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甚至比永久更遠

後來許多人問過邱聲,“你的樂隊為什麽叫‘銀山’?”

他的回答始終如一:“我們最開始的排練室窗外能看見海。陽光很好的時候,照在海面的銀色不像水波,像一座山的倒影。為了紀念那個感覺,就叫‘銀山’。”

至于誰起的這個名字邱聲沒有說過,所以大家都默認是他,就像此後所有樂隊編曲署名“銀山”的歌大家也會默認是邱聲一手完成。銀山從鋒芒初現開始,代表樂隊解釋創作理念的是邱聲,調動氛圍的是邱聲,大小事做主的都是邱聲。

所以他們只記得有一個才華橫溢的主唱,而主唱無論何時都游刃有餘地掌控着每一個音符、每一下節拍,雖然年輕但半點不青澀。

可當時主唱只是個即将21歲的小青年,剛剛脫胎自校園樂隊,滿心忐忑貝斯手會不會赴約。

“他真答應你了啊?”顧杞踢開一團擋在門口的電線。

邱聲趴在窗口望眼欲穿,心不在焉地“嗯”了句。

顧杞收拾着電線,嘴也停不下來:“真有你的……邱兒你怎麽說服他的?”

“沒說服。”邱聲小小撒了謊,“他答應我會考慮,然後過了幾天我去找他,他問,樂隊的貝斯手現在找到了嗎。”

“這麽簡單?”顧杞總覺得來得太輕易的東西不可能沒有等價交換,但看邱聲神情,好像又确實如此,他不可思議,“我以為就算爛蘋果演不了他也肯定是去找別的樂隊了,像Woken啊,桃色新聞啊,都是有作品的,我們連個名字都沒……”

“名字不重要。”邱聲強調。

“那鼓手呢?”顧杞無奈,“我們連個鼓手都沒有。”

“他說他認識一個合适的人選。”邱聲伸着手,去抓窗外落下的陽光。

“你就讓他去聯系了?”

“對啊。”

顧杞暗自腹诽“你也太信任他了吧救命”,難以避免地開始擔心邱聲是不是被聞又夏洗腦了,怎麽都沒自己的想法——以前校園樂隊排練時邱聲的日程表精确到30分鐘,為編曲寧可熬通宵也不讓他們“分擔”,理由是他要完美的控制力。

這種人,現在居然無條件接受聞又夏的建議?

簡直太可怕了。

而且聞又夏能來……顧杞也有點做夢的不真實。

顧杞看過兩次聞又夏的演出,技術當然沒得挑剔,舞臺氣質也好。他憧憬地想,那可是爛蘋果的貝斯手啊,演出經驗、水平都甩了他們一大截。

“他怎麽答應的?”顧杞自言自語。

“當然是欣賞我的才華。”

“……那我寧可相信他是欣賞你的臉。”

邱聲轉過頭朝他扔一團衛生紙。

顧杞往旁邊一躲,白色紙團撲了個空,從半開着的門一下子滾了出去。接着那扇門被外面打開,邱聲和顧杞都愣了愣,情不自禁地呼吸一停。

進來的不只有聞又夏,他身後跟了個兩手都拿滿東西的少年。

好幾個鼓包。

邱聲一愣,看這架勢明顯是自己帶了一套鼓來。

就不用再談了嗎?他以為還要再說點什麽,簽不簽合同,未來怎麽分錢,或者是寫歌署樂隊名還是單人的名字……

哦對,他們樂隊叫啥來着?

邱聲腦子裏亂成了一鍋粥。

“你好。”聞又夏自然地跟顧杞打了個招呼,給邱聲介紹,“鼓手,盧一寧。”

顧杞詫異,他越過邱聲:“诶,真找到了啊?”

聞又夏點點頭:“邱說排練室有了,他就把鼓搬過來了。”

“啊對,排練室。我正布線呢。”顧杞劃了個範圍,“你看看你想站哪邊兒……”

他倆去準備音箱了,留邱聲和盧一寧面面相觑。

叫盧一寧的少年看起來都不到二十,愣頭愣腦的,下巴長了顆青春無敵痘,雖然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但氣質不知怎麽的有點憨。他大約上次理發時打了瞌睡,劉海被剪豁了,一個缺口橫在右邊眉毛上。

邱聲剛說了句“你好”,他驀地站直了,像軍訓被點名似的對着邱聲就是一鞠躬。

邱聲被盧一寧彬彬有禮、氣勢洶洶的架勢吓了一跳,趕緊回了一鞠躬——日後回憶這個初次相識,兩人都沒想到會發展成見面就掐。

銀山的四個人第一次聚齊了。

排練場地是顧杞找的,在濱海新區,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變過。

這一年,濱海新區的重點開發才剛進入新階段,很多人還在觀望階段,沿濱海大道建好的一片寫字樓沒怎麽投入使用所以像爛尾樓,看不出日後成為經濟中心的任何跡象。而他們租了一個藝術中心的頂樓排練室,有空調,沒有地暖。

條件是艱苦一點,但勝在地方夠大,好過地下車庫或者廢棄樓房的一層。

最開始,邱聲以為盧一寧是聞又夏從哪個青少年架子鼓興趣班抓來的,還有點懷疑水平,等盧一寧組好鼓給他來了一段,邱聲徹底閉嘴。

盧一寧才十八歲,但已經學了十年鼓,底子很好,之前幫爛蘋果的鼓手救過一次場所以認識了聞又夏。他一直沒有固定樂隊,有經驗的不想帶他玩,覺得年紀太小了,而同齡人那些鬧着玩的樂隊,盧一寧又不太看得上。

他來這兒,純屬因為聞又夏選了邱聲。一開始都擔心他們的樂隊臨時拼湊,真排練起來才發現磨合并不困難。

顧杞的吉他技術不差,而且跟邱聲配合了很久,有隊友的默契在。而“貝斯+鼓”的節奏組就更沒問題了,聞又夏和盧一寧都是個人能力很強的樂手,簡單溝通後就知道彼此想要什麽感覺。排練時有點高低音區的分裂感,這是新樂隊常有的毛病,只能交給時間。

排練室只有一扇窗,從那裏可以看見不遠處的海灘。同樓層的另一端有舞蹈班和瑜伽班,偶爾他們休息時,會在走廊撿到跑來看熱鬧的小姑娘。

瑜伽班的女老師來送過喝的,邱聲拿了一次,感覺女老師可能喜歡聞又夏。

但顧杞說:“人家明顯是對你有意思!”

邱聲:“……”

第二天女老師再來送飲料,邱聲把盧一寧推出去了。

他很清楚自己對異性沒有感覺,而現在,邱聲更是一心只想聞又夏。

“銀山”的名字就誕生在他們開始排練的某個黃昏,大概已經過了一兩個星期?基本磨合沒有問題了,邱聲記得起完名後沒多久他們就把《五月雨》的譜子全部編完快開始整首歌的練習。

當天排練得還算愉快所以天沒黑就結束了。盧一寧晚上要幫人打鼓,顧杞去上夜班,他們倆走的時候邱聲正收拾樂器。

“杞哥今天終于體會到你的好了。”他輕快地說,“有個穩的貝斯手,他偶爾也不用那麽緊張……”

聞又夏站在窗邊,他望着海面發呆,突然問:“樂隊叫‘銀山’怎麽樣?”

排練室朝向不算很好,西曬嚴重,每到傍晚六七點鐘時海風就沖進了這個房間。夕陽粼粼的光水一樣地從深色地板鋪開,盡頭抵達底鼓的金屬邊上,驚鴻般地閃了閃。

“很好啊。”邱聲沒問更深層次的含義就點了頭。

聞又夏站在門口等他。

藝術中心人少,電梯時常短暫罷工。他們的排練室在二十七樓,這天出去後半晌沒看見電梯工作,也不是第一次遇見了,邱聲嘆了口氣,自覺地去走樓梯。

好在他們是兩個人,一路聊天,下幾層就休息一會兒。

他想着顧杞的話,不知不覺問出了口:“我聽說Woken和桃色新聞都找過你。”

“嗯?”聞又夏疑惑他怎麽知道,“是給我打過電話。”

“那你為什麽不去?”

“不想去。”

“我比他們差遠了吧,Woken的許然還是美國留學回來的——”

“你沒有比他們差。”

樓梯間空空蕩蕩的,聞又夏的聲音撞在牆壁上又彈回來,膨脹成一朵雲,把邱聲托着飄在半空。他踩不着地似的,臉開始發熱:“……是嘛。”

聞又夏往樓下走:“邱,樂隊最重要是什麽?”

“啊,技術?能力?”

“工作的話靠技術就夠用,但你想做的應該不止這些,是吧。”

邱聲感覺聞又夏哪裏不一樣了。

他飄飄然地想:以前的聞又夏難道不該覺得工資是考慮的第一因素嗎?現在又在問這些,難道我在他心裏的地位居然高過白延輝?

邱聲說:“我想……能夠這次做久一點,就我們四個人,不要再換,朝一個目标走,你會不會覺得太簡單?”

“這事很難。”

邱聲點點頭,他知道樂隊能長久堅持不比改變自己容易。

“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合适’。”因為走動,好幾個字仿佛黏在一起,聞又夏說話總不肯用力,随時會被樓梯間漏進的風吹散,“技術好不好都是次要的,如果不合适,就會撞得渾身是傷,也會後悔選了對方。”

邱聲問:“所以你覺得我合适?”

聞又夏一腳跳過三四個臺階,單手扶住貝斯琴包:“差不多。”

“萬一我也不合适怎麽辦?”

“不知道。”

“到時候我們也會渾身是傷嗎?”

“不知道。”聞又夏擡起頭,他站得低,自下而上地看邱聲,“所以我有時擔心你會後悔。”

後悔?

他的确怕後悔,但是面對聞又夏呢?

“……不可能吧。”邱聲說。

“這次是你選了我。”

“那又怎麽了?”

聞又夏沉默許久,最終只說:“……沒什麽。”

面對邱聲的眼睛他不得不将傷人的假設先放在一邊,他本來想說,“我們對彼此了解還不夠,等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可能會失望”。

失望了,後悔現在的決定,後悔信任他。

但邱聲明顯沒有想那麽多。

邱聲在這些問題上十分單純,他以為聞又夏是爛蘋果後遺症,如果說清楚點也許聞又夏就不會糾結“後悔”。但他自己也沒辦法準确概括對聞又夏執着的原因,激素嗎,或者一下子被觸動了所有細微神經末梢?那天語無倫次的一大堆有的沒的,現在再讓他說一次邱聲都不一定能完整複述。

這麽一看組樂隊的确像談戀愛,說不清楚,又非你不可。

甚至比戀愛還要深刻。

他們會在未來給彼此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就算等發現不合适了,後悔了,分道揚镳了,那些歌還是會永遠存在。

永遠,永遠是比下個世紀還遠。

比時間盡頭還遠。

相比起“永遠”,似乎“後悔”也沒那麽可怕了。

邱聲聽見心口有個懷着秘密的泡泡被夕陽“啪”地一聲戳破,他腳步稍微停滞,組織着語言想安慰聞又夏,卻見聞又夏在出口站定了,喊他:

“過來,電梯恢複了。”

不争氣的電梯把他們從十九樓載到地面,邱聲要往南走,聞又夏朝西。

聞又夏跨上那輛機車簡單地和他說了再見,他扣好頭盔,擋風鏡是茶色的,遮住他的眼睛。邱聲朝聞又夏揮揮手,對方即刻擰動了油門。

他的背影融化在鋪天蓋地的暖黃中。

幾天後銀山排了第一次《五月雨》的新版本,歌詞沒有大的修改,但是旋律和編曲都近乎于重寫。比起邱聲最初用軟件與吉他簡單錄的版本,新的編曲中鼓點更幹淨,貝斯線也有了利落的變化。

長達四十五秒的間奏中用貝斯模拟出下雨的效果,配合和聲,連綿的感覺讓這段solo錦上添花,顧杞拍案叫絕。

“邱兒,你是天才嗎?幾個月進步得這麽厲害!”

“因為我找到了好老師啊。”

“诶?誰?”

“不告訴你——”邱聲坐在桌上兩條腿胡亂晃着,不讓自己太得意了橫起一張樂譜。他的視線擋在樂譜後,不住地掃過靠牆站的貝斯手,聞又夏認真調音,完全沒有争奪功勞的意思。

編曲是他們共同完成的,但solo是聞又夏獨立編寫,他還編了那段和聲。而他問聞又夏要不要署名的時候,聞又夏說就寫樂隊的名字吧,歌是你寫的。

“可你也寫了啊?”

“那不算。”

“所以什麽時候才算?”

“等我想給哪個人寫歌的時候,會找你要署名權的。”

聞又夏不經意地說了一句,邱聲卻至始至終記得深刻。

作者有話說:

明天周四,我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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