眼而後繼續道:“我提起身邊的那桶污水直接向他們砸了過去,他們楞了一下,而後便大叫着向我沖了過來。我當時也不知怎麽了,就是不想讓他們如願。我便直接在皇宮中跑了起來,那時我想即便是被宮裏侍衛或者其他人打死,也好多被他們幾個欺負。可我沒想到,我這一跑不僅甩掉了他們三個,而且還一下子撞到了父親的身上。當時父親三十七歲,已經是司禮監的随堂太監了。他收我做了兒子,還直接養在他身邊。而兩年後,父親又費了些心思将我送到了皇孫身邊。”

“那皇孫對你好嗎?”想到在不久的将來,皇孫朱允炆便定會生死未蔔,陳林便擔心起來。

“皇孫的性子太好了,從不罵人更加不要說打人了。父親起初還害怕我會受欺負,但只花了五年的時間,我便因為皇孫的喜愛直接成了跟父親一般的十二監掌印大太監。我是整個皇宮最年輕的掌印太監,也就在我成為掌印太監的第二日,我便喚來了那三個我進宮時對我照顧有加的小太監。當時看他們跪在我面前,我才知道權利這東西太讓人着迷了。我命人将他們三個全部都扒光了,然後扔進我事先準備好的木桶中,再在裏面注滿了冰水。而後我便親自待在外面,看他們如何一點點的沒了聲音,如何一點點的變僵硬,如何一點點的變成三個大冰塊!”

陳林突然覺得身子有些發冷,不知是該安慰他還是該害怕他。

就在陳林臉色發白時,陳水起身上前一步,擡手輕輕的摸着陳林光潔的額頭語氣幽幽萬分複雜道:“後來為了保命,為了保住內官監掌印的位置,為了鏟除異己,我用同樣的手段解決過很多人。有次有大臣的兒子看不起我,我甚至都一巴掌打了過去。林兒我從十四歲便伺候皇孫了,如今十三年過去了,我也不知道我跟皇孫關系好不好。我只知道一點,若是沒有父親和皇孫那我便什麽都不是。而且只要皇孫活着一日,那我便一定必須是那個最的他信任和看重的人!我離不開皇孫,一旦離開便會被以前得罪過的人活活弄死。這樣說林兒能明白我和皇孫的關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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