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心悅她

鎮國公府便又風平浪靜了幾天。沈宜荏往常一日只在早晨時給沈氏請一次安,可近日她前往蒼梧院的次數明顯頻繁了不少。

這一日,沈宜荏又趁着天剛蒙蒙亮時候在了蒼梧院外。

負責開院門的小丫鬟見她正筆挺地站在蒼梧院門口,也唬了一大跳,待瞧清楚沈宜荏的臉蛋後,她才笑道:“表小姐,您在這做什麽?”

“姑母可起身了?”沈宜荏便溫聲問道。

如今雖是夏日,可晨起的寒意依舊冷峻逼人,沈宜荏雖披着鬥篷,可臉色仍是有些發白。

那丫鬟便立刻将那院門拉了開來,只指着裏院內的耳房道:“如今還不是夫人起身的時候呢,表小姐去耳房歇息一會兒吧。”

沈宜荏便朝那丫鬟輕聲道了句謝,只在紅棗的攙扶下邁步進了沈氏正屋旁的耳房裏。

外間丫鬟疾步而走的腳步聲此起彼伏,不時有丫鬟透過耳房內的屋簾打量沈宜荏。

她知近來自己待姑母有些殷勤,且行動有些奇怪,姑母院裏的丫鬟多以為自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可沈宜荏心內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她的确是要事要拜托姑母。

表哥靠不住,如今她也只能倚仗姑母了。

待半個時辰後,隔壁正屋才傳來春杏叫起的聲音,沈宜荏便又耐着性子等了片刻。

等日上高竿時,沈氏才将沈宜荏叫進了正屋。

春杏立在門口替沈宜荏打簾子,只似笑非笑道:“表小姐近來倒是愛往蒼梧院來呢。”

沈宜荏才不管她話裏的機鋒,只溫聲笑道:“姑母可起了?”

話音未落,卻聽得裏間傳來一陣瓷碗落地的清脆之聲,沈宜荏心內一驚,可面上卻仍端莊大方。

春杏此時也顧不上給沈宜荏打簾子了,她只小跑着進了正屋,将地上的瓷碗皆撿了起來,只低聲勸慰沈氏道:“夫人,仔細傷了您的身子。”

沈氏此刻未施脂粉,可臉上的怒容卻是遮掩不住,只道:“那狐媚子前日裏不是還說身子不适嗎?怎麽又将國公爺勾去了她房裏?”

春杏不敢多言主子的是非,便只埋下頭勸道:“國公爺…許是長久未見那蹄子了,便難得去那蹄子房裏一夜,前段時間國公爺不是都宿在正院嗎?”

這話不說便罷,一說沈氏心內的火氣便又洶湧了幾分,國公爺身體孱弱之時,是她舍了臉面向李貴妃讨來那千年人參,又衣不解帶地伺候了國公爺一個月,可那傅升一病愈,便又立刻去了那王氏房裏。

“那王氏的容貌連個狐媚子都算不上,難道她給國公爺下了蠱不成?”沈氏紅着眼哀怨萬分地說道。

春杏不敢多說些什麽,便将求助似的目光落在簾外的沈宜荏身上。

沈宜荏會意,便走到了沈氏身後,只接過了春杏遞來的梳篦,輕柔地替沈氏梳起頭發來。

梳完,她便笑着指了指銅鏡內沈氏姣美的輪廓,稱贊道:“姑母當真是風韻不減當年,這等雪膚凝脂,連宜荏也不愧不如呢。”

沈氏的目光便也落在銅鏡內的精致臉龐上,她柳眉入鬓,腮不妝而俏,唇不點而紅,雖已上了年歲,可貌美風韻卻更勝從前。

可傅升卻舍了這等嬌花去與寵愛那粗鄙的王氏。

沈氏眼裏便也蓄了些淚霧,只嘆道:“宜荏,姑母雖美,可若是失了國公爺的寵愛,便會成了任人欺淩的傀儡夫人。”

沈宜荏見狀,便也只得柔聲勸慰道:“姑母待國公爺的情誼,便是我們這些外人看了,都無比感動,國公爺心裏自會有一杆秤在,姑母大可安心。”

沈氏可并非心性柔弱之人,她當下便拭了淚水,只對沈宜荏強顏一笑道:“罷了,說多了也無益。”

沈宜荏便又細心服侍了沈氏上妝、洗漱、換衣,待沈氏換上一副雍容尊貴的得體裝束後,她才拍了拍沈宜荏的柔荑道:“好孩子,你快坐下吧。”

沈宜荏卻僵着身子不肯落座,沈氏了然,便抿了口茶道:“你昨日說的事,姑母已經想過了。”

“姑母……”沈宜荏的水杏眸裏滿是期盼之意。

“沈家也是我的娘家,你父親雖與我不是一個娘胎裏生出來的,可到底是打斷了骨頭連着筋的親人,他們死的如此不明不白,我如何不痛心,我便是做夢也想尋出那個殺人兇手來,只是……”沈氏說到這裏,只欲與還休地望了沈宜荏一眼。

沈宜荏自然聽懂了沈氏話裏的推辭,好半晌她才似下定決心一般俯身跪在地上,目露殷切地懇求道:“姑母,那刑部尚書乃是國公爺的門生,若是姑母願意,讓那位尚書透露一點沈家案子的玄機,我便能去京兆府告禦狀。”

沈氏聽了這話後,只在心內嘆了口氣,這侄女到底是個閨閣中的女子,對官場內的潛規則竟是一竅不通。

她并非是沒有良心,宜荏初到京城後,她便問了國公爺沈家火燒一事,國公爺只沉凝了半晌,便道:“這事我們沒法管,你也不要再問了。”

沈氏自然明白這案必是官官相護的“一眼”案件。

因裏頭牽涉的人衆多,多少經手的官員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不知這沈宜荏是何處得來的消息,還異想天開地想去告禦狀。

“這事雖煩雜了些,卻也不是毫無辦法,只是你要去求一求世子爺。”沈氏似笑非笑道。

沈宜荏猛地擡起了頭,眼裏滿是不願,“姑母,為何這事要去尋表哥?表哥他…似是極讨厭我的樣子。”

說到這裏,上首的沈氏的臉色便又愈加冷峻了幾分,她只凝眉瞪向沈宜荏道:“你上次在榮正堂裏,為何對世子如此出言不遜?你平素并不這樣伶牙俐齒,緣何那日說話如此難聽?”

沈宜荏略顯局促地躲閃沈氏審視的目光,她便倉惶解釋道:“姑母,是世子他譏諷我在先,我一時氣急,才會出言不遜。”

沈氏并不在乎沈宜荏為何會如此失态,她只沉着臉色道:“你姑母我在這偌大的國公府裏都要看世子的臉色行事,你如何敢這樣口出狂言?”說罷,沈氏才指了指紫檀木案幾上的香囊。

沈宜荏不解其意,卻明白姑母這是要自己去給世子表哥道歉的意思,她便低頭認錯道:“姑母,是宜荏錯了。”

“罷了,我現在不願追究你的過錯,你只要将這香囊給世子送去即可。”

沈宜荏便順着沈氏手指的方向瞧了瞧那造型精致的香囊,上面雖鑲着不少金線,繡工華美,可到底也只是個香囊罷了,送給表哥這樣的男子,似是有些不合适。

“姑母,這香囊……”沈宜荏一臉的疑惑不解。

沈氏便掩去了眸子裏的精光,只捂嘴一笑道:“你這便不懂了,将這香囊送去,一是讓世子明白你的心意,二是香囊這物件不至于損了你的名節,便是尋常表哥表妹間送送也是極正常的,你放心,姑母不會害你。”

沈宜荏仍是覺得有些不妥當,可對上沈氏嚴厲的目光後,她才讷讷應了下來。沈氏便又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只吩咐春杏陪着她一起去世子院子裏。

沈宜荏明白這是沈氏派春杏監督自己的意思,她當下便拿起那香囊,畢恭畢敬地朝沈氏行了個禮後,方才攜着春杏離去。

出了蒼梧院後,沈宜荏心內仍是有些惴惴不安,恰好此時日頭正盛,披了件鬥篷倍覺悶熱,她便與春杏商量道:“春杏姐姐,我想先回趟自己的院子,将這鬥篷換了才是。”

春杏本就是沈氏的心腹,今日這出計劃乃是夫人盼星星盼月亮等來的機會,她又如何能讓表小姐随意搪塞了過去。

只見春杏皮笑肉不笑道:“表小姐若是覺得悶熱,便将這鬥篷解下來便是了,紅棗,你還不快替表小姐将這鬥篷放回房裏去?”

紅棗聽了也是一愣,她雖不忿春杏的頤指氣使,可卻又說不出什麽駁斥的話來,她便只能接過了那鬥篷,目露遲疑道:“可表小姐身邊便沒丫鬟跟着了。”

春杏聽了這話,便盛氣淩人地瞪了一眼春杏道:“我不是人?我自會陪着表小姐過去,要你瞎操什麽心?”

她話音剛落,紅棗便被春杏數落的紅了眼眶,還是一旁的沈宜荏心疼自己的丫鬟,便溫聲對紅棗說道:“你先回去吧。”

紅棗雖不願,卻也不想違拗沈宜荏的命令。

待紅棗走遠後,沈宜荏才破天荒地沉了臉色道:“你若再對我身邊的丫鬟這般頤指氣使,這香囊我便也不去送了。”

她雖是個寄人籬下的表小姐,且平日裏面軟心善,待這春杏極為尊重,可這也不代表她是個沒脾氣的人,她與紅棗說是主仆,實則親如姐妹,見春杏如此欺侮紅棗,她便再也壓不住心內的怒意。

春杏雖訝異于沈宜荏突然而來的火氣,可哪怕這表小姐平日裏再軟弱,自己再受夫人看重,到底越不過主仆尊卑這條鴻溝去。

況且夫人如今還倚仗着表小姐為她所用……

春杏便立刻軟了語調,只對沈宜荏說道:“奴婢再不敢了。”

沈宜荏便也板着臉往傅宏浚的院子裏走去。

傅宏浚這幾日的心情已跌到了谷底。Ding ding

這頭一件事是那靈潇公子的嘴仿佛被黏上了一般,自己花了無數心思尚且挖不出一言半局來。

況且那安樂縣主已找了不少人來給自己施壓,只威脅自己,若是敢傷了靈潇公子一根汗毛,她便要将這事捅到崇明帝面前,告自己一個行私刑的罪名。

若是這暗查稅銀一事捅到了明面上,只怕西北那些将士的境遇會更悲慘幾分。

傅宏浚如今也是投鼠忌器了,他便也奈何不了那個靈潇公子。

這第二件事則是他自己的私事。

他發覺他當真有些在意那個沈宜荏,閑暇時總想起她便罷了,還格外在意那忠毅侯家的庶子。

他甚至連那庶子房裏有幾個通房都查清楚了。

夜不能寐時,他便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的深思,只好奇那庶子究竟哪一點吸引了沈宜荏?

而自己如此讨厭沈宜荏,卻又為何時時刻刻想着她?

不懂□□的傅宏俊苦惱之下,便去求助了自己那幾個發小,他們出身與自己一般,只是情感經歷上卻比自己要豐富的多。

怡紅樓的花魁,家裏的貌美通房,皆是缺一不可。

自己将這點隐秘心思告訴那發小後,他便仰着臉大笑了一番,只擠眉弄眼地揶揄自己道:“活久了竟還能見你這棵鐵樹開花啊?是哪家的姑娘如此倒黴?快說與我聽聽。”

傅宏浚面上滿是冷意,只不肯承認道:“你也覺得我心悅她?這不可能,她是個不安分的心機女子,想做世子夫人的心思已毫不掩飾地寫在了臉上了。”

那發小卻不以為意地一笑道:“那又如何?你還不是日日夜夜地念着她?便是她有心機又如何?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她也沒什麽害人之心,誰不想當世子夫人?這有什麽錯處?”

那發小見傅宏浚如此扭捏糾結的神色,便知他定是嘴上嫌棄,實則早已将那女子放在了心上,他便繼續說道:“你說你讨厭她,可你難道沒見過王兄和他家那個母老虎?那母老虎又是上吊又是搞姘頭,也王兄除了和離以外,竟連一句話都未曾與那母老虎說過,這才是真正的讨厭呢。”

“你這算什麽讨厭?我都聞到你身上的醋味了,我勸你不必如此強撐着,明明就在意極了她與別的男子來往,卻還要做出這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何苦來哉?喜歡便将她納進來便是,管她心機不心機的,再心機你不也心悅上她了?”

傅宏浚聽了這話,整個人便僵在了原地,那發小的幾句“又如何”着實令他陷在震驚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沈宜荏的确是想做世子夫人不錯,她一界商賈孤女,自是吃飽受慣了那些人情冷暖,她想爬上世子夫人一位,過上錦衣玉食的尊貴日子,何錯之有?

便是沈氏不懷好意,興許她卻是無辜的。是了,她這點“心機”、“手段”不過為了讓自己過上好日子罷了,她卻沒有使過什麽陰毒手段,也不曾加害過誰。

若是自己将她娶進門,囑咐她少與沈氏來往不就好了?

傅宏浚頓時茅塞頓開,只笑着對那發小說道:“多謝你了,如今我是想明白了。”說罷,便迫不及待地趕回了府上。

只是不知如今沈宜荏與那忠毅侯家的庶子到哪兒一步了。

思及此,傅宏浚便壓下了眸中的深色,那庶子最好不要對沈宜荏做過什麽,否則,他一定會讓他後悔來到這世上。

傅宏浚火急火燎地趕了回來後,卻在自己的書房門口遇到了沈宜荏與春杏。

沈宜荏見了他,臉上的神色頗有些冷淡,只聽她躬身說道:“見過世子。”

世子?她如今連表哥都不願意叫了?

沈宜荏的生疏令傅宏浚心下十分不悅,可他如今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也不願再冷臉相對,他只将這點怒火發洩在了春杏身上。

只見他轉頭蹙眉喝道:“你是蒼梧院的丫鬟吧?你來這麽做什麽?”春杏被吓得渾身一顫,只顫顫巍巍地解釋道:“世子,奴婢陪表小姐來尋世子。”

“那你還怵在這裏做什麽?”傅宏浚便道。

春杏自知他這是下了逐客令,當下便瑟縮着身子退了下去。

沈宜荏也頗有些惶恐,今日世子表哥的心情瞧着差的很,自己可是撞在槍口上了。

她便垂下頭,只默不作聲地站在原地,準備好接受世子表哥的刁難。

可傅宏浚卻盯着她潔瑩的皓腕,輕聲嘆了口氣,語氣溫柔地說道:“她平時沒少欺負你吧?”

沈宜荏聞言,便瞬間瞪大了眸子,一臉不解地撞上了傅宏浚熠熠生輝的目光。

她只覺今日世子表哥的目光有些……奇怪,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炙熱。

沈宜荏卻不願在世子表哥面前訴委屈,她只将香囊遞于世子面前道:“表哥,這個香囊,是我…送你的。”

傅宏浚卻沒想到還有這意外之喜,他只接過了那香囊,笑意漸深地問道:“為何突然要送我香囊。”

這下卻把沈宜荏給問住了,她心中十分不忿,那日自己是被逼急了才會口出狂言,表哥他自己言而無信,還在心內奚落踐踏自己。

只是她并不敢違拗姑母的意思。

正要逆着本心回答傅宏浚之時,沈宜荏卻聽那平素不可一世的世子表哥溫聲說道:“這香囊我很喜歡,先進書房,我讓人給你送碗櫻桃冰來。”

沈宜荏不明白他為何态度大轉彎,可這炎夏之日,她的确是覺得心內煩躁非常,腦袋也有些混沌,走路的步子便也有些不穩。

一進書房,沈宜荏便覺一股難挨的燥熱自心口處肆無忌憚地攀至了全身。

“表哥,我想喝水。”沈宜荏面色潮紅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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