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記得白素也演過白毛女……
許建安一口氣割完一壟麥子,累的滿頭大汗,正支起身子打算休息一下,擡頭的時候,卻看見了不遠處站在田埂上的那三個人。
可不知道為什麽,田埂上明明有三個人,他的視線卻無意識的只停留在了白素的身上。
她和他剛才看見的時候不一樣了,她竟然把她那兩條烏黑油亮的麻花辮剪掉了!
許建安不知道自己在驚駭些什麽,可等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有人在他耳邊沒好氣的嚷嚷道:“黑五類,還不快幹活,偷什麽懶呢!”
這樣的稱呼對于許建安來說已經是司空見慣了,他甚至連眉心都沒有皺一下,只是機械性的又彎下了腰,開始收割另外一壟麥子,但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心思卻好像沒有方才那麽專注了,時不時擡起頭往田埂上掃一眼,見他們漸漸的走遠了,心裏莫名有一種失落的感覺。
白素并沒有回頭看許建安,對于許建安來說,她現在還是一個陌生人,但她知道他們遲早還會認識對方的。
“今天晚上有一個簡單的迎新晚會,從明天開始,你們就要正式開始你們的知青生活了。”劉政站在夏日的晚風中,看着季蘭英和白素,意味深長的說道:“這裏的條件是艱苦的,但是我相信,只要你們真心熱愛這片土地,那麽一切的苦難和磨練,都會成為你們終生難以忘懷的瑰寶。”
“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只要我們不再分開就好了。”季蘭英只動情的說道。
白素看着季蘭英,忽然就想起了當年,劉政為了救人,被洪水卷入水庫時候的場景。滿天的大雨模糊了衆人臉上的淚痕,他們也永遠失去了劉政。
再後來,知青們都回城了,只有季蘭英沒有回去,選擇留在這片土地上,永遠的陪着劉政。
白素心中暗想,這輩子,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再分開了。
“聽說國家要恢複高考,你們有沒有想過去參加高考?”白素擡頭看了眼季蘭英,又問劉政道:“現在國家提倡搞四個現代化建設,将來人才肯定是最緊缺的,我們年輕人,更應該為國家做貢獻。”
在外人看來,白素一向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平常也只有和季蘭英的話多一點,跟其他人,她幾乎是不怎麽說話的,所以在上高中的時候,她就有“高嶺之花”的綽號。
就連劉政,幾乎也沒有跟她說過幾句話,大家見到她,都會不由自主的表現出一種禮貌的生疏。
所以,當白素主動對劉政說出這一席話的時候,劉政的心裏竟然有一絲絲的激動,又忍不住贊許:“我們也聽說了這個政策,但誰也不知道這一天什麽時候才會到來,現如今想要上大學,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被大隊推薦,或許還有機會能離開這裏。”他說到這裏就沒有再說下去,很顯然,歐陽天此時想走的,就是這條路了。
“也許很快就到了。”要是沒記錯的話,國家是在1977年恢複高考的,也就是說還有不到半年的時間,就會迎來wenhua大革命後的第一場高考,“我覺得我們應該時刻準備着,那樣只要國家一公布高考的消息,我們就可以第一時間參加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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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蘭英忍不住就笑了起來,她想伸手扯一扯白素的長辮子,卻發現她的辮子已經剪了,便輕輕的捏了捏她的發梢道:“你才來這裏第一天,就想着要離開了呀,那你還不如不來呢!”
白素只笑着道:“我不是想着要離開,我是覺得我們每一個人,都要有一顆時刻保持進步的上進心。”
“白素同志說的對,我們年輕人就應該這樣,不能放棄任何進步的希望,從今天開始,在勞動之餘,我們也要好好複習文化知識,這樣,在機會面前,我們才有成功的可能性。”劉政只握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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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飯是在知青食堂吃的,青菜炒臘肉、雪裏紅炒胡蘿蔔、香蔥炒雞蛋、竹筍蛋皮湯、還有切成了四分之一大小的紅油鹹鴨蛋,每人有那麽一小塊。
幾個在這兒待久了的知青都吃得津津有味的,但剛從城裏來的新人們,看着卻食欲一般。李慧用筷子在青菜裏面翻了翻,見已經挑不出一塊臘肉來,只丢下筷子,蹙眉道:“青菜裏面都找不出幾塊肉來。”
“肉都被你一個人吃了,當然找不到了。”季蘭英瞪了李慧一眼,夾了一塊炒雞蛋放到白素的碗中,“素素,你多吃點,你看你瘦的。”
白素點頭謝過了季蘭英,只聽劉政說道:“今天的青菜炒臘肉,還是隊裏為了歡迎新的知青同志,每家每戶特意湊出來的,以後可沒那麽多的肉給你們吃了。”
李慧聞言,只撇了撇嘴,她從家裏來的時候,拿了好大一疊的肉票,到時候自己去供銷社買了肉慢慢吃。只是一想到這裏的艱苦生活,李慧就跟抖敗了的公雞一樣,提不起精神來。
“社員同志們請注意,社員同志們請注意,晚飯後在大隊曬谷場,有一個簡短的歡迎儀式,歡迎我們從省城來的新同志,請社員同志們準時到場,如有不到場者,扣一個公分。”
門口的高音喇叭中忽然傳來了生産隊長張國慶的聲音,幾個知青急急忙忙的撥着飯,開口道:“快點快點,快去占個好位置,一會兒還有戲看呢!”
季蘭英就非常好奇的問道:“還有戲看?都演些什麽?”
“白毛女啊!”一旁的趙振國開口道:“張慧芳就只會演白毛女!別的她也不會唱啊!”
“我記得白素也演過白毛女。”這時候陳志勇忽然開口說道:“下次可以讓白素演。”
白素從前在學校的時候就是文藝骨幹,像《白毛女》、《紅燈記》、《定軍山》這幾出戲都是時常要演的,自然是再熟悉不過的了。只是這些事情,對于她來說,都是過去了半個多世紀的事情了,她以為她自己早已經忘了,可在腦海中細細一回想,又好像依舊記得很清楚。
很顯然,她的身體和記憶都回到了當時十九歲時候的狀态,只不過腦海中,還保留了前世的記憶。
“對,下次讓素素演,也讓他們鄉下人看看咱城裏人是怎麽演戲的。”季蘭英興奮道。
一旁的劉政卻是一臉無奈,一個勁搖頭道:“你最好把你這一口一個鄉下人,一口一個城裏人給改一改,咱們都是無産階級的同志,不興這一套。”
季蘭英挨了訓,卻一點兒不生氣,乖乖的點了點頭,又對趙振國他們道:“你們吃快點,幫我們多占幾個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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曬谷場離知青宿舍不遠,設在許家屯地勢最高的一片空地上,那裏除了曬谷場,還建有糧倉和牛棚。
白素吃過晚飯,洗了一把臉之後,就跟着季蘭英他們來到了曬谷場。
許家屯的村民們都到的差不多了,把整個曬谷場圍得滿滿當當的。廣場的一側按了一盞幾十瓦的白熾燈,昏暗的燈光下人頭攢動。
中間的地方用春凳和木板搭着小戲臺,幾個村裏的小孩子正圍着一個穿紅衣裳的年輕姑娘轉圈圈,嘴裏喊着:“喜兒、喜兒……”她就是張國慶的閨女張慧芳。
“劉政、季蘭英、白素……來這邊坐。”白素剛走到那邊,就聽見趙振國喊她們。
季蘭英拉着白素的手往人群中擠,一邊高聲道:“讓一讓,麻煩大家夥讓一讓。”
幾個年輕的男同志就靠邊站了起來,女同志們則還坐在凳子上,只是稍稍低頭,瞧瞧的睨着這一群來自城裏的新知青。
“她臉咋那麽白?”白素就聽到有人在小聲議論道:“是不是往臉上抹粉了?”
另一個人就回道:“我看不像,抹粉了沒那麽光滑,你看她這皮膚,都白的透光了。”
“可不是,她咋長那麽好看呢?”見白素走近了,女同志們越發壓低了聲音,“依我看,她是這批女知青裏最好看的!”
“你們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嗎?”有人問道。
“好像叫白素,我剛聽趙振國這麽喊她呢!”
“叫白素,是白素貞的那個白素嗎?”大家夥一時好奇了起來,便有人說道:“那她來咱許家屯,是來找許仙的嗎?”
衆人都哄笑了起來,白素的臉微微有些發熱,一旁的季蘭英見了,就拉着她的手道:“你別聽她們瞎說,知道兩個人名就了不起了,那許仙和白素貞那是在杭州相遇的,這裏啥地方?有西湖嗎?有斷橋嗎?有雷峰塔嗎?”
季蘭英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後頭那排人聽見,大家聽她這麽說,也就讪讪得不說話了。
白素卻沒有心思聽她們閑扯,她站起來,朝牛棚那邊遠遠的看了一眼,果然瞧見那黑暗後頭,透出半張蒼白的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