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原來不是喜歡才答應

真人秀還在籌備階段,據說要12月初才開錄,于是柳望予安排的三城巡演還得照常。

有了第一場,後面就游刃有餘。

邱聲最開始還擔心過萬一臨上臺過不了自己那關,一張嘴沒聲音該怎麽辦才好,但他逐漸發現這憂慮有些過分緊張。也許反複說服“你沒問題”的心理暗示真的發揮作用,也許音箱裏令他安定的阿普唑侖重新回來了,邱聲演的過程大部分放松,有時因為燈光晃眼老往右邊看,每次都得到了回應。

但一離開演出場地,他和聞又夏再次迅速回歸冷戰狀态,挨得很近但很少說話,更少互相關心,是一對淡漠的怨偶。

邱聲甚至想,可能聞又夏是對的。他們這種普通的合作關系也能讓自己冷靜,又不用去計較聞又夏是不是跟着他走,憑空少了許多煩惱。

可他真的安于現狀嗎?

他就要全部,聞又夏的全部。

邱聲又開始和自己較勁。

三城巡演最後一場在隔壁省會臨港,他們包車去,也算一趟簡短的南下。邱聲坐大巴最後,橫起一條腿,把聞又夏堵在靠窗的位置。

貝斯琴盒橫在他們中間的兩個座位,還有一部分壓在聞又夏身上。他一直看窗外的風景,高速路和收割完畢的田園風光都讓人乏味,邱聲好幾次要找他聊天,側過頭去,聞又夏兩眼發直,活像精神已經出竅。

到底沒聊得起來,邱聲不暈車,但坐到後面就開始犯困。他不理人,倒是聞又夏,即将抵達酒店時突然問他:“後背,怎麽樣了?”

“不怎麽樣。”邱聲沉着臉,他不提這事還好,一提,只會讓人不高興。

聞又夏有自覺,很快便不再說話,中巴車尾部的轟鳴聲能折騰得人頭暈眼花。就在邱聲以為他繼續回歸沉默是金的狀态時,聞又夏莫名抱開了貝斯琴盒。

他往這邊挪了一個位置,低聲說:“那天的事對不起。”

仗着受害者身份,邱聲立刻開始蹬鼻子上臉地作死,他小幅度地一翻白眼:“聞皓謙多大了啊,不會說話嗎?還要你替他道歉?你又不是他親哥,能幫他擦一輩子的屁股?繼續寵着,我等看他哪天真會進去。”

邱聲音量不低,前排坐的阿連奇怪地一轉頭,對上兩個人之間的低氣壓後很快轉了回去,急急忙忙地找盧一寧聊天。

“不是替他。”聞又夏等他發洩完才繼續,“我替自己說的,對不起。”

“你沒對不起我,是我咎由自取。”

聞又夏為難地蹙起眉,他沒有那個意思,為沒有早點出去攔住聞皓謙而道歉,也為讓邱聲受委屈道歉。只是還在組織語言,邱聲說:“我恨不得你沒有那個家這樣我就可以帶你遠走高飛,道歉沒有意義聞又夏,你知道我不想聽這個。”

“你也不知道我想要什麽。”

“我問了,你說嗎?”

“我說了你給嗎。”

“你說。”

“我要那首歌回來。”

“給不了。”邱聲也幹脆,“我寫首新的賠你。”

聞又夏不吭聲。

他被觸到兩個人分歧的最深處。

版權不是問題,理念也不是問題。他們那首歌本該好好地發布,最正式地當做第二張專輯的前站,但突然被別人搶了先,幾乎一模一樣的編曲手法,旋律、歌詞意思都大同小異,任誰看都是抄襲。

但他們沒證據能夠維權,反而可能被對方倒打一耙。

後來邱聲說他要找白延輝,他怪罪都是聞又夏那天讓白延輝來聽他們排練,對方不來那麽就沒這些破事。聞又夏自知理虧,沒有去,邱聲消失一個下午,回到他們的排練室後一臉平靜地宣布:“我把版權給他了,不署名。”

聞又夏平時總是脾氣很好,幹什麽都順着邱聲的意思,但那天被這句話轟然壓倒,失去理智般把邱聲往角落裏推

器材設備被撞倒了一大片,邱聲鼻子不知磕着哪兒一直流血。顧杞去看邱聲怎麽樣了,盧一寧攔着他勸“別動手”。邱聲被顧杞扶住,跌跌撞撞地站起來,血流到新做的樂隊T恤上,染紅了山巅,不可置信重複了三遍:“你推我?”

他從來都只想把屬于自己的東西拿回來,四年前他們一窮二白,邱聲沒辦法,于是他怨恨自己太廢物。

現在一切都好轉了,邱聲還是說:“給不了。”

這麽久了,聞又夏好像再次被剖開,不自禁地抱緊了那個貝斯琴盒。他是很難生氣的人,惟獨這一件事讓他憤怒,有些話明知傷人,卻仍失去理智般沖出唇舌。

“新的就能賠?”他冷冷地說,“那我該找個新男朋友。”

前排,盧一寧捕捉到只言片語暗道不好,站起身要阻止:“聞夏!”

但已經太遲,邱聲猛地抓住聞又夏把他按着往車窗掼,中巴車司機渾然不覺變故,只按照指示牌甩出右轉彎。慣性和力量疊在一起,聞又夏撞在車窗上,貝斯琴盒砸臉,移開時他抹了把鼻尖。

紅的,血。

阿連倒抽一口氣,趕緊往這邊遞紙巾。

“別給他!”邱聲站着,不管中巴車還在行進而他的姿勢很危險,居高臨下,“我知道你難受,你傷心,我就不難受不傷心嗎?歌又不是就那一首,能不能別認死理啊聞又夏!少了那首不活了?你有那麽喜歡嗎,是打算等我死了錄張專輯燒給我,還是準備整理個合輯在我他媽葬禮上放啊?!我不想拿回來?他媽的我這麽幾年沒日沒夜地賺錢,你當我真為了自己?要麽你閉嘴,要麽現在你去賺夠五百萬違約金,我立刻二話不說找人曝光那混賬,你能麽?!能、麽?!”

阿連拿着紙巾盒愣在原地,目睹這畫面比她初次見盧一寧和邱聲互掐顯然來得更沖擊,頓時手足無措。盧一寧拍了拍阿連的肩膀把人弄回座位,食指按在唇上,沉默地搖頭示意她不要管。

中巴車內死一般的寂靜,仿佛所有人都被卷進了深深海溝。

“……對不起。”聞又夏單手抹開鼻血,“我剛才太激動了,說錯話,沒有怪你。”

邱聲一下子啞火了。

他聽不得聞又夏道歉。

他們好得蜜裏調油的那段時間也罷,吵得不可開交的那段時間也好,聞又夏說“對不起”是比他多的。每次說這三個字,聞又夏的聲音總比低沉更低,讓邱聲控制不住心軟。

最先,邱聲以為聞又夏的“對不起”是用來讓他不再發脾氣的手段,但他逐漸發現聞又夏真誠地對他的憤怒、難受、焦慮感到愧疚,仿佛這是他與生俱來應該承受的一部分——他的離奇的畸形的“家庭”讓他終日惶恐。

哪裏做得不對嗎?

那我改,你不要不高興,不要丢下我。

他二十來歲,已經被親生父母、養父母、敬重的樂隊前輩一共抛棄過三次,遇到事第一反應是怪自己,無論對錯。

沒有人會與生俱來冷漠疏離,聞又夏的感情只是被消磨得太過。他是一只長滿刺的貝殼,外觀張牙舞爪尖銳鋒利地對抗一切,但內裏軟弱,小心翼翼地在世界中尋求平衡。

所以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邱聲就不再願意聽他說“對不起”。

聞又夏不用完美,不用對他小心翼翼,他們吵架吵完了還可以擁抱。

但不吵架就更好了。

邱聲只希望今天罵完聞又夏後他能消停一段時間,至少把三城巡演好好排完。

巡演,又是讓他頭疼的兩個字。

如果重組樂隊這麽不開心,邱聲只能用“自虐”和“贖罪”來解釋了。

做出他們一同認定主題是“理想世界”的專輯,把欠聞又夏的那首歌補上,沒完成的南方巡演也堅持到結束,給四年前劃一個遲來的句號。

邱聲坐回後排,沉默良久,知道前排許多目光在暗中打量自己。他胸口有諸多不忿,想大喊一句,聞又夏你聽着。

他想說,別和我吵了,算我求求你好嗎,但剛才的高分貝讓喉嚨撕裂一般的疼,邱聲到底什麽也沒說,只轉過身去背對聞又夏。

抵達臨港後先去巡演場館踩點,也在“潘朵拉”。

現代化的場地,程式化的流水線步驟,設備都用最好的,工作人員也相當專業。但也許是太好了,太規整,邱聲演了好幾場都像沒換過地方,這裏和地下感八竿子打不着,沒有大旗,沒有搶他們撥片和外套的人,每次結束後人群像水一樣地褪去,離開,他站在後臺看着,總是說不清道不明一陣失落。

演出在第二天,阿連送他們回酒店。

車上發生了局部沖突,之後一路邱聲雖然不說話,但臉色陰沉,仔細去看時眼睛也通紅。阿連沒見過他這樣狀态,看了分房結果後不放心地問邱聲:“要不要換房間安排?”

“不用。”邱聲皺着眉,“死不了。”

阿連無奈,想自作主張地給換掉,被盧一寧拽到旁邊安撫,“他們就這樣”“沒打起來就打不起來了你放心吧”。她不了解邱聲,憂心忡忡地又看他一眼這才去忙着聯系主辦方,準備明天的演出。

邱聲關門時還帶情緒轟得震天響,他不解氣,又補上一腳,把自己疼得不行。

這動作完全是下意識的。

他開始醒悟自己有問題,醫生給的建議被聞又夏輕而易舉地摘除,就像當年所有的藥效也在聞又夏面前失去作用——他能掌握歌曲節奏、樂隊進度甚至工作時的每一個項目開展精确到秒,就是一次次地對聞又夏失控。

這樣下去他會在演出時出問題。

邱聲皺眉,把背包摔在床上,趴過去,拆拉鏈的動作粗魯暴躁。

包裏亂,邱聲找了會兒沒找到想要的東西,索性拎起底部往下抖,各種雞零狗碎小物件跌落一床,幾個小藥盒格外顯眼——抗焦慮的,止疼的,鎮定的,每天都要吃,他腸胃問題越發嚴重很大程度上有受到這些藥物的影響。

邱聲拿起來,熟練地分別取藥片,倒了水,吃掉,恨恨地把藥片當聞又夏嚼了。

苦味讓他終于冷靜,邱聲喝掉小半瓶礦泉水,等鎮定作用産生效果才繼續去面對聞又夏。對方坐着,貝斯橫在他膝蓋上,他好像正檢查那通争執有沒有弄壞自己的琴。

自從聞又夏知道他有時負面情緒不受控制後,很多情況下邱聲發脾氣,他都不怎麽管了。待在旁邊,等邱聲緩過勁兒,再撈到懷裏安撫——現在不是情侶,聞又夏當然沒可能抱他,所以他就自己低頭。

“你怎麽還在吃那藥?”

“沒辦法,時好時壞,自己不敢随便停。”邱聲舌根還殘留着粉末的苦,“我也不說什麽‘不是故意’了,就算沒病今天一樣罵你。提什麽不好提新男朋友,擺明了氣我。”

“沒有。”

“那新男朋友呢?別告訴我整四年你都沒談過戀愛。”

“沒心情。”

“真巧,我也沒談。”邱聲坐在另一張規整的還沒被他攪亂的床上,擡起腿,輕輕一踩聞又夏的腳背,“我們又扯平了。”

“為什麽不找?”聞又夏悶聲問。

“找誰?”

“……”

“我以前覺得愛情是互相贖罪,遇到你之後換了想法覺得愛情是彼此虧欠,算清楚了就該分手了。”邱聲仰起頭,躺倒在松軟床褥中,“但什麽叫虧欠?我就樂意圍着你轉,想你跟着我走。好的時候恨不得告訴全世界‘聞又夏愛我’,分了差點感覺特別沒意思死了算了。但你比我強,你真看的挺透。”

“……”

“你把我扔了,我還活着,可見愛情确實沒什麽用。”

每個字聞又夏都聽清了。

他希望邱聲有再愛一個人的力氣,他被過去捆住就夠了邱聲不需要承擔這些。可如果邱聲都不要愛情了,那他呢,繼續當行屍走肉?

他的為人稱贊的創作,渴望的夢一樣的親密關系,都是邱聲給的。

沉浸在愛情裏的邱聲很好看,漂亮,誘人,躺在床上撥吉他的簡單動作都能帶給他無與倫比的奇思妙想。

那些幹涸人生無法體會的情感在他們相愛的短短幾天內突然迸發,如火山噴湧,覆蓋了他的過去。邱聲讓他知道被愛是一件幸福美妙的事所以人人奢求,邱聲不在身邊,火山就進入休眠狀态,毀天滅地的威能讓位于理智和機械的日複一日生活。

這是壞事嗎?

當然不,只是體驗過被愛情燒灼的痛快,平淡就變得步履維艱。

長時間安靜,邱聲喃喃地問:“聞夏,你為什麽要答應我?回樂隊。”

“我想你能好好的,放過自己。”聞又夏始終沒有擡眼看他,“我想你去愛,去生活。所以我才回來陪你一段。”

邱聲驀地警惕:“一段是什麽意思,你還是想走?”

“也許。”聞又夏不願騙他,“以前我的選擇不算多,現在有機會也有條件,有些本來想做但是做不成的事可以去嘗試一下。”

“不包括樂隊嗎?”

問完後良久沒聽見答案,躺在床上的人一動不動,單薄胸口微微起伏片刻,翻了個身。

“原來你不是因為喜歡才答應。”邱聲沉悶地埋進枕頭裏,“我知道你不是因為怕賠違約金……但至少,以為你想得那麽快多少對樂隊有一點留戀。”

“你知道樂隊對我而言沒有那麽重要,12年我就不是因為‘喜歡音樂’答應和你組樂隊,現在也不是。”

對,當年是因為他愛邱聲。

現在呢?

為了邱聲能放過自己,把這個遺憾補上,然後再無負擔地和平告別?

作者有話說:

聞夏:在想了,在想了,在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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