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更】 自稱蠢貨傅宏浚
那小丫鬟雖面有戚戚,卻仍是觑了眼傅宏浚的臉色,說道:“奴婢如今雖是蒼梧院的丫鬟,可原先卻是先夫人院裏的粗使丫鬟。”
先夫人白氏便是傅宏浚心中的命門,他聞言立刻沉了臉色,望向這小丫鬟的眼神審視又戒備。
母親死後,總有一些刁奴要借了母親的名義從自己這裏撈些好處去,只怕這個丫鬟此番前來便是要自己為她尋個好去處吧。
他十分嫌惡這起子愛慕虛榮用母親的名義做筏子的刁奴,可每當他欲懲治這些下人一番時,便會憶起幼時待下人極為和善的母親,那顆心便再也硬不起來。
罷了,權當看在母親面子上吧。
傅宏浚便嘆息了一聲,而後便對那小丫鬟說道:“你可是要我替你尋個好差事?”
那小丫鬟卻立馬誠惶誠恐地低下了頭,只急切地說道:“奴婢來找世子,并不是為了差事一說,而是有要事要向世子禀告。”
傅宏浚見這丫鬟如此惶恐,便也提起了些興致,只問道:“何事?”
“奴婢今日在蒼梧院隔間的耳房裏伺候茶水,卻意外聽得沈氏與表小姐密探,雖聽不真切,卻依稀可聞世子的名字,奴婢不敢自專,便特地來向世子禀報一番。”
傅宏浚微愣,沈宜荏與沈氏本就是姑侄,避人耳目說些體己話也是應該的,只是她們為何會談起自己?莫非是沈宜荏想讓沈氏與她出出主意,如何讓自己心悅上她?
雖然他不喜那鑽營權勢、刁鑽僞善的沈氏,可他也能理解沈宜荏想将心內隐秘情思訴于自家姑母面前的做法。
既如此,便是這丫鬟事多了。
“她們是姑侄倆,說些體己話也是應該的,你又是聽了誰的指使在我面前學舌挑撥?”傅宏浚便沉了臉色,一臉不虞的望向那丫鬟。
那丫鬟只是不明白世子爺為何會将怒火對準自己?世子爺不是最讨厭繼母沈氏了嗎?還有那狐媚子表小姐,府裏上下誰不知她是沖着世子夫人一位來的?
“世子,奴婢是聽得夫人對那表小姐說:‘你好好籠絡住世子,姑母自會保你一世無憂’這兩句話。奴婢如今雖在夫人手底下過活,可一顆心卻仍向着先夫人與世子啊。”那丫鬟便聲淚俱下地哭訴道。
她本以為,今日背了沈氏的耳目前來投誠世子,必會得了世子的信任,到時好差事與銀錢不是手到擒來?若她再好好打扮一番,保不準世子便要将她收作通房丫鬟。
只是她說完這番話以後,上首的世子爺卻一聲不吭,她頓覺不安,便鬥膽擡眼向上望了望。
可迎接她的卻是世子如墜冰窟的寒眸,她唬得立馬瑟縮起了身子,又埋頭趴在了地上。
“你倒是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好丫鬟,既如此,你便在我院裏伺候吧,不過為了證明你當真不需要好差事,你也在我院裏做個灑掃的丫鬟吧。”傅宏浚壓着心內的怒火,對那丫鬟說道。
那丫鬟聞言,便只能強擠個笑容道:“是,奴婢多謝世子爺。”而後便愁眉苦臉的退了下去。
這丫鬟一邊邁步,一邊在心裏納悶:世子爺為何如此平靜?沈氏與表小姐如此算計他,他竟一點也不生氣嗎?
傅宏浚怎麽可能不生氣?他簡直氣得想追出去将冬兒喚回來,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沈宜荏心悅自己?她心悅的是世子夫人之位!
現在想來,她在安平侯府上的行蹤也可疑的很,她為何會出現在內院?又為何會恰巧遇上一個“形容可疑”的丫鬟?
是了,如今想來她在大廚房與那管事的相談時,脫口而出的便是雅兒這兩個字,她是如何知道那丫鬟的名字的?如今想來,倒真是疑點重重。
這一切,難道都是她與沈氏刻意下好的套子?可劉奇乃是稅銀案一事的重要證人,沈氏再手眼通天,也通不到朝政之事上。
罷了,這些事與自己何幹?
只是自己也着實太好騙了一些,那沈宜荏裝裝柔弱,送顆丸藥,提提沈家慘案,自己便把她當做是良善之人了。
只怕她對自己說的話,沒一句是真的吧?
傅宏浚怒火中燒之時,卻恰巧瞥見了案幾上的路引,他本欲将路引給撕碎了,可轉念想來,萬一沈宜荏說的話是真的,那自己可就會痛失這一條重要線索了。
權衡再三之下,傅宏浚還是将那路引小心地夾在了一旁的詩冊裏。
平靜許久的鎮國公府近日出了兩件大事。
一件是琴瑟和鳴,婚後三年未曾納妾的鎮國公傅升新納了一位姨娘入府,這倒也不算稀奇,最稀奇的還是這位新姨娘比傅升還要大上個五歲。
滿京城裏哪個男人不納妾?便是翰林院裏滿口仁義道德的大學士納妾,也多是挑年輕貌美的女子過門。
可這鎮國公傅升卻反其道而行,不但納了個貌若無鹽、年歲頗大的女子進門,更是百般寵愛,連美貌動人的沈氏都被他撂一旁冷落了起來。
這另一件事便是傅升納了這新姨娘入門後,也不知是中了什麽邪,平素健壯的身子竟突然垮了下來,幸而沈氏賢惠,又是替鎮國公延請名醫,又是去家廟齋戒祈福,外人誰不說一句鎮國公好福氣呢?
只是傅宏浚聽了這兩則消息後,便一言不發地沉默了下來,手上只握着那張路引。
冬兒觑了眼主子還算平靜的神色,便鬥膽上前進言道:“爺,夫人院裏的丫鬟已在門外候着了。”
傅宏浚的全副身心卻都放在眼前這張路引之上,只對冬兒所言之話充耳不聞。
冬兒思慮再三,卻仍是繼續規勸道:“爺,這路引,京兆府已說了七天內給您回信,您為何還要整日盯着它?”
冬兒話音一落,傅宏浚才從自己的惆悵神思中脫身而出,他便揚起一雙清明不解的眼神問道:“你方才說什麽?”
“奴才說,夫人院裏的丫鬟,已在外頭候着了,正央求爺去家廟為國公爺祈福呢。”
傅宏浚聞言,便譏笑出聲道:“她要在外頭樹個賢惠愛夫的好名聲,我可不願意做她的墊腳石,就說我沒空,身上疲乏的很。”
冬兒自知世子爺厭惡沈氏,可國公爺如今病入膏肓,世子哪怕裝也要裝出個孝子模樣來才是,否則,外頭的人還不知要怎麽編排世子爺呢。
“世子,國公爺如今生死未蔔,外頭多少雙眼睛盯着呢,世子爺很該做做表面工夫才是,不若派咱們院裏的廚娘替國公爺做些甜點吧,也好為世子爺盡一盡孝心。”冬兒便只得在一旁溫聲陪笑道。
“他自個兒納妾,鬧出這荒唐事來,我為什麽要去瞧他?”傅宏浚臉色鐵青,一雙寒眸裏滿是不耐。
冬兒自知世子爺對國公爺積怨已久,可為了世子爺的錦繡前程,也絕不能落下個不孝的名聲,他便只能泣着淚央求道:“爺,哪怕看在先夫人的面子上呢,先夫人走時也交代過奴才,讓我勸好了世子爺,千萬不要因了她父子反目成仇。”
冬兒這話着實是将傅宏浚積壓許久的怒火通通點燃了起來,只見傅宏浚紅着眼,一雙黑眸裏似氤氲着水霧,他指着冬兒怒吼道:“母親死前瘦弱成那副樣子,滿心滿眼念得都是他傅升,只盼着能見他最後一面,可他傅升在哪?他在那李貴妃的寝殿裏與那賤人茍合。母親屍骨未寒時,他便與那沈氏眉來眼去,不過一年的工夫,便将那人娶進了門,我只恨當時我羽翼未豐,不然我一定在那新婚之日,提刀砍了他與那賤婦,叫他為母親陪葬。”
說完,傅宏浚似是有些哽咽,平複了半晌的情緒後,他才恢複成了平日裏那副冷硬倨傲的模樣,只聽他一字一句的說道:“所以,他傅升,該死。”
冬兒也被世子這幅樣子吓得聲淚俱下的哭訴了起來,“世子爺,奴才知道您與國公爺龃龉諸多,可您如今前途大好,若是被攀扯上不孝的名聲,只怕會累及您手下的稅銀案一事啊。”
傅宏浚思慮再三,最終還是将冬兒的話給聽了進去,只見他脖頸間青筋盤亘,萬般無奈下,他只得說道:“你去我私庫裏尋根人參出來,讓小廚房的翠婆熬了粥給那人送去。”
世子爺雖仍是不願親自去看望一番國公爺,可願意送碗人參粥過去也足以堵住外頭人泱泱之口,冬兒便擦了擦眼淚,喜笑顏開的去了。
沈宜荏近日也着實是疲累不堪。
頭一件是因國公爺病了,姑母便在家廟中齋戒祈福,可府裏大大小小的事務豈可離了當家主母,這齋戒祈福之事便落在了沈宜荏身上。
她本就體弱,又連着好幾日只吃些青菜白粥,腰身便又細了一指,走起路來卻比從前還要婀娜扶風幾分。
這第二件事便是世子表哥似乎有意在躲着她,她本欲送了甜點去世子表哥院裏,也好借機問一問那路引與沈家火燒一事。
可是冬兒卻總與自己說:“世子爺并不在家中。”
可紅棗前日裏還在府裏瞧見了世子表哥的身影,她只是想不明白,世子表哥為何要躲着自己呢?
莫非是世子表哥不想惹火上身,便不想再替自己查探沈家滅門一事?所以才躲着自己。
這樣的結果,她也不是沒想過,只是到底是掩不住心內的失望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