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沒吃醋傅宏浚

傅宏浚聽完丹雪這番情真意切的哭訴,他便覺這丹雪似與他一開始想的那般不同,他本以為這丹雪是個不安分的美貌婢女,可如今看來,她竟是個有骨氣的丫鬟。

他便也起了些恻隐之心,只聽他語氣溫和地問道:“這清白當真如此重要?你竟連死都不怕?”

丹雪揚起一雙似怯非怯的多情眸,欲語還休地望了傅宏浚一眼後,便又挺了挺她削瘦的窄腰,眼裏迸發出傲骨之氣,只道:“奴婢雖出身卑賤,卻也知禮義廉恥這四個字,我生來貌美,多少人瞧着我這張臉便以為我是個妖冶勾人的狐媚子?可我只願嫁與一平頭百姓,做正妻,哪怕是過着粗茶淡飯的日子呢?若将我賣去窯子,還不如殺了我算了。”

傅宏浚面上不顯,心內卻訝異于這丫鬟的清高自傲,他之前只以為這丫鬟是個不安分的主兒,可如今瞧來,這丫鬟寧可身死,也不願堕了清白,倒也有幾分自尊自愛在。

傅宏浚無意為難她,便笑道:“既如此,你便在我院子裏待着吧,嬷嬷們會教你規矩的。”

說完這話,他無端地便想起了與這丹雪有着相似美貌的沈宜荏,他霎時便眉色一冷,只在心內唾棄道:那可不是個宜室宜家的安分人。

丹雪俯身下拜,在傅宏浚瞧不見的地方勾起了嘴角,心裏只自得道:夫人說的果然沒錯,這世子總高看自立自強、堅韌不屈的女子幾分。

此間事了,已到了暮色昏黃時,傅宏浚也不知是何用心,只吩咐小厮奴仆好生看管那靈潇公子,并不急于審問。

翌日,沈宜荏尋了個空擋去了沈氏院子裏,只說要外出去京街上散散心。

如今沈氏正忙着照料鎮國公傅升,聞言便不假思索地應了下來,只多囑咐了幾句要沈宜荏多帶些仆婦,帷帽不可随意取下來等細枝末節的小事。

沈宜荏皆一一應了,随後便乘坐轎攆與紅棗一起出了沈府。

京城正街上滿是商販在吆喝叫賣,琳琅滿目的貨品伴着此起彼伏的說話聲一同飄入了沈宜荏的耳朵內,她已有許久沒有外出游玩了,從前在江南的時候,父親與母親總愛帶自己去出府散心。

江南的大街上雖沒有京城這般繁華,卻比這兒有人情味的多。

每每遇到賣糖人的攤販時,母親總會板着臉與自己說:“這糖吃多了牙疼,可不許再買了。”

自己卻倔着臉非要買那個糖人不可,父親只得溫聲抱起自己,勸慰母親道:“她不過是個孩子,況且我們也不總帶她出來,便是買一個又何妨?”

說完,父親便已将銀錢遞到那攤販手上,自己則興高采烈地拿起那糖人品嘗了起來。

唯獨母親氣鼓鼓地瞪了父親一眼後,出聲埋怨道:“你都把她寵壞了。”

只是這樣美好的時光,自那一場大火以後,便已煙消雲散,母親、父親、兄弟、姐妹皆不明不白地葬身于那一場大火中,連一絲骨灰都未曾留給她。

她如今也成了寄人籬下的孤女,只仰着姑母的鼻息度日。

可她一點也不覺得委屈,只要能尋出燒死父母兄弟的幕後兇手,便是賠上她這條命,她也甘之如饴。

胡思亂想間,沈宜荏乘坐的轎攆便已到了京中第一酒樓——酒紅樓的門前,這座酒樓因菜色繁多、味道精美而廣受京中之人喜愛,後因被國舅爺李洵誇了幾句“環境雅致”,這酒紅樓的東家便把二樓騰了出來,只用來專門招待達官顯貴。

今日,蘇端與沈宜荏約好的地方便是酒紅樓的雅閣。

沈宜荏便整了整自己的帷帽,從那轎攆上走了下來。

一進酒紅樓,她便瞧見了堵在樓梯旁的健壯小厮,沈宜荏未說些什麽,倒是紅棗頗有些不忿,她只瞪了那小厮一眼,說道:“你這麽兇神惡煞的做什麽。”

想到那日在雍親王府被眼前這小厮牢牢攔住的情景,紅棗便氣不打一處來,一個男子,生的如此壯碩,可卻将蠻力用來欺負女子,當真是氣煞人也。

那小厮面對紅棗的惡言惡語,也頗有些無奈,他只對沈宜荏行了個禮道:“沈小姐,公子已在樓上第三間雅閣裏候着了。”

沈宜荏便笑着拉了拉紅棗的袖子,只說道:“好了,你與這小哥兒一同在這樓梯口守着吧,若是餓了,便坐下來吃些東西。”說罷,還塞了一兩銀子在紅棗手上。

紅棗見狀,雖心內不虞,卻仍是遵了沈宜荏之令行事。

樓上的雅閣內,蘇端正慵懶地倚靠在一個素色金繡引枕上,許是因等候的時間太久的緣故,他臉上的神色頗有些意興闌珊。

沈宜荏進了雅閣內,便将帷帽取下,只躬身朝蘇端行禮道:“見過蘇公子。”

“沈小姐,快坐下吧。”蘇端一笑,卻仍是掩不去眉宇間的輕佻之色。

沈宜荏瞧他如此放蕩不羁的坐姿,心下便有些不悅,只不敢顯露出來,她便提起裙擺緩緩坐了下來,一言一行皆恪守禮數。

蘇端嘴角一勾,黑曜石般的眸子便落在沈宜荏姣美的臉蛋上,他只揶揄道:“沈小姐一點也不像個商賈女子,倒比京城大半貴女更像大家閨秀一些。”

沈宜荏聽了這話,臉上的笑意一僵,這蘇公子明誇暗貶,雖面上是在誇贊自己端莊知禮,可話中對商賈之家的鄙夷卻絲毫不加掩飾。

父親一生勤勤懇懇,辛苦打拼才得了那滿室家業,且他樂善好施,遇到天災人禍時,總舍了無數銀錢去救治難民。

父親雖是個身份低賤的商賈,可卻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勳貴要好上許多。

沈宜荏雖憤慨于蘇端對商賈之家的蔑視,可她如今還期盼着蘇端能将那幕後黑手是誰告訴自己,當下便只強擠出一個笑容道:“多謝蘇公子誇贊。”

只是對坐的蘇端卻粲然一笑,只觑了眼沈宜荏臉上僵硬的笑容,道:“你若心中不虞,不必在我面前強顏歡笑。”

沈宜荏卻不明白蘇端這話的用意,況且她如今滿身心都是沈家火燒一事,哪裏有空去揣度蘇端話裏的弦外之音?

“蘇公子,您當真知曉沈家火燒一事背後的玄機?”沈宜荏略顯急躁地詢問道。

蘇端自然明白沈宜荏有些懷疑自己,他當下便不急不緩地拿起茶壺,為沈宜荏沏了杯茶後,才斂了笑意道:“你父親名叫沈岸,你母親名叫喬問雁,你頭上還有兩個哥哥,底下還有個庶妹,崇明二十年,你母親染了風寒,經久不愈,你便往城外的寺廟裏去上香祈福,因路上遇了事,耽擱了時光,便在城外的莊子上過了一夜,再歸家之時,沈家便已滿門葬身火海,我說的可對?”

待蘇端話畢,沈宜荏熠熠生輝的美目裏才露出幾分哀切的痛意,她只忍住心內湧起的澀意,對蘇端說道:“蘇公子所言,一點也不錯。”

蘇端卻似沒瞧見沈宜荏臉上的痛苦神色一般,又接着說了起來,“你去尋了縣令、知府,他們皆以意外二字搪塞了過去,你求助無門,便從江南動身來了京城,投靠如今的鎮國公夫人。”

沈宜荏一頓,随後便從那椅子上站了起來,只走到了空餘之處,俯身跪了下來,卑聲祈求道:“還請蘇公子,将此案的幕後兇手告訴我,宜荏願為蘇公子做牛做馬以報此恩。”

蘇端卻斂了眉眼裏的厲色,只笑道:“你不必跪我,快起來吧。”

沈宜荏不敢違拗蘇端的意思,便又站了起來,只道:“蘇公子……”

“我其實并不知道那幕後兇手是誰。”蘇端便直視着沈宜荏透亮含怯的杏眸道。

沈宜荏微愣,随後便不敢置信地喃喃出聲道:“蘇公子,您……”

“可我确實有一些線索,沈家的卷宗曾經交來過刑部,我哥哥便在刑部任職,他曾與我說過一嘴,只說沈家這火燒一案疑點重重,可刑部尚書只壓着不肯讓查。”蘇端便一臉正色地說道。

沈宜荏雖不懂官場之事,卻也迅速抓住了蘇端話裏的關鍵信息,她便重複了一遍,“刑部尚書?”

蘇端自知沈宜荏這個女眷不會知道刑部尚書的生平,他便極好心地解釋道:“刑部尚書劉華,曾是你姑父手底下的門生呢,你若托了你姑母,興許能從那劉華手上問出些什麽。”

沈宜荏雖有些失望,可她也明白天上不會掉餡餅這個道理,若是這蘇公子當真把沈家一案的幕後兇手告訴了自己,興許自己也不敢全信,還會害怕這蘇公子不安好心。

“謝過蘇公子。”沈宜荏便躬身朝蘇端行了個禮,說話間又從衣袖裏掏出了一方墨硯,只言辭真摯地說道:“我不知該如何報答蘇公子您的恩情,料想蘇公子必是個喜愛研磨習字的儒雅之人,我便尋了方墨硯送于您,還望蘇公子不要嫌它簡薄。”

說罷,沈宜荏便将那方墨硯放于蘇端身前的桌面上,她自己的臉上則雙靥通紅了起來。

這方墨硯乃是她花了全部身家才從聚寶齋裏買來的,雖比不上那些白玉奇貨,卻也是她能拿出來最好的禮物了。

在沈宜荏充滿希冀的目光下,蘇端便順勢掃了那墨硯一眼,随後便笑道:“既如此,便多謝沈小姐的美意了。”

沈宜荏見蘇端接過了那墨硯,便瞧了瞧外頭的天色,只道:“宜荏便不打擾蘇公子的雅興了,我這便要回去了。”

蘇端也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只溫聲笑道:“蘇某便不送了,沈小姐,有緣再會。”

沈宜荏霎時便對了上蘇端黑沉似水的眸子,她倏地便心內一跳,只覺他這句“有緣再會”另有深意,她也不願多做細想,只躬身退了出去。

沈宜荏一離開後,蘇端便斂起了臉上的笑意,只嫌惡萬分地将那墨硯扔至了地上,便道:“腌臜東西。”

聽了暗衛禀告後的傅宏浚已快要忍不住心內的煩躁之意。

他只不敢置信地問道:“你再說一遍。”聲音生硬而又冷峻,聽着便讓人心生寒意。

那暗衛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話惹得世子不悅,他便立即跪地求饒道:“世子,表小姐當真先是去了聚寶齋買了墨硯,而後又去了酒紅樓與一位公子見面。”

傅宏浚聽了這話則瞬間勃然大怒道:“她可知她這樣做會害了我們府上女眷的名聲?”

他這話說的正義凜然,可身旁的冬兒卻很是有些疑惑,他們府上的女眷不就是沈氏和二小姐嗎?世子往常對她二人不過平平,怎麽如今又在意起她們的名聲起來了?

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傅宏浚便穩了穩自己的心神,好半晌後才厲聲對那暗衛說道:“你可查清了那公子的身份?”

那暗衛觑其臉色,便只敢戰戰兢兢地答道:“回禀世子,那公子乃是忠毅侯家的庶子,生母是個青樓女子,自小便為忠毅侯所不喜,後來不知怎得,又被忠毅侯看重了起來。”

傅宏浚聞言,便在心內盤算了一陣,随後才對那暗衛說道:“這事你做的很好,下去領賞吧。”

說罷,那暗衛便退了下去。

只是傅宏浚此刻的心內卻已是亂成了一團,他不知最近自己為何如此奇怪?為何要派人去盯着那沈宜荏?又為何會如此厭煩那沈宜荏與別的男子接觸?

他如今心裏裝的應該是事涉國本的稅銀案才是,可為何會讓那個心機又膚淺的女子占據了全部的心扉?

這樣的異樣,讓他極為不喜。

冬兒見自家主子正在凝神細思,瞧着臉色并不怎麽愉悅的樣子,他便壯着膽子出言道:“世子爺,興許表小姐是有要事要拜托那公子。”

傅宏浚卻立刻出言呵斥冬兒道:“有什麽要事要與一個男子獨處相商?她便是不知廉恥。”

冬兒一愣,便是表小姐與旁的男子單獨相處一陣,雖的确有些離經叛道,可若是郎有情妾有意,也不失為一樁美事,世子緣何如此憤怒?

“表小姐早已及笄,如今年歲也到了,世子也不必如此苛責表小姐呢。”冬兒便為沈宜荏說話道。

誰知他這話卻又正巧撞在傅宏浚的心口上,只見傅宏浚的臉色愈加黑沉了幾分,他只咬牙切齒地說道:“她如今寄居在我們鎮國公府上,卻做出這樣的有損府上女眷名節的事來,我不将她逐出去已是格外開恩,你竟還要我理解她?”

冬兒頓時被吓得跪在地上道:“世子開恩,奴才只是覺得表小姐如今年紀大了,若是遇上心悅之人,能結個兩姓之好,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心悅之人,兩姓之好。

這兩個平素聽來頗為喜慶的詞如今卻刺眼的很,傅宏浚心內的不爽之感更勝了幾分,他只不明白,沈宜荏這般見異思遷,見一個愛一個的心機女子,去禍害別人,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可他為何如此煩躁,可他為何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罷了,你退下吧,被你聒噪的頭疼。”傅宏浚便将怒火發洩到了無辜的冬兒身上。

地上的冬兒卻如蒙大赫地朝傅宏浚磕了個頭,當下便要躬身退出去。

只是他堪堪轉身之際,卻聽得身後的傅宏浚又冷聲道:“若是一個女子心悅上別的男子,你心內只覺十分煩躁,這是何緣故?”

冬兒便立刻回頭朝着傅宏浚笑道:“這定是我十分在意她,才會如此吃醋。”

“吃醋?”傅宏浚的臉色便又陰沉了幾分。

冬兒只道:“對啊,這便是吃醋,世子爺,你為何問奴才這樣的事?”

傅宏浚便蹙眉瞪了冬兒一眼,只滿臉嫌棄道:“你這黃毛小子,定是不懂情愛之事的,這怎麽會是吃醋?這定是你讨厭極了那個女子,所以她做什麽事你都覺得無比嫌惡。”

冬兒雖與傅宏浚一般,活到現在還是個雛兒,可他也與前院的幾個丫鬟打情罵俏過,他如何不明白吃醋與讨厭的分別。

只見冬兒立刻說道:“世子爺,若是您讨厭一個女子,怎會願意知曉她的消息?管她心悅哪個男子,都與自己無關,可若是吃醋,這便不一樣了,世子所說的那位男子,竟如此在意那女子心悅別人,不是吃醋,是什麽?”

冬兒這幅狡黠又信誓旦旦的樣子着實讓傅宏浚更加煩躁了幾分,他不願相信冬兒所說之話,便厲聲斥責道:“胡說八道。”

說罷,他便靠坐在椅子上生起了悶氣。

那個矯揉造作,與沈氏沆瀣一氣,利用自己的憐惜博取同情的沈宜荏,自己會為了她吃醋?

這簡直就是在癡人說夢!

這般将心中目的明晃晃寫在臉上的心機女子,他連話都不願意對她多說幾句,又如何會在意她喜歡哪個男子?

是了,這沈宜荏一開始的目标定是要坐上鎮國公夫人一位,可自己不給她任何機會,她便想攀上那個忠毅侯的高枝。

自己應當高興才是,畢竟這樣的禍害讓那個庶子碰上了。

傅宏浚反複勸慰自己,只意圖撫平自己心內的煩躁,也試圖将自己心內對沈宜荏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歸結于“讨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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