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二更】 心地善良沈宜荏

沈宜荏跪在家廟的佛像前,望着那佛奁裏煙煙袅袅升起的絲絲薄霧,心裏是前所未有的失落。

表哥不願牽扯進沈家滅口一案裏,也是人之常情,畢竟那案子實在詭谲難測,如今這世道,誰不是冷了心腸,各掃門前雪?

道理雖明白,沈宜荏心內的哀傷卻仍是一股腦兒的湧了上來。

慈愛父親,溫柔母親,還有疼愛自己的嫡兄,活潑愛動的胞弟,卻因那一場大火而與自己天人永隔。

她不是不怨的,可她如今卻連怨誰都不知道,又談何報仇雪恨呢?

沈氏進佛堂後,撞見的便是沈宜荏對着佛像默默流淚的這一幕。

她心裏不免也有些哀傷,只放慢了腳步,又滿眼憐愛地摩挲了番沈宜荏的鬓發,只嘆道:“你倒是個實心的好孩子,姑母這一生子女緣分淡薄,好在倒得了你這麽個乖巧的侄女,若是你能嫁給世子,便能名正言順喊我一聲娘了。”

沈宜荏卻沒想到沈氏會突然跑來這家廟中,她便擦了擦臉上的清淚,又連忙站起來對沈氏恭敬行禮道:“參見姑母。”

沈氏便含笑替沈宜荏攏了攏散亂的鬓發,又一臉慈愛的說道:“走吧,姑母帶你瞧個樂子去。”

沈宜荏聞言,心內不免生出了些疑惑。

自從鎮國公納了個新姨娘進門以後,沈氏便再也沒露出過這樣痛快的笑容了,她整日裏除了在正屋裏責打丫鬟便是摔碗扔瓶,連沈宜荏都吃了好一通挂落。

可如今的沈氏卻溫柔慈愛的過分,連同眼角的細紋都喜得飛舞了起來,沈宜荏不免有些發憷,國公爺如今還病着,姑母緣何如此高興?

待沈宜荏回了正院以後,她方才明白姑母的喜悅從何而來。

只見那鎮國公新納的姨娘王氏正被衆多仆婦壓在堂前的臺階上,奇怪的是,這王氏卻蒙着面紗,露出的那一雙眼睛也十分平平無奇。

沈氏見這王氏不肯讨饒,心內的郁氣便又漫了上來,她只倨傲萬分地譏笑一聲,只道:“王氏,你可認罪?”

那王氏便發出了一陣似枯敗朽木般的沙啞嗓音,“夫人,妾身何錯之有?”

這王氏雖平日只以面紗示人,可露出的一雙眼兒卻再平凡不過,沈氏只料想,必是她容色醜陋,是以才不肯用真面目示人,如今聽得王氏此般刺耳的聲音,沈氏心內的火氣便愈發旺盛了幾分。

這王氏愈不堪,愈能襯出國公爺待她情深,一個面貌醜陋、聲音刺耳的年老女子竟能從自己手裏奪了大半寵愛,指不定這婦人乃是生養過的,國公爺如此獨寵,只怕她要比自己更早些誕下麟兒來。

國公爺神志清明時,只将這賤人保護的滴水不漏,自己挖空了心思尚且傷不了這賤人分毫,

幸而,國公爺病了。

自己當然是不願國公爺出事的,她已派人進宮去向貴妃娘娘求了只千年人參來,府上的名醫已說了,只要以千年人參為引,服下對症之藥,國公爺便無大礙。

她便得趁着國公爺蘇醒之前,将那王氏解決了才是。

“國公爺沒将你納進門前,身強體壯,萬事康健,可與你朝夕相處後,身子便每況愈下,那名醫已與我說了,國公爺是中了毒,你這女子來歷不明,說不準就是哪裏來的妖女,要害了國公爺。”沈氏如此也撕下了平日裏僞善的面皮,肆無忌憚的給王氏潑起了髒水。

王氏微愣,一雙古井無波的眸子滿是無奈,她的嗓子似是被火炙燒過一般,說起話來緩慢而又遲鈍,只聽她沙啞出聲道:“夫人明鑒,妾身不過是個尋常人罷了。”

沈氏好不容易才尋了個機會整治這王氏,又如何會輕易放過她?只見沈氏抿嘴一笑,美目裏滿是猝了毒的狠意,“你是不是妖女,這棍子打下去瞧你會不會死,便知道了。”

說畢,身後的嬷嬷們便一齊拿出了一根厚重無比的木棍出來,一旁的沈宜荏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她只抖着語調為王氏求情道:“姑母,王姨娘身子瘦弱,可受不住這樣的棍子啊。”

沈氏卻沒想到自己的內侄女會胳膊肘往外拐,當下便瞪了一眼沈宜荏,只說道:“給我閉上你的嘴,去裏屋裏候着,反正你小孩兒家的,也不禁看這種腌臜事。”

沈宜荏見沈氏似是鐵了心要取了王氏之命,一時心內不忍,便撲通一聲跪于地上,只哀求道:“姑母,王氏與我們一般會說會笑,又怎麽會是妖女呢?”

沈氏被沈宜荏癡纏的狠勁越發上湧了幾分,她便陰着臉惡聲惡氣的說道:“你年紀小,尚且不知京裏後院裏可出過不少女妖精,那些女妖精最會聽取男人的心聲,恬不知恥,魅惑勾人,鬧得好好的人家家破人亡,若是碰上了這樣的女妖精,還要殺了她縱火示衆才是。”

沈宜荏還要再為王氏争辯幾句,卻被沈氏身後的嬷嬷一把拉了開來,那嬷嬷只冷着臉說道:“表小姐安生些吧,小心惹了夫人不快,你連個吃住的地方都沒了。”

沈宜荏當下便被吓得噤了聲,她心內雖惶恐不已,可王氏好端端一條人命擺在眼前,她如何能見死不救?

她便要掙脫出那嬷嬷的擎肘,卻被那嬷嬷撈了塊帕子一把蒙住了嘴巴,“表小姐勿怪,夫人如今有大事要辦,你快去後院裏歇息歇息吧。”

待沈宜荏被那嬷嬷扭送至後院後,沈氏才眯起泛着冷意的眸子,邁步走至那王氏跟前,捏着她的下巴,揚長了調子道:“在讓你嘗嘗這棍子的滋味前,我倒要看看你這面紗後是怎樣一副狐媚子長相?”

說着,她那雙似玉蔥般的細指便伸向王氏的面紗。

只是,一向平靜老實的王氏便似換了一個人一般,只見她瞳孔驟然一縮,整個人瞬時便像母獸一般拱起了身子,在沈氏快要觸碰到她的面紗時,王氏整個人向前一撞,将沈氏撞倒在地。

這等突然爆發的力道,連幾個壓着王氏的仆婦都鉗制不住。

沈氏吃痛,可擡眼卻撞進王氏深邃的眸子裏幽幽地泛着波光,那目光裏滿是挑釁與狠意,倒比她更有氣勢幾分。

沈氏頓時便怒不可揭地朝着身後的仆婦們喊道:“你們都是死人不成?還不快來扶我?”

那些仆婦都因眼前這詭異的景象而愣在了原地,見沈氏怒罵,方才疾步上前扶起了沈氏。

沈氏一站穩,便惡狠狠地吩咐那持着木棍的嬷嬷們:“給我打,狠狠的打。”

頃刻間,那些兇神惡煞的嬷嬷們便拿着棍子往王氏身上招呼,只是一棍,那王氏便痛的額上滲出細細密汗來。

沈氏見狀,十分痛快地笑道:“繼續打,我倒要瞧瞧今日還有誰能救這賤人。”

那棍棒便如雨點一般朝着王氏瘦弱的身軀落了下來,只是王氏仍咬着牙不肯叫喚求饒。

十棍落地,那王氏已是面色煞白,出氣多進氣少,持棍的嬷嬷便有些踟蹰的詢問沈氏道:“夫人,若再打下去,只怕會傷及性命……”

沈氏揚起下巴,陰寒無比的目光便落在那嬷嬷身上,只聽她似笑非笑道:“我讓你停了?”

那嬷嬷不敢再辯,只能繼續拿起了棍子。

棍子正要落到那王氏身上時,卻聽得一聲低沉又淳厚的聲音從院外響起。

“住手。”

沈氏大驚,正要開口責罵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駁鎮國公夫人的命令時,卻瞥見老太太丘氏正拄着拐杖,一臉冷峻的站在她院子前。

丘氏瞧着約莫五十歲上下,滿頭銀發,雙眼矍铄而又精明,只是面色略慘白了些,通身上下只穿着一件黑蓮紋樣的錦袍,端的是一副神采奕奕、忠毅果敢的模樣。

沈氏立馬像老鼠見了貓一般滅了氣勢,只局促不安地從那高位上走了下來,一臉讨好地對着丘氏笑道:“老太太怎麽來了?”說完這話,沈氏更是謙卑地攙扶住了丘氏的胳膊,只作出一副謹小慎微的小媳婦兒樣來。

也怪道她會如此害怕丘氏,這老太太乃已故帝師嫡女,一出生便是衆星捧月般的人物,老鎮國公因岳家的權勢才得以帶兵打仗,自然對丘氏百般尊重,如此,便也養成了丘氏這說一不二的霸道個性。

沈氏剛入府的那段時間,也沒少被這丘氏刁難整治。

“我若不來,你便要弄出人命了。”丘氏冷冷一哼,極不留情面地掙脫開了沈氏的雙手,而後則狠狠瞪了一眼那兩個拿着木棍的嬷嬷。

那兩個嬷嬷也乖覺,察覺到老太太的不悅後,則立刻将手上的木棍扔了開來。

“你說說,這王氏犯了什麽罪?要你一個鎮國公夫人在院裏行此私刑?”丘氏便語氣不善地問道。

沈氏卻回答不上來,只羞窘着臉,放低了身段,卻與方才頤指氣使的她判若兩人。

丘氏也無暇再與這沈氏多費口舌,她見王氏狀況不好,便換了奴仆将王氏挪到自己院子裏去,又責令沈氏道:“你不是從貴妃娘娘那兒讨了千年老參來?去切兩片送到我院子裏去。”

說罷,也不管沈氏青一塊白一塊的臉色,徑直帶着王氏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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