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6)
貼住玻璃的屋子裏。她覺得自己的心裏是黑的。
最終,7個死者,齊了。
謝棠知道,這就是這起連環殺人案的終點。
作者有話要說:
卡點沒卡好,還有一章
源頭
而起點,要從十九世紀說起。
清朝道光年間,山陽城是座很不起眼的小城,但是日子整體還過得去,從山西向南走如果不繞路,必須得翻過太行山,過了太行山就能在山陽歇歇腳,吃份油茶補充體力,因此也算個不大的交通要塞。
這小地方,秀才沒出幾個,大官也沒有,就城南那個杜家做生意有那麽點厲害,四平八穩的悶聲興旺了百年,盡管當時瞧不起商人,那嘴上說着杜家上不了臺面的人,背地裏可勁兒羨慕着杜家的錦衣玉食。
杜家的大少爺名叫杜興翰,從名字就能看出杜家也是想擺脫商人的身份,對杜大少是給予了一份期待。因此杜興翰也是練過幾貼字,念過幾本書的,但是實在不是這塊兒料,最後什麽功名都沒拿到。
杜興翰這種纨绔子弟仿佛生下來就會花天酒地,年紀輕輕就是花樓裏的熟客,推門一進誰見了都得喊一聲“好弟弟來了”。
這天杜興翰點了花樓裏的柳兒,去她那裏聽完了幾首琵琶曲,困了,就枕着柳兒的玉腿打瞌睡。那柳兒17歲,比杜興翰大兩歲,但是長得非常顯小,小尖下巴生的是楚楚可憐,看起來就是個14、5的小丫頭片子,說話有點奇怪的口音,據花樓的阿媽說這柳兒是在南方買來的。杜興翰就愛來柳兒這裏,總覺得柳兒和別的姑娘不一樣,仿佛吐出來的每個音兒都帶着江南的小調。
柳兒見杜興翰昏昏欲睡,她撫了撫杜興翰的臉,俯身小聲說:“爺,我給您看個好東西。”
杜興翰“嗯”了一聲,并不睜眼。
柳兒嗔怪的捏捏他鼻子:“真的,不逗您。”
杜興翰捉住柳兒的手坐了起來,就看到柳兒跑下床,從梳妝臺的暗格裏取出一個小匣子。
“這什麽呀?”杜興翰問。
柳兒捧着匣子跪在杜興翰腳邊,将匣子擱在他腿上:“上好的芙蓉膏。”
杜興翰盯着匣子裏那棕色的條狀物,問:“大煙?”
唐朝時稱鴉片為阿芙蓉,到了明朝,又被稱為□□,這柳兒也是道聽途說,将這兩個名字記岔了。
柳兒笑着說:“對,大煙,前些陣子來了個客人,他說我琵琶彈得好,賞我的。”
杜興翰瞥了柳兒一眼:“你試過了嗎?”
柳兒眼睛一亮,連連點頭:“試了的,真的是讓人快活。爺,你要不要來點?”
杜興翰這人雖然是個纨绔,但也不是不學無術,多少知道點這大煙的厲害。于是他将柳兒摟進懷裏,低聲哄着:“弟弟我可是第一次見這個東西,真有那麽神奇?姐姐先來?”
那柳兒捂着嘴笑了,扭身起來去小幾上熬鴉片,然後用簽子挑起來一點抹到煙槍中,手腕一轉用火引燃煙鍋中的鴉片,登時就冒出了細白的煙。柳兒抽了一口,渾身都放松了,喟嘆一聲,看模樣是真的挺快活。
杜家百年經商,打交道的上至達官顯貴,下到販夫走卒那是什麽人都打過交道,可以說觀察一個人是杜家小孩刻在骨子裏的本能。到了杜興翰這裏,就算他是個阿鬥,也是個會察言觀色的阿鬥。
因此杜興翰冷眼瞧着,這柳兒動作頗為熟練,一看就不是試過那麽簡單。
柳兒半倚在床上,閉着眼回味着大煙的滋味。
屋裏彌漫着大煙特有的香甜。
杜興翰湊近柳兒,問她:“這裏面添了什麽,好香。”
柳兒摟着他脖子,像沒魂似的:“傻子,大煙就這麽個味道。”
杜興翰就想起有那麽幾次,他在他父親身上也聞到了同樣的香氣……
柳兒親着杜興翰的耳朵,親昵的說:“爺,也來一點吧。”
杜興翰笑了笑,掙開柳兒:“不了,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倒不是杜興翰定力驚人,一個15歲的少年對世界是充滿了好奇,但是他知道大煙這東西,抽多了會把腦子抽壞,他無法容忍自己被這種東西控制。
從花樓到杜家,騎馬就一盞茶的功夫,但是杜興翰卻沒有騎馬,他讓小厮将馬牽走,他自己背着手不緊不慢的走了回去。
這幾乎是整個杜家命運的轉折點。
其實杜興翰雖說是長子長孫,但是他的地位卻不如外人看來那麽牢固。杜興翰的爺爺也才50歲,雖說年過半百但是身體非常硬朗,如今杜家明面的掌家是他爹,但實際上做主的還是他爺爺。
古往今來,有多少皇帝耗死了自己的兒孫?
有時候杜興翰就會覺得自己耗不過他爺爺,就算熬到他爺爺入土,他頭上還有他爹,如果單單這麽耗也就算了,要命的是杜興翰下面有個小他9歲的弟弟,如今才6歲,就已經能說會道,非常的機靈。相比于他這個天天往花樓鑽的纨绔,他爺爺和他爹好像更看重他弟弟……将來杜家落誰手裏還真不好說。
本來這件事杜興翰早就說服了自己,杜家真要給他弟弟他也認了。可是剛剛在柳兒那裏整了一遭,好像情況有些不同。
他爹在抽大煙。
居然在抽大煙!
這不等于老天爺将杜家整個砸給了杜興翰嗎!沾了這東西,杜興翰還沒聽過誰順利給戒了的!據說文南街的那個賣豬肉的,每次戒大煙都要剁手指,左手都給剁完了也沒見他戒掉,反而聽說他腦子最後給抽壞了。
杜興翰扣扣衣袖上的繡紋,就這麽琢磨了一路。
杜興翰其實和他爺爺頗有些相似,他知道他爺爺是不會碰這東西的,那麽就要用點非常規手段了。
當時的鴉片是非常昂貴的,有些人就自己種點罂粟制作生鴉片。後來杜興翰就找他的狐朋狗友打聽,還真讓他打聽到有個人在北山上種了很多的罂粟,做成半成品賣給那些不太有錢的煙鬼。這在當時的山陽可以說是第一人。
杜興翰就用自己的零花錢,找那人買了很多的生鴉片,分成了兩份,給他爹送去的時候他爹差點打斷他的腿。杜興翰就聲淚俱下的說這是自己的一片孝心,都說這東西抽了快活似神仙,所以廢了好大勁兒搜羅來這麽些大煙,怎麽孝順老人還有錯?
這演的是相當的到位,直接戳到他爹的心窩子裏了——自己這兒子雖然不争氣,但是到底一片良善,除了喜歡逛花樓也沒什麽別的不良嗜好,他也是好心,15歲的孩子懂什麽?
況且,這麽多的鴉片,不心動那是假的。
第 30 章
于是杜興翰他爹虎着臉訓了他兩句,就放他走了。
杜興翰出了屋子,撣撣膝蓋上的灰,心中冷笑,說的倒是冠冕堂皇,東西收着卻不手軟。
于是有着杜興翰做掩護,杜興翰他爹開始肆無忌憚的抽大煙。杜興翰從北山那裏弄來的生鴉片,雖說做的很粗糙,但是勝在價格便宜,抽習慣了還覺得北山的大煙很夠勁兒。
杜興翰他爹到最後,基本上就把賬房的手章給了杜興翰,要買大煙直接從賬房拿錢就可以。趁着這個機會,杜興翰私吞了不少的錢財。
然而等杜興翰爺爺發覺賬目有問題的時候,杜興翰他爹的大煙瘾已經非常嚴重了。杜爺爺把這兩個不肖子孫拉到祠堂跪着,覺得愧對列祖列宗,看着那些牌位越看越內疚,直接氣的昏了過去,恰在這時杜興翰他爹犯了瘾,手腳發抖,流涕嘔吐,整個杜家祠堂一時間是雞飛狗跳。
這大煙自然是要給杜興翰他爹斷了,戒斷反應是把杜興翰他爹折磨的死去活來,一時間杜家像是住進了惡鬼,天天從院內傳來凄厲的喊叫。
而杜興翰他爺爺這一氣,也給氣的得了中風,等醒了之後發現半邊身子癱了。
也可能杜興翰命裏該這麽順,他還沒動手他爺爺就偏癱了。
杜興翰跪在他爺爺床邊,一臉的憂心:“看來家裏的生意得我接手了,孫兒年齡小,什麽都不懂,還得勞煩爺爺時時看顧着點,免得杜家這家底兒被我敗光了。”
杜爺爺聽了差點沒給氣死,嗚嗚喳喳的說不清楚,但是用腳丫子想也知道是在罵杜興翰心狠手辣。
所以杜興翰實際開始接手家裏的生意也就16歲,直到他20歲時,忽然傳出杜家老爺和杜家大爺,因吸食大煙過量前後死亡的消息,杜府兩個月內連辦兩場喪事,白幡還沒撤就又接着用,實在是慘。
這時杜興翰才正兒八經的出現在大衆面前,正式成為了掌家。
山陽這地兒,背後的山西盛産煤礦,一開始杜家主要倒賣山西的煤,後來山陽地下也發現了大量的煤礦。杜家在當地也算頗資本,毫無意外的順利拿下了最大的三片煤礦。且別說擱一二百年前,就是現在煤礦也是特掙錢的行當。所以說杜家悶聲發大財,看着平時裏十分低調,那是人家懂得財不外漏。
可是杜興翰覺得不太行,這挖煤能挖多久?挖完就沒了!
這麽幾年,杜興翰別的沒什麽長進,倒騰大煙他倒是得心應手。
杜興翰聽說在南邊,比如上海,大煙非常的火爆,那邊的人玩法也多,于是他盤點好家底兒,帶着兩個小厮便南下了。
等他回來後,便和北山種罂粟的孫二炮合夥開了一間煙館。煙館一共有3層,最下面一層就搭個小桌子,供那些沒什麽錢又想過瘾的平頭百姓使用,二樓便有着小塌,倚着抽大煙豈不美哉,還免費送一壺上好的鐵觀音,三樓就是給有錢人取樂的,單獨的雅間,能吃飯睡覺還可以泡澡,一天都可以不下這樓,舒舒坦坦的。
煙館提供的大煙也是分着三六九等,但是價格總體來說不算貴,畢竟二樓還有鐵觀音呢。
于是這煙館一開業,可是把山陽城着實震了一震。杜興翰這煙館一開張,就先請了城裏的大小官員免費體驗,說實話杜興翰長的挺俊,穿着長衫站門口迎接衆位領導,肩平腰窄的,在一堆大肚子老頭裏頗為紮眼。
這下整個山陽城的姑娘們躁動了起來:若是能和杜公子這樣的人喜結連理,那可是真真兒的喜事。
一時間媒婆就像住在了杜家似的,隔三差五上門一次給杜興翰說親,但都被他婉拒了。山陽城的姑娘們的嘆氣聲差點推倒了太行山。
杜興翰這煙館辦的是有聲有色,山陽城裏抽大煙的也是越來越多,雖說的确掙錢,可跟挖煤比還差的遠。杜興翰就和孫二炮合計,這煙館得擴大,服務也得再多點特色,比如三樓雅間可以配兩個小姑娘,不管是彈琴還是唱曲都行,一邊吞雲吐霧一邊聽琴看美人,這才是人間極樂!如果這模式可以,就可以在大城市多開幾家,到時候還怕沒有白花花的銀子嗎?
這話說的有幾分道理。
但是杜興翰這人,就喜歡柔情似水的南方姑娘,說什麽都要去南方買姑娘,孫二炮拗不過他,只得随他去。
于是杜興翰二次下江南,去了江浙一帶,這裏果真是美女如雲,他去了沒兩天,就低價買回來十四五個小姑娘,個個盤靓條順。
杜興翰這叫一個春風得意,仿佛全世界都在他腳底下。
這十來個小姑娘被杜興翰派人先送回了山陽,他自己揣着銀票在江南玩了個痛快,當時秦淮一帶,都知道北方來了個杜公子,人長的俊俏出手還大方。
就在杜興翰玩的差不多準備回家的時候,在秦淮最大的一艘花船上一擲千金,聽小曲兒看夜景,實在是潇灑。
花船的阿媽帶着一個姑娘來到杜興翰的廂房,看杜興翰的眼神就像看下金蛋的母雞。
“杜公子喲,聽說您過兩日就要走了呀?這船上的姑娘們個個都舍不得你,你瞅瞅她們這兩天臉上的粉撲的多厚,都是因為眼睛哭腫了呀!”那阿媽搖着團扇,笑眯眯的說。
杜興翰聞言哈哈大笑:“阿媽這嘴實在是厲害,您還是頭一個把我誇的這麽舒坦的!”
“哎呦呦,哪裏是我嘴巴厲害,我就是實話實說。”
兩人一來一回說着些場面話,那阿媽看時機成熟了,從身後扯出來一個姑娘。
“杜公子,您瞧,這丫頭哭着鬧着非要見您,不讓見就尋死覓活的。您也知道,我這人心軟,被她纏的沒辦法了只能自作主張帶她來見您。”
杜興翰支着下巴,看那阿媽扯着姑娘的胳膊往他身邊推,那姑娘緊緊抱着一把琵琶,有些抗拒似的不肯上前。
“阿媽,你們這姑娘明顯不樂意呀。”杜興翰笑着說。
那阿媽臉色微微一變,手上加大力道:“哪呀,她就是害羞。”
那姑娘被推了過去,一轉身發現阿媽非常麻溜的跑出了包廂。
杜興翰踱步到她身邊,微微前傾着身子打量她,把那姑娘吓得後退了一步。
“叫什麽?”杜興翰捏着她的下巴打量着。
“江……姜。”姑娘小聲說。
“哪兩個字?”杜興翰興致勃勃的問到。
小姑娘眼看就要吓哭了,哆哆嗦嗦的說不上來。
杜興翰仔細的看着她的臉,真心實意的感嘆:“你哭的可真好看!不過此番良辰美景,只是哭可是有些浪費。”杜興翰擡手在她的琵琶上劃了一下弦:“給爺彈個曲兒吧。可別怕,爺不吃人的。”
小姑娘擡手抹把臉,小心翼翼的坐在一旁的矮凳上,姿勢別別扭扭的開始彈曲兒。
“哎?坐這裏!”杜興翰拍拍身側的小榻。
小姑娘冷不丁的被吓一跳,琵琶發出一聲刺耳的音,小姑娘臉又白了兩分。
杜興翰看她長的白嫩,性格也像個兔子,忽然覺得那個胖阿媽挺會挑人的,這丫頭忒合他的口兒了。
等小姑娘磨蹭了半天,剛坐在杜興翰身旁,就被他一把攬了過去,小姑娘死死的抱着琵琶,那架勢像要和杜興翰拼命。
杜興翰在她的面頰上親了一口:“真軟。”
後來這花船上的人都道北方人的口味的确奇怪,那個杜公子放着明豔的大美人不要,最後高價買走了一個豆芽菜,真是怪。
杜興翰帶着江姜回了山陽,他覺得江姜這名字可笑,明明從小就被賣進了花樓,還像模像樣的搞了個姓,于是杜興翰大手一揮,只叫姜姜吧。
于是山陽城随着姜姜的到來,直接炸了鍋:全山陽最金燦燦的單身漢潔身自好二十多年,閨秀們都以為自己可以收了這纨绔,卻沒想到被一小丫頭片子給占了先機,成了杜公子正兒八經的側室,可真是把人給氣死了!
杜家的下人們也是議論紛紛,頗看不上這個江南來的姑娘,天天一副柔弱的樣子看着就讓人倒胃口,誰知道當時在南方用了什麽手段才哄到了他們公子!于是出于各種各樣的私心,姜姜剛進杜府時也是受了他們一陣磋磨,但是她不信任杜興翰,也不跟他說,這麽一來二去,杜家的下人才發現這丫頭真的是個悶葫蘆,被欺負這麽久也不知道反抗。
日子就這麽平平淡淡的過了下去,杜興翰的大煙事業穩中有升,買來的那十幾個江南姑娘在城中頗受歡迎,以至于省城的大老爺都跑過來體驗這不一般的煙館服務。那大老爺臨走前,拉着杜興翰不撒手,表示要給杜興翰投資,他們一起在省城開最高檔的煙館!
杜興翰盡管之前也算有所成就,但是這麽大一筆資金自己鑽到了口袋裏,還是讓杜興翰非常開心和得意的。當晚他喝了兩盅酒,抱着姜姜說她是福星,旺他!
第 31 章
“你有什麽想要的盡管說,爺今兒個高興。”杜興翰吐着酒氣,眉梢帶着歡喜。
姜姜仔細看了看他的神态,知道不是在逗她玩,但還是搖搖頭:“我吃喝不愁,沒什麽想要的。”
杜興翰皺皺眉,有些不悅:“讓你說你就說。”這麽長時間了,杜興翰也算摸透了姜姜的脾氣,什麽事都自己消化,根本不和他講,他是她爺們兒,這麽生分幹什麽!
姜姜咬咬下唇,小聲說:“我想在院子裏種些蓮花……”
杜興翰擡眼盯着她。
姜姜連忙說:“那,那還是算了,到了夏天蚊蟲有些多。”
杜興翰倏地一笑:“不怕,湖裏有魚,不會有很多蟲子的……怎麽想種蓮花?”
“我……我喜歡蓮花,很好看。”姜姜努力給杜興翰一個笑容。
杜興翰撫撫她的黑發,說:“只要你開心就好。”
本以為就是買些種蓮種進去就好,姜姜卻發現杜興翰請了一幫師傅,又是畫圖又是在湖裏測量,不知道在幹些什麽。又過了一陣,便開始動工了。
姜姜不願意和杜興翰說很多話——她其實在這個家裏基本沒有可以說話的人,所以她也只是遠遠的坐着看工人們施工,後來院子裏運來了很多奇怪的物件,又大又沉,往地上一放蕩起的灰有半尺高,實在是髒的很,姜姜便不再看,因此直到施工完了她都不知道這是在做什麽。
到了中秋,一番酒足飯飽,杜興翰拉着她來到了湖邊。
“你的蓮花我給你種好了。”杜興翰說。
姜姜看看湖面:“你騙人,哪裏有蓮花?”
杜興翰摸出一個錦袋塞到她手裏,姜姜指尖一撚,發現錦袋裏是圓圓滾滾的珠子。姜姜看了杜興翰一眼,拉開了錦袋的繩子,映着圓月的光輝,她看到錦袋裏是一些蓮子。
杜興翰背着手,一副很嚴肅的樣子說:“是你說的,你想種蓮花的,爺這麽憐香惜玉有求必應,那肯定得說到做到。喏,自己種。”
姜姜拿着錦袋一時愣住了,想了半天才知道杜興翰在逗她玩,一時沒忍住笑了起來:“爺你怎麽,怎麽……”
杜興翰看她笑了,也很開心,眸子被月光染上一層光亮:“我怎麽了?”
姜姜握着錦袋擡頭看他的眼睛:“爺你真好!”
杜興翰拍拍她的腦袋:“真是個傻子,沒出息,給幾個蓮子就是好人了。”
姜姜認真的點點頭:“是的!”
“爺給你買好看衣服的時候你怎麽不說我好?給你買點心的時候怎麽不說我好?”
姜姜抿着嘴笑了,她其實聽到下人說,杜興翰專門讓小厮去她江南老家找的蓮子——他知道她想家了。
杜興翰拉過她的手,從錦袋中拿出一顆蓮子,向湖中抛去:“你向那邊扔,看我們誰的蓮花長的好。”
這大概是姜姜進入杜家最輕松的一刻,溫柔的月光讓她第一次感覺到身邊這是個人是個溫柔的男子,她捏着蓮子輕輕抛入湖中,心裏默默念到:來年花開時,希望我們可以更近一點。
趁着氣氛剛好,杜興翰故作神秘的說:“我還有個蓮花要送給你。”說罷他朝身後喊了一句:“開始吧。”
之間從回廊裏走來8個妙齡女子,昏暗的光線看不清她們的模樣,但是那輕盈的步伐和不盈一握的小腰,都表明了她們不是普通的丫鬟。
還沉浸在幸福餘韻的姜姜仿佛遭到了當頭喝棒。
四周的小侍從點亮湖邊的燈籠,湖面立刻亮了起來。只見那8個女子微垂着頭,拎起裙擺向湖中走去。
姜姜低呼一聲。
只見那些女子并沒有沉入湖底,在水面上走的又平又穩,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要不是水面微微漾開波紋,還以為這8人都是鬼魅。
之後7名女子分散開來,一一站定,這時湖心忽然升起一座蓮臺。最後帶着花冠的那名女子走至湖心,腳下上前一步,踩上蓮臺的一剎那,她居然緩緩向水下沉去,而四周的七名女子慢慢升起。
當8人全部站定時,她們腳下的蓮臺似乎達成了某種平衡,不再上下浮動。
僅僅這麽一個亮相,着實讓姜姜吃了一驚,她下意識捏着杜興翰的衣袖:“爺,這是……這是怎麽回事?”
杜興翰摸摸她的臉:“看你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後面還有更精彩的!”說罷他擡了擡手,示意節目可以開始了。
小侍從從腰間拿出一面手鼓,開始緩慢而有節奏的擊打着。之間湖中的女子随着鼓點,開始在那不足一尺見方的蓮臺山偏偏起舞,也不知她們腳下是什麽機關,蓮臺居然随着她們的舞步起起伏伏。慢慢的,小侍從們敲擊的鼓點聲開始加快,仔細聽來似是又多了些節奏的變化,湖中的女子舞步也開始淩厲起來,擡膝、合掌、折腰,甚至可以一躍而起,雪白的腳尖帶起串串水珠。
沒有絲竹配樂,只是簡單的鼓點,居然編排出了一場宏大的水上之舞,那起伏的蓮臺實在是令人驚嘆。
一舞罷了,杜興翰問回不過神的姜姜:“好看嗎?”
姜姜眨眨眼:“爺……太神奇了!”
杜興翰垂眼問她:“想知道怎麽回事嗎?”
姜姜用力點點頭。
杜興翰攬着她向中院走去:“姨娘高興,所有人,大賞!”
杜興翰将姜姜帶到書房,向她展開一幅卷軸:“你瞧,這是中心的那個蓮臺的內部結構。”
姜姜低頭瞧去,卷軸上面線條複雜,她看不懂。
杜興翰接着說到:“中央蓮臺是中空的,內有一顆小球,當有人在上面跳動時,小球因為震動會向四周滾去,若碰到哪個方位,對應位置的小蓮臺便會在機關的帶動下起伏。”
姜姜消化了一下這個結構,還是不解:“大蓮臺和小蓮臺相隔那麽遠,這麽一顆小球就能帶它們呢?”
“你剛才是不是在分神?說了它們是機關帶動的。”杜興翰臉上的笑容收起了半分。
姜姜敏感的感覺到他有些不悅,連忙告饒:“因為這實在是太奇妙了,妾實在是想不懂。”覺得自己的确是有些掃興,她破天荒的柔聲哄了一句:“但是爺真厲害,能想出這麽複雜的機關。”
雖然是能工巧匠做的這個機關,但是主要的靈感是杜興翰提供的,看着姜姜從未有過的崇拜眼神,杜興翰就将這所有的功勞攬在自己身上:“爺畢竟當年讀了那麽多書,這點東西還是不難的。”
沒過多久,杜家這座神奇的蓮臺便傳遍了整個山陽城,大家都想去看一看杜大少為搏美人一笑究竟做出了多麽精妙的機關。
到底說來杜興翰是個商人,他趁機将城中的傳言進一步推大,說的神乎其神,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最終杜興翰的煙館對外說,截止本月底,在煙館消費金額最多的那十位爺,可以去杜府看蓮臺表演。
嚯,這一下可是給了瘾君子們無比正當的理由:他們可不是為了抽大煙才去的,而是為了看這百世難遇奇觀!
一時間,煙館的生意更上一層樓,甚至可以說,整個山陽城大半的金錢都被杜興翰納入口袋。
姜姜是杜興翰的福星這件事,至此,杜府上下全部都信服了。可是姜姜一直覺得很不真實,她回顧這段日子,像夢中的霧霭一樣,虛幻的不能再虛幻了,她隐隐覺得不可能這麽順。
然而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沒過兩個月,姜姜查出了身孕……
阖府上下一片歡喜,杜興翰在外生意做的紅火,家中又要添丁,那可真的是雙喜臨門!
當事人姜姜高興不起來,她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到來究竟是好是壞……這麽久相處下來,她其實比旁人都清楚,杜興翰這個人絕不是外人以為那樣的溫文爾雅——畢竟他做的可是大煙生意,能會是什麽良善之人。
時間如溪水般平靜緩慢的流淌過去,來年蓮蓬成熟的時候,姜姜給杜興翰生了一個雪團子般的男孩,取名為杜樘。
姜姜看到杜興翰挽着袖子在宣紙上寫下一個“樘”字,只覺得這個名字念在嘴裏莫名的溫情,寫出來也仿佛有種堂堂正正的氣勢。
可姜姜不識字,并不知道此“樘”非彼“堂”。
在杜樘滿月的時候,杜家大肆慶祝,連檐下的紅燈籠都全部換了新的紅布,府上紅彤彤的一片,入夜的宴席好不熱鬧,山陽有頭有臉的人物全部來了。小小的杜樘被奶媽抱去給大廳的老爺們看,這一去便是小半個時辰,直教後廳的姜姜坐立難安,她聽着遠處觥籌交錯的聲音又是一陣恍惚,那種莫名的不真實感時隔一年再次襲來。
等到杜樘被抱回來,姜姜看着襁褓中的小孩,孩子神色蔫蔫的,而臉頰上居然有一小塊油漬!奶媽嘴裏絮絮叨叨的講着剛才在前面各位老爺們是怎麽誇贊杜樘的,還有位老爺送了個雞蛋那麽大的金鎖,出手很是闊綽,連她這個小小的奶媽都得了幾顆碎銀子。奶媽說得眉飛色舞,卻沒留意到姜姜木然的神色。
杜興翰大約是不愛這個孩子的——不然怎會讓孩子像那戲班子的猴子似的被圍觀那麽久?這些個伺候的下人也沒拿他做小少爺,不然怎會連孩子的臉被人用油乎乎的髒手碰了都不知道?姜姜想。
第 32 章
杜興翰不愛她,只拿她當個花瓶,亦或是搪塞外面那些餓狼一般的女人的借口。
正當姜姜越想越凄然時,下人來通報,說二爺前來拜訪。
姜姜茫然的擡起頭:“二爺?杜……興臨?”
這個二爺便是杜興翰一母同胞的親弟。自杜興翰掌家後,他仿佛對這個弟弟很是優待,錦衣玉食的供着,要什麽給什麽,金錢上從不吝啬,可謂是有求必應,但是家裏有些閱歷的老人都看了出來,杜興翰這是想把這個弟弟養廢掉,不然怎會縱着他吃喝玩樂,卻不請老師教他念書?
然而當年那個被父親與祖父看好的聰敏少年,雖沒有如杜興翰預期般變成個廢物,但是自父親與祖父去世後性格大變,整個人陰郁非常,可以十天半個月不出屋門,不說一個字,又或是大半夜站在院子裏發呆。這麽幾年下來,杜興翰才放下心,這個弟弟沒有成廢物,卻成了個怪物——但都無所謂,反正已經沒有威脅了。
姜姜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讓人将杜興臨請進來
只見簾子撩開,進來一位瘦弱的少年,可身量已極高了。他有十二三還是十五六?姜姜想着,這位小叔子她實在是陌生的很,甚至這般打照面還是第一次,他在這個家中太沒有存在感了,要不是他忽然來訪,姜姜甚至不記得還有這麽個人。
杜興臨進來也不說話,擡手将一個錦包扔到案幾上,裏面不知裝了什麽東西,“啪嗒”一聲,很有分量的樣子。
姜姜知道這是給孩子的禮物,連忙讓人收着,她抱着孩子去杜興臨面前道謝。
可杜興臨面無表情的看着孩子,仿佛沒聽到姜姜在說什麽。姜姜尴尬的不知怎麽辦才好,她本身也不善言辭,能說的話也說幹淨了,這位小叔子卻沒有任何反應。
屋內靜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姜姜抱孩子的胳膊酸脹不已,杜興臨還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孩子。
正當姜姜想要奶媽把孩子抱走的時候,卻聽杜興臨忽然開口:“叫什麽?”
姜姜如釋重負,連忙小聲回到:“杜樘。”
“哪個樘?”杜興臨居然追問了一句。
姜姜遲疑了一下,讓小丫鬟去她的卧房內拿了那張宣紙過來。
“這個。”姜姜解釋到:“這是當時大爺寫的,想必是讓孩子堂堂正正的意思。”
杜興臨瞥了一眼那張紙,轉眸看向姜姜:“堂堂正正?”
這個語氣有些微妙,姜姜敏銳的感覺到了,有些結巴的問:“不……不是嗎?”
“樘,柱也。”杜興臨微微搖頭。
姜姜有些迷惑,柱?柱子嗎?
這時,只見杜興臨微微傾身,雖仍是垂眼看孩子,卻是低聲對姜姜說了句話。旁人都沒有聽清,就見杜興臨轉身離開,只留姜姜站在原地,如遭雷劈。
自這天起,府中便開始流傳着一個說法。府中新添的這個小少爺根本不是杜興翰的兒子,而是二爺杜興臨的孩子。傳的還一板一眼,有人說看到滿月宴那天,杜興臨趁着杜興翰在前廳接待客人的時候,在後面與這位小嫂嫂親昵了好久。而且呀,這個平時恨不得爛在自己屋子裏的人,居然破天荒的跑過來給孩子送了貴重的禮物……
謠言愈演愈烈,等傳到杜興翰耳朵裏時,已經在府中傳了半個月之久!
而消息閉塞的姜姜,直到杜興翰來興師問罪時,才得知了這個荒唐的謠言。
杜興翰屏退了下人,立在姜姜的屋中看着小床上的孩子,一言不發。姜姜被他這個看不出喜怒的樣子吓的直發抖,卻不敢開口說一個字為自己解釋。
就在氣氛有些膠着時,忽的吹來一陣風,将姜姜半掩的窗戶猛地吹開,發出令人心驚的“呼啦”一聲。姜姜倉惶的看向那個窗戶,滿眼都是血色的夕陽餘晖。
“他們說,樘兒是老二的孩子。”杜興翰轉過身:“可我看着孩子還是像我的。”
還不等姜姜說什麽,又聽杜興翰輕笑了一聲:“可是我和老二一母同胞……到底是像我還是像他?”
姜姜身子一抖,一下子跪在地上:“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