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這是離我們最近的世紀末

演出八點整開始,七點五十,盧一寧躲在後臺邊看:“我靠,來這麽多人?”

“太果營銷做得好,都快把咱們捧上天了。”

“完蛋,我本來不緊張的現在都有點兒心跳加速。”盧一寧絮絮叨叨,“好多漂亮姑娘啊……”

顧杞四年沒怎麽登臺,高強度排練了一個月還是忐忑,聞言忍不住用損盧一寧自我放松:“都是沖着邱聲來的,有你什麽事兒?”

以前就是這樣,銀山有個顏值堪比年輕男偶像的主唱,還有個性感又冷酷的貝斯手,其他兩個介紹起來留了個名字,估計也沒什麽人記得住。盧一寧現在過了因為這個争風吃醋的年紀,格外想得開。

他心平氣和地說:“沒關系,我就看看。”

顧杞笑了聲:“放以前你得和邱聲拼命去。”

“反正大家都是一樣的工資,peace and love。”

顧杞:“長大了,爸爸真欣慰。”

盧一寧罵他想當爹就趕緊和脆脆領證造人,哪有一天天占隊友便宜的。

他們打鬧了一陣,外面的歌放完一首不再繼續,全場沉默了幾秒鐘,似乎意識到什麽看向livehouse後牆的時鐘——

7:59,燈光全暗。

“走吧。”邱聲說,“好久沒演了,別遲到。”

不知誰率先看見了樂手走上臺的影子,爆發出一聲歡呼,而後尖叫聲一浪高過一浪,邱聲置若罔聞,只在數秒的最後一刻結束時準時開始intro。

貝斯和鼓配合親密無間,吉他跟上,一段漂亮的SOLO。

燈光調成銀白,波光粼粼,不像山的輪廓,是游泳池底太陽曬出的樹的影子在搖晃。一段簡單的intro後邱聲不打招呼,手裏的吉他變了調。

開場是《敬自由》。

這首歌好像是他們為數不多能夠掀翻屋頂的風格,躁動不安,頂天立地,逐漸走高的音樂充滿年輕才有的目空一切,嘶吼着。

原本空洞的“理想”“自由”突然觸手可及。

他打心眼裏瞧不起選秀節目那些所謂的制作人改編的版本,橫沖直撞的破舊小船被他們用星光的音效裝點成了漫游銀河的飛艇,懶洋洋的,一點沒有最初的味道。

只有吉他貝斯鼓才能三百六十度展現他的狂妄,無死角。

邱聲的聲音比四年前少了一絲青春蓬勃,因為抽煙有點沙啞,但越到高音越明顯的金屬感,他像一把樂器,快要折斷似的拼命把自己往極限擰。于是為了配合他,無論是哪一把琴,或者哪一面鼓都越來越用力,唱到“荒漠裏荒唐的夢”時邱聲已經開始出汗,發熱,手掌心滾燙,幾乎握不住手裏的電吉他。

積壓已久的瘋狂終于得以釋放了,渾身的毛孔都張開,迫不及待與久違的缺氧感接吻,邱聲像死了一次重新活過來,他耳畔聽見貝斯聲始終如影随形着。

他眼眶一熱,差點在高潮時憋不住破音。

“我們穿行在宇宙中心敬自由。”

“我們穿行在宇宙中心。”

“我的自由,是未來的蒼穹。”

21歲寫歌的時候誇誇其談,除了情愛就是夢想,邱聲起步得太順利以至于缺少憤怒。這首歌誕生于崩潰的邊緣,陰差陽錯,契合了聞又夏最想要的感覺。

但那時的憤怒浮于表面,經過四年的病痛、分別、沉澱、重逢,再如決堤之水徹底爆發,繼而沸騰,推着一艘船撞向冰山也不回頭。

回頭幹什麽?活在當下,死在當下。

不追溯曾經生命就永遠燦爛。

最後終結于失真的吉他,顧杞差點彈斷了弦,一聲低吼扔掉撥片。

誰都沒想到剛開場就充滿激情,臺下,持觀望狀态的觀衆也徹底被他們感染了,歡呼、尖叫從SOLO結束的最後一遍副歌開始,持續了三分鐘之久。

邱聲氣喘籲籲地停下,他看向臺下自發POGO的人群,突然想:這次能行。

人設、故事線,都是虛的,演得好才能說服樂迷他們認真地準備再出發。

他像年輕了好多,又不是21歲的狀态了,更潇灑更放肆。曾經未來得及抒發的躁動在他的身體裏跳躍着,引領他習慣性地望向舞臺最右側——那是貝斯手最喜歡站的位置。

聞又夏一如既往藏在光影分界處,任由樂迷對着他大喊名字,他抱着那把蘋果紅的雅馬哈,朝邱聲比了個大拇指。

邱聲一愣,如釋重負地笑了。

演出的時候至少他和聞又夏能暫時放下一切。

後來又演了幾首,都是以前最出名的歌,迷幻浪漫如《五月雨》《白河夜船》《藍冬》,暴躁生猛如《Scar》《熱烈》,現存的作品挨個唱了一遍。中間還有器樂battle,聞又夏很給面子,襯着顧杞,讓他出盡了風頭。

臨到結束才想起還要自我介紹,邱聲攀着麥克風:“聽了這麽久,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

“那就不自報家門了。”他笑笑,并不覺得燈光刺眼,“最後介紹下我們樂隊吧,銀山,2012年成立,14年解散了一次,這個月初重組,離成立剛好滿五年——吉他,顧杞。鼓手,小盧。貝斯,聞又夏,不過我們都叫他聞夏,你們也可以這麽叫,他比較喜歡。”

聞又夏尴尬地擺手,臺下立刻給面子地起哄:“哦!——”

邱聲心情得到了極大的緩和,連胃部隐隐的痙攣都感覺不到了:“快結束了,最後一首不唱樂隊的歌,不過是我寫的,所以也沒差。”

“叫《2099》,聽過嗎?”

“聽過——”

“那再聽一次我唱吧。”

大病初愈後邱聲寫的第一首歌。

樂隊沒了,他也沒想過賣給任何人,就留着自己唱。後來捏着歌詞思考了很久,又抱着吉他彈了兩遍後要試試,一張嘴,沒發出聲。

他從那時起唱不動歌了,心理原因,一拿吉他、一開嗓都讓他想起跪在後臺四肢發軟的那個夜晚,整件事對他而言都像一塊心口的大石頭,不搬發不出聲,一搬走可能就會沒命。邱聲到底惜命,被柳望予勸了幾次就從善如流地把歌賣給桑雪,自己也做了桑雪的制作人,任由她那把适合當樂隊女主唱的嗓音幫他揮霍感情。

《2099》這首歌被樂評人稱贊同時兼具“愛而不得的絕望”與“撕心裂肺的隐忍”,邱聲聽不懂,模模糊糊地覺得好像是當時的心情。整首歌編曲相對簡單,貝斯線悶着,在最後一刻前面的壓抑全是醞釀,就為了這一聲放開。

至于那放開的一聲,邱聲想了什麽?

他不常分析寫曲時萬千思緒,現在重新回到livehouse,能夠順暢地演一場,聽見那聲如玉山崩塌的貝斯,突然記了起來:他恐怕當時在幻覺中氣得分不清東南西北,要拿刀砍了聞又夏。

間奏吉他彈得如泣如訴,邱聲突然起了談性。

“你們知道為什麽這首歌叫‘2099’嗎?”邱聲說,“因為2099年是還沒來的、離我們最近的一個世紀末,我特別想活到那個時候。”

樂迷們開始笑。

下一段副歌開始時,邱聲聽見某個從不出錯的演奏機器呲花兒了。

首演完美收官,帶來的蝴蝶效應超出柳望予的想象。

在她的藍圖中這次演出只要順利結束就行,接下來他們會進行一個小型的三城巡演,幫助樂隊适應走到“地上”的轉折期。然後錄專輯,在新年時順利發行當年夭折的第二張,标題邱聲都起好了,就叫《理想世界》。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首演翌日,柳望予的電話就被同行打爆了。

“有個真人秀想找你們。”柳望予疲憊地撐着額角,“像‘小酒館’那種形式,在一個地方自主辦演出,場地待定,會有一些故事線。他們錢給得很慷慨,但不可能很自由,說白了就是演,要不要接你們自己定吧。”

綜藝,邱聲聽見這兩個字霎時一個頭兩個大。

衆所周知地下看不上地上,小衆看不起主流,國內樂隊去真人秀走穴猶如自砸飯碗,放在圈內是要被唾棄的。盡管錄綜藝也不分白天黑夜累到癱瘓,可總比巡演好。現在單靠巡演專輯賺錢太難了,不小心砸了一把琴都能讓本就不富裕的樂隊雪上加霜,設備都是錢,弄壞了搞不好能原地破産解散。

Woken去一趟某音樂節目做參演嘉賓單場到手六位數,圈內人表面罵着“為五鬥米折腰”,心裏估計都想,要能錄幾場綜藝就買房買車,我上我也行。

柳望予也沒給他們接太離譜的真人秀——比如帶娃的做游戲的開餐館的——總算和本職業有所關聯,這讓邱聲動搖。

他知道顧杞缺錢結婚,盧一寧家裏養着五只膘肥體壯的田園貓嗷嗷待哺,聞又夏就不提了,前不久才找他借了五萬塊。他們樂隊裏唯一不缺錢的就是自己,但邱聲也沒不缺錢到可以随意揮霍。

豐厚報酬就像懸在驢前面的一根蘿蔔,說不心動都是假的。

專輯可能要往後推了,邱聲想。

他跟樂隊成員開會:“情況都跟你們說了,錢肯定比巡演三場多得多,但沒有那麽單純,可能會被那批老炮兒罵也說不準。為了節目效果也許還要出現一些意外情況,所以我來問你們怎麽想的。”

盧一寧把錄節目當旅游:“我沒問題啊。”

“我可以把年假請了去錄。”顧杞憂心忡忡,卻已經有所偏向,“這個節目不至于錄大半個月吧?”

那就是兩個人都同意,邱聲問聞又夏的意見:“你呢?”

同時他在心裏暗道:聞又夏要敢說“随便”,或者又要車轱辘“音樂有聆聽門檻”“我們不應該順從大衆自輕自賤随波逐流”之類的惱火言論,我就拿盧一寧的吊镲打爆他的頭。

聞又夏的喉結輕輕一動:“可以。”

看來前幾天的架沒白吵,他到底把那些都聽了進去,也嘗試着和普羅大衆的審美水平握手言和,不再把進攝影棚看做傻逼才幹的事。

成見可以放下,矛盾可以嗎?

心裏那根緊繃的琴弦被邱聲指尖一勾放開,水滴般清脆的聲響擊破了一道隔膜。

“錄完這節目你就能還我錢了。”邱聲開了個輕描淡寫的玩笑,見聞又夏不為所動,只好尴尬地自己哈哈兩聲。

“現在就能還你。”聞又夏說。

不行,好不容易讓他欠我人情,還完又跑路怎麽辦?!

邱聲腦子一熱,當着那兩人的面徑直吼他:“別還,你欠着,等我準你還了再說錢的事,聽見沒?這是你欠我的。”

排練室安靜了幾秒鐘,誰都搭不上話。

聞又夏摸着貝斯的四根弦,認真地點了點頭:“行,等你喊我。”

作者有話說:

邱:所以聞夏價值五萬rmb,我賺了

揮揮明天見,最近太熱了,忍不住喊出注意防暑降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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