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們沒什麽惡意的
白素卻沒有心思聽她們閑扯,她站起來,朝牛棚那邊遠遠的看了一眼,果然瞧見那黑暗後頭,透出半張蒼白消瘦的臉來。
她剛想起身走出去,那張臉卻已經消失不見了。
後頭人嚷着看不見,白素只好又坐了下來,此時就看見一個大約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走到搭起來的小戲臺上。
“社員同志們,首先咱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我們新一批的知青。”這人的話才說完,曬谷場上就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把細小的說話聲都蓋住了。
劉政湊過來同她和季蘭英說道:“這是張隊長的兒子張建設,現在是咱第八生産小隊的小隊長。”他說着,又指着臺下穿紅碎花衣服的那人說道:“那個就是他妹妹張慧芳。”
季蘭英就往劉政指的方向看過去,蹙了蹙眉心道:“長得一點都不好看!”她一壁說,一壁還拉着白素的手問:“素素,你說是不是?”
平心而論,作為土生土長的許家屯人,張慧芳長得還可以的,只是季蘭英看慣了秀的城裏人,又加上張慧芳和歐陽天的關系,所以覺得她不好看,也是情有可原的。
白素就笑着道:“我倒是覺得她長得挺好看的。”農村姑娘,雖說像張慧芳這樣家庭條件好一點的,但到底也是要下地幹活的,肯定不會養的白白淨淨的,但是她膚色健康,眉眼秀氣,的确是一個美人坯子。
“你怎麽這樣,一點兒都沒有對待情敵該有的态度!”季蘭英說着,自己都不忍不住笑了起來,又道:“算了,她長這樣,也不配做你情敵,就當她長得還可以吧!”
劉政就坐在邊上聽着季蘭英叽叽喳喳,笑也不是,生氣也不是,只一個勁的搖頭。
“下面請我們新來的知青同志,做一個簡短的自我介紹。”張建設在臺上說道,又指着前排的劉政道:“劉政,讓他們自我介紹一下。”
劉政依言站了起來,沖着男生們道:“男同志先來。”
陳志勇他們幾個就都站了起來,同村民們自我介紹。
幾個村民在後排竊竊私語:“聽說這次來的知青們可都是軍官家的娃兒,這個姓陳的,他父親好像是個參謀長呢。”
“參謀長有什麽厲害的,我聽說這次來的人裏面,還有司令員的女兒呢!”說得一群人都好奇了起來,一個個都往白素她們坐的地方看過去。
還有人問道:“那司令和參謀長,到底哪個官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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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有人回道:“那還用說,那當然是司令了,那啥……國民黨的頭頭,人家不就叫他司令嗎?”
“好像說的有點道理。”一群人都贊同他道。
季蘭英做完自我介紹,很快就輪到白素了,她是最後一個。別人做自我介紹的時候都是叽叽喳喳的,可白素一站起來,現場忽然就安靜了下來,所有的村民們無不好奇的看着這位從城裏來的女知青。
她是那麽的青春、優雅、娴靜、美麗……讓人們一看見她,就好像忘了自己要做什麽,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她所吸引。
“大家好,我叫白素,就是白素貞的那個白素。”白素也不知道怎麽了,就把剛才那幾個村婦們說的話說了出來,也許,也許只有這種最樸實的介紹,才能讓她們感到親切。
其實她并不是像別人所想的那樣高高在上,只是從小習慣了這樣,而這種性格,在別人看來,就是冷僻和疏離。
這世上也許并沒有人願意和她這樣的人接觸,因為他們看不到希望,不知道所謂的付出,是不是能将一個冰冷的人溫暖起來。
許建安曾經就給過她溫暖,而她終究辜負了他的溫暖,在愛情面前選擇了退縮。
白素以前覺得這是那個時代的悲劇,可現在她才明白,這是她自己的原因,因為前世的她,永遠都沒有勇氣,做出任何一件會被社會規則所不容許的事情。
她是那麽的膽小怯懦、安于現狀、随波逐流、最終失去了自我,失去了許建安,也失去了一切。
“很高興可以和大家一起參加勞動,希望可以和大家一起進步。”白素大大方方的開口,再不是從前惜字如金的沉默的女孩。
掌聲響了起來,甚至這其中還夾雜着口哨聲,張建設在臺上急得直喊:“大……大家注意形象,不要在女同志面前給咱許家屯丢臉。”
“張隊長,你自己還結巴了呢!你自己的形象呢!”幾個小夥子故意起哄道。
女同志們也在臺下笑道:“咱小隊長就是這樣,一看見好看的女同志就結巴,上回去相親來着,也結巴了,結果你們猜怎麽着了?”
“怎麽着了怎麽着了?”大家都好奇問道。
“那姑娘說,別的都不錯,可就是說話不利索,怕将來生的娃像他,所以就沒談成。”
“嗨……”一衆人哈哈笑了起來。
張建設見狀,只開口道:“笑什麽笑,注意形象!”
“你們看,他現在又不結巴了!”大家笑得更大聲了。
“那是因為你們長得不好看呗!”也不知道那個嘴碎的小夥子插了一句,幾個人都圍上來捶他。
那小夥子被打得嗷嗷的叫,從人群中擠出去跑了。
劉政就在一旁解釋道:“這裏的人就是這樣,特別的純樸,你們待時間長了就知道了,他們沒什麽惡意的。”
白素點了點頭,就聽見臺上張建設說道:“下面請大家欣賞《白毛女》片段。”
他的話音剛落,底下的村民們就有些不耐煩道:“怎麽又唱《白毛女》了,回回唱戲就唱《白毛女》,耳朵都聽出老繭來了。”
又有人回道:“你想聽好戲,得去縣裏找□□東思想宣傳隊的人,他們排了幾出好戲,每個大隊輪流的演呢,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輪上咱大隊。”
“那可不是……”又有人附和道:“聽說想請他們來也容易,就是招待費不便宜!”
張建設聽他們在臺下啰嗦,只大聲道:“別吵,等今年稻子收成好了,不拘多少招待費,咱也請他們來給咱唱一出。”
大家聽了都特別高興,知青們也不甘落後,高聲道:“白素會唱戲呢,等收完麥子,讓她先給我們唱一個。”
衆人的視線就又落到了白素的身上,她的臉在昏暗的路燈下越發顯出珍珠般的光澤,有人只聽有人交口稱贊道:“這麽漂亮的姑娘,還會唱戲,城裏人可真是多才多藝!”
“可不是,這次來的女知青,聽說都是高中生呢,大隊要辦學校,請她們來當老師呢。”有人解釋道。
“你們叽叽喳喳的那麽吵,到底還聽不聽戲?”底下的說話聲還沒停下,站在臺上的“喜兒”先沉不住氣了,居高臨下的看着一衆村民們,一臉不屑道:“不聽我可走了?”
衆人只異口同聲道:“聽聽聽,你快唱吧,我們還等着黃世仁出場呢!”
白素聽到黃世仁這三個字,心裏不由咯噔了一下,上輩子她來這裏插隊的第一天,因為暈車沒有來參加這個迎新大會,但聽回去的人說,黃世仁是由許建安扮演的。
村裏沒有人願意扮演黃世仁,就讓原本就身為地主老財的許建安扮了這個角色。
白素四下裏看了一圈,并沒有看見許建安的身影,直到他快上場的時候,白素才看見,他從曬谷場後的牛棚裏走了出來。
小孩子們都起哄道:“黃世仁來拉,黃世仁來了……”更有調皮的小孩子往他身上扔着石子,石頭從他臉上擦過,他只是面無表情的側了側頭,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白素已經看不下去了,她低着頭,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聽着周着熱鬧的笑聲、喊聲、打倒地主老財的口號聲。當她再次擡起頭的時候,就看見由歐陽天扮演的春生按住了許建安的肩膀,綁着他跪在了小戲臺上。
臺下看熱鬧的小孩們仍舊無休止的往臺上扔着東西,小石子擦破了許建安的額頭,上面留下刺目的血來。
“小朋友們,你們不能這樣做,他并不是真的黃世仁啊!”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讓白素倏然站了起來,她走到臺前,擋在了許建安的面前,任由那些一臉疑惑的小孩子們看着自己,語重心長道:“他們只是在演戲而已,不是真的。”
臺下的村民們并沒有幾個啃聲的,這樣的場面對他們來說司空見慣了,他們并不覺得孩子們這樣做有什麽不妥,可他們也不知道要用什麽話來反駁白素,畢竟她說的沒錯,他們只是在演戲而已。□□早已經解散,這樣的事情在農村也不怎麽發生了。
還是張建設跑出來圓場道:“白素同志說的對,這只是在唱戲而已,當不得真的,誰家的孩子,還不快領回去。”
臺下傳來幾句罵罵咧咧的聲音,孩子們随即四散離去。戲也在這時候落幕了,村民們扛着板凳各自回家。
白素轉身,看見許建安已經站了起來,他正擡手擦臉,袖子上還有被血跡染紅的地方。
兩人的視線一觸而過,白素很想走過去和他說幾句話,張慧芳卻從戲臺後面走過來道:“建安哥哥,你受傷了嗎?那些熊孩子可真可惡,我幫你看看傷了哪兒?”
她正要湊過去,許建安只急忙往後退了一步,冷冷道:“不用了,擦破皮而已。”他從戲臺上跳了下去,徑直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歐陽天則追到張慧芳的身後,哈巴狗一樣的笑道:“你理他幹嘛,陰陽怪氣的,跟孩子們一般見識。”
張慧芳卻沒有理歐陽天,只冷哼了一聲,轉身也跳下戲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