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更】 我是蠢人
沈宜荏在紅棗與芍藥的攙扶下回了自己的清風苑後, 她心內的燥熱之意仍是沒有消退下去,只是一番路途走了下來,她到底比方才在書房時要神志清明一些。
一回院子, 沈宜荏便有氣無力地對紅棗說道:“去備水, 要涼的。”
紅棗正苦惱于要從何處尋涼水來時,大廚房的丫鬟們恰好送了涼水與冰塊過來。
沈宜荏便讓紅棗扶着自己去了淨室,紅棗安置好涼水與冰塊後, 沈宜荏則迫不及待地邁入了那一桶摻着冰塊的涼水中。
紅棗很是有些困惑,她便問道:“小姐, 今兒這是怎麽了,不是給世子爺送香囊去了嗎?為何……”為何小姐會如此狼狽。
沈宜荏燥熱緩解後,神智便又回籠了不少,她便幽幽開口道:“姑母想讓我和世子表哥有肌膚之親,好把我送給表哥做妾。”
紅棗驚駭不已,随後便不可置信地喃喃出聲道:“夫人…夫人不是說要讓小姐做世子夫人嗎?”
沈宜荏自嘲一笑道:“我是什麽身份?如今連個娘家都沒有的孤女, 便是做個良妾都是我高攀了世子,世子夫人?不過是姑母在誘騙我罷了。”
紅棗憤然, 可瞧見沈宜荏眼裏的哀傷後, 她便小心翼翼地勸慰道:“小姐, 您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夫人可是您的姑母,且您容貌上乘……”
她這話尚未說完, 沈宜荏便疲憊至極地打斷她道:“以色侍人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況且我對表哥并無男女之意。”
紅棗見沈宜荏如此疲累,便也噤了聲,只安心替她松穴捏肩起來。
沈宜荏在冰水裏足足泡了半個時辰,雖是解了那燥熱之症, 可她終于是抵抗不住那鑽心的寒冷。
等沈宜荏回了自己的屋子時,她便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頭也開始昏昏沉沉了起來。
紅棗便知小姐身子孱弱,定是染上了風寒,她便又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只欲前往沈氏院子裏去禀告一番。
可她剛出清風苑門,便遇上了候在此處的冬兒,還有冬兒身旁的府醫。
紅棗很是有些驚訝,便道:“冬兒小哥,這府醫是……?”
冬兒便笑道:“世子擔心表小姐的身子,便讓府醫給表小姐把個脈。”
紅棗便喜笑顏開了起來,這回她就不用去沈氏院裏吃挂落了。
府醫便給沈宜荏好生把了回脈,好在她身體并無多少損傷,只是染上了些許風寒。
沈宜荏便在自己屋內安心靜養了幾日,待身子漸漸好起來之時,她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一件事。
那日在書房裏,她似乎拿花瓶砸了表哥?
她頓時後怕不已,若這事被沈氏知道了,只怕自己便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她也害怕傅宏浚會趁機報複自己,可這世子表哥近來着實有些異樣,不僅以德報怨,甚至連府醫都替自己請了來,一點也不像平時那副冷硬嚴苛、氣量狹小的模樣。
那日在書房與傅宏浚的親密已被她刻意抛之腦後,只是不知姑母心中到底打的什麽算盤,她連下迷藥這樣的事都做了出來,下一步多半就是将自己扒光了送至世子表哥床榻上吧。
沈宜荏隔窗望向自己院裏那棵聳立的石榴樹,眼裏是一望無際的悵惘與悲涼。
傅宏浚如今雖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滿腦子都在思忖着該如何讓表妹重新心悅上自己,以及該如何整治沈氏。
有那沈氏盤亘在自己與沈宜荏之間,他只會覺得無比膈應。
只是傅升後院裏其餘的妾室早已被沈氏統統發賣了出去,如今只剩下一個王氏。
只是那個王氏到底身份有些可疑……
權衡之下,傅宏浚便打算讓自己的暗衛去查一查那王氏的身份,思及此,他才憶起早先沈宜荏拜托過自己查探的沈家一案。
傅宏浚心內一陣自責,他怎麽将這件事忘了?
“冬兒。”傅宏浚便立刻朝着外頭焦急大喊道。
冬兒應聲而入,見自家世子滿臉急切,這才小心詢問道:“爺,這是怎麽了?”
“大理寺可有消息傳來?”傅宏浚便問道。
冬兒愣了片刻,方才明白世子說的是什麽,他拍了拍腦袋道:“奴才記得是有一封信件送到了二門處,只是不知是不是從大理寺來的。”
“快去拿來。”傅宏浚急道。
冬兒便馬不停蹄地往二門外跑去,待一炷香的工夫後,他才滿頭大汗地将那信件送至傅宏浚手上。
傅宏浚一臉正色地将那信件拆了開來,待讀完那封信後,他眉宇間的厲色已是遮掩不住。
好半晌,他才嘆了口氣道:“我出去一趟。”
冬兒不明所以,只欲邁步跟在傅宏浚身後,可剛走了沒幾步,便被傅宏浚指派去問問沈宜荏的近況。
冬兒一臉郁悶,如今世子都不愛帶自己出門了,還總讓自己往表小姐院子裏跑。
夜幕漸深之時,傅宏浚才風塵仆仆地回了鎮國公府。
他今日特地去了趟大理寺府,與那大理寺少卿密探了一下午,他方才明白了沈家一案的緣由經過。
這案一入京兆府,便被上頭的刑部收走稽查,可刑部瞧了一兩個月,也只用一句“天熱走火”唐突了過去,大理寺也不敢插手刑部之事。
傅宏浚明白,這是大理寺少卿在隐晦地暗示自己,這案裏有諸多擎肘,查不得。
他不知該如何将這個消息告訴沈宜荏。
傅宏浚正在憂思之際,卻聽得自己的院內正傳出一陣吵嚷之聲,負責看管靈潇公子的幾個奴仆正跪于自己的書房門前,而冬兒則一臉惶恐地坐于石階之上。
傅宏浚心下也是隐隐有些不安,他便疾步上前,只走到如喪考妣的冬兒面前,問道:“這是怎麽了?”又指了指臺階上跪着的奴仆道:“都跪在這兒做什麽?”
身旁有幾個仆婦立刻點起了燈籠,傅宏浚透着影影綽綽的燭火,這才瞧清了冬兒面如土色的臉孔,他青筋橫跳地問道:“是表小姐出了什麽事?府醫也曾說過什麽?”
冬兒觑了一眼傅宏浚,顫顫巍巍地說道:“爺,那個靈潇公子…跑了。”
話音未落,傅宏浚的臉色便瞬間大變,怔愣之下,他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只聽她問道:“跑了是什麽意思?”
那幾個跪在臺階上的奴仆便立刻泣着淚道:“世子,我們本正在屋外守着,表小姐派來的丫鬟請我們喝了一盅茶,之後我們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再醒來之時,靈潇公子便已不在屋內了。”
“表小姐?”盛怒之下的傅宏浚聽出這奴仆話裏的異樣,沈宜荏如今還身體抱恙,且她與自己院子的仆從并沒有什麽來往,她為何要送一盅酒來?
傅宏浚便将那燈籠舉至那說話的奴仆面前,說話聲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只道:“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表小姐為何要派了丫鬟過來?若是你胡亂攀扯,我便要了你的命。”
那奴仆吓得立馬在地上磕了幾個頭,只求饒道:“世子饒命,奴才不敢撒謊,那丫鬟當真眼生的很,我沒怎麽見過。”
眼生的丫鬟,傅宏浚心內警鈴大作,他只忍着洶湧的怒意,低聲問那冬兒道:“丹雪在哪兒?”
冬兒一愣,随後便答道:“應當在…後罩房裏。”
傅宏浚鐵青着臉吩咐道:“去将她帶過來。”說完這話,他便面色不善地将手上的燈籠擲于地上。
眼生的丫鬟,除了丹雪還能是誰?
是他犯了蠢,見這丫鬟生的傲骨斐然,又清高自愛,便以為她是個安分又知禮的丫鬟,這樣來歷不明的女子,如何能被自己安置在後院裏?
傅宏浚眯起眼細想了一會兒,這事只怕是和舅母脫不了關系,她将丹雪送到自己府上是何居心?
還有沈宜荏,也是無端地被波及,這丹雪做出這樣的事卻還要給表妹潑上點髒水,思及此,傅宏浚當真是怒不可揭。
片刻後,冬兒才從外間大汗淋漓地跑了回來。
“世子,那丹雪已不在我們府上了。”冬兒心驚膽戰地說道。
傅宏浚面上卻也沒有如冬兒預期的那般暴跳如雷,他只盯了冬兒好半晌,方才出言道:“我記得,先前你似是有些不喜歡那丹雪,那是為何?”
冬兒不解其意,便只得含糊其辭道:“奴才并未如此,丹雪姑娘雪姿玉容,娴靜貞潔……”
他話音未落,傅宏浚先不耐地擺了擺手道:“什麽時候你也開始對我說這些套話了?”
冬兒一愣,随後便埋下頭,只在心內腹诽道:若我說了真心話,又要被您教訓一通,何苦來哉。
“奴才是覺得那丹雪與奴才一般的出身,可她非要标榜出個不一般的作态出來,說的好聽些叫自尊自愛,說的難聽些不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嗎?”冬兒一臉憤慨地說道。
傅宏浚聽了這話,自是煩躁不已,如今靈潇公子已被丹雪放走了,稅銀案的線索便又斷了。
好容易才尋出了一點蛛絲馬跡出來,可竟因為自己識人不明而被放跑了。
傅宏浚頭一次覺得自己蠢笨如豬,先頭竟然還覺得那個丹雪比沈宜荏更真實有骨氣幾分,連冬兒都瞧明白了那丹雪的底細,可自己卻像豬油蒙了心一般将她高看幾分。
況且那丹雪臨脫逃之際,還将這髒水潑到了沈宜荏身上,可見她心性惡毒。
他傅宏浚,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