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也許他真的需要冷靜一下

許建安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從牛棚裏出來的。

巨大的黑暗籠罩而來,此時此刻,他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悲傷。那種痛苦讓他幾乎喘不上氣,他站在漆黑的田埂裏深深的呼吸,突如其來的一場雨打濕了他的眼眶。

盡管早已經無數次告誡了自己,盡管每次都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她的微笑,不去關注她的一舉一動,但……心裏的那根弦卻還是忍不住為她而動。

以至于她的一個冷漠的眼神、平淡的語氣,都能成為傷害到自己的利器。

也許他真的需要冷靜一下,或許跟着考察團進山裏考察幾天,會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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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你跟許建安怎麽了?”只等門外的腳步聲遠了,季蘭英才忍不住開口問道。她之前是開玩笑說起過白素是不是喜歡上了許建安,但那只是玩笑……她也打心眼裏覺得,像白素這樣的人,是不可能喜歡上許建安的,可現在……她已經有點不敢确定了。

牛棚裏的油燈跳動着,越發将白素的臉照得晦暗不明,白素安靜的坐在那裏,就像是一座無聲的雕像。她靜靜的品嘗着內心的掙紮與痛苦,過了良久,才淡淡的嘆了一口氣道:“我們能有什麽?我跟他才認識多久啊……”白素說着,從凳子上站起來,她朝着窗外看了一眼,自言自語道:“下雨了。”

季蘭英松了一口氣,跟着白素出門,見白素竟頭也不回的紮進了雨裏,只急忙道:“素素,你等等我呀,才說下雨了,也不打把傘……”她說着轉身把門帶上了,打着傘追了出去。

田埂本來就不好走,下了雨越發又濕又滑,白素才沒走兩步,忽然間就滑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季蘭英追上去的時候,就見白素抱着膝蓋,頭埋在腿窩裏,她的肩膀無助的抽動着,仿佛想要努力克制自己,卻怎麽也止不住。

“素素……”季蘭英一時也有些慌亂,脫口而出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了許建安?”

白素的身子僵了僵,過了良久,她才擡起頭來,将臉頰上的淚痕擦了擦,擡頭對季蘭英道:“蘭英,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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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建安一夜都沒有睡。

等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他從房裏出來,經過謝麗君房門口的時候,聽見裏頭喊他的聲音:“小安,你怎麽起那麽早?”這幾天謝麗君一直都卧床休息,白天睡得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所以自從她醒了,就聽見隔壁房間裏許建安在床上翻來覆去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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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下了雨,今天山上一準有蘑菇,我去采些回來,中午熬湯喝。”他說着,已經打了一盆井水洗臉,冰涼的井水拍在臉上,讓他頓時清醒了不少。

謝麗君想起來,但身上的刀口還疼着,因此只靠在床上說道:“那你吃些東西再走,披件衣服,大清早的山上冷……”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許建安扛起一把鋤頭,上頭挂着個籃子,已經從栅欄裏走了出去。

尋常梁秀菊沒那麽早起,他采完蘑菇下山,再張羅着她吃了早飯,然後下地去。

謝麗君見許建安走了,也沒了睡意,在床上又躺了一會兒,想支撐着起來,卻見梁秀菊走了進來,見她要起床,忙按住了道:“閨女,你快別動,好好躺着,我去煮些粥來給你吃。”

謝麗君只急忙道:“舅媽,你別忙,一會兒他回來,該露餡了……”

梁秀菊只擺了擺手道:“他這一趟上山,少說也要兩小時,我先給你弄點吃的,一會兒他回來了,你就說是你自己煮的。”梁秀菊說着,只嘆了一口氣道:“尋常看着他也慣會照顧人的,怎麽這時候又大意了起來,你還在家裏躺着呢,一大早就往外跑。”

謝麗君低着頭道:“天還沒亮透呢,誰也沒這麽早吃東西的,都還在睡大覺呢。”她說着,面上有些忐忑,想了想才繼續道:“表弟看起來好像有心事,是不是因為我回來了……”生病的人總是容易多心。

梁秀菊就笑着道:“你想哪裏去了,他從小就這樣,你難倒不知道嗎?以前你不在的時候,他也每天一早就上山,不拘什麽山珍野味的弄點回來,既打了牙祭,又能補貼些家用。”梁秀菊說到這裏,眼眶微微有些泛紅,起先她并沒有想着要裝瘋,只是她發現,她清醒明白、護着許建安的時候,那些人反倒更容易欺負他。

後來她裝了幾次瘋,那些人見了她也怕了,又覺得許建安年紀輕輕的,還有一個瘋了的老媽要照顧,倒不像從前一樣愛欺負他了,反倒同情了他幾分。

也許人就是這樣,你越過的好了,別人就越嫉妒你,越看不得你好;等你過的很慘,慘到他們都覺得看不下去了,也就不再會有人嫉妒你了,因為你已經沒有什麽值得他們去嫉妒的了……

“舅媽……”見梁秀菊擡手擦了擦眼角的淚痕,謝麗君只覺得心裏悶悶的,但還是開口道:“那你不打算跟表弟說實話嗎?他那麽擔心你,一心想着存錢去城裏給你看病,要是他知道你沒病,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都裝了那麽些年了,哪能說好就好,再說了……我要忽然就好了,那隊裏的人不會懷疑嗎?總要有個什麽由頭……”梁秀菊想了想,忽然就笑道:“要不……等将來你和小安成親了,再給我生個大胖小子,我一高興,沒準就好了。”

謝麗君聽了這話,臉頰一陣陣的發熱,又想起自己如今肚皮上有道疤,給她開刀的大夫說了,三年內都別指望懷孩子,要不然肚子繃開,連命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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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秀菊張羅着謝麗君吃了些粥湯,自己又回屋裏躲着,外面的天越發亮了起來,太陽躍出雲層,将山間的山岚散去。謝麗君勉強從床上爬起來,在院子裏打水洗臉,門口有經過的人見了,也都跟她打個招呼。

她從七八歲就來了這許家,在這裏長大,從紮着牛角辮的小姑娘出落成大姑娘,雖然因為成分問題和這裏的人都算不上親厚,可對這裏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有着深厚的感情。

如今,經過噩夢般的幾年,她又回到了這裏,心裏雖然是害怕的、忐忑的,但是比在陳永發家的時候,實在是輕松了不少。

“喲,是小謝呀,都能起來動動了啊。”

謝麗君正坐在院子裏的一張春凳上發呆,聽見門外的聲音,只擡頭看了一眼,卻見是生産隊長張國慶來了。謝麗君對張國慶還有些害怕,那時候帶隊□□許家,每次他都沖在前頭,她一見到他,腳底就有些打顫,緊張的從凳子上站起來。

想逃是來不及的,只能硬着頭皮沖他點了點頭。那人卻比從前看上去和藹了幾分,沖她擺擺手道:“你身體不好,先坐下,我是來找小許的,他在嗎?”

張國慶今兒一早去了一趟牛棚,聽曬谷場上的人說了,才知道昨天謝崇去了縣醫院,這不向導的事情還沒落實下來,他只好自己來找許建安了。

張國慶雖然不知道謝崇偷偷的教許建安畫圖紙,但他知道,他們兩個關系肯定不一般,臭老九碰上黑五類,混到一起也正常,如今政策變了,上頭也不搞□□了,他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

況且謝崇這幾年在他們隊裏,确實也幫了他們不少忙,隊裏的水渠、梯田改造、每年雨季的防洪,那都是人家指導的,不得不承認,這念書念多了的人,的确有他們的過人之處。如今又聽說上頭要恢複高考,他還想讓她閨女張慧芳去參加呢,只可惜她腦子太笨了,肚子裏半分墨水也沒,他也只好作罷了。

“我表弟一早就出門了。”謝麗君稍稍放松了幾分,見張國慶還站着,自己又不敢坐下,只小聲道:“張隊長您找他有事嗎?要不然你有什麽事兒跟我說,等他回來了,我讓他去找您?”謝麗君擔心了起來,該不會又是來找麻煩的……

張國慶左右看了一眼,這小院子倒是被許建安收拾的妥當,門口的木栅欄上爬滿了瓜藤,上頭已經結出了新鮮的黃瓜,左邊一小塊地方種了幾排的韭菜,長勢正好,綠油油的一片。

堂屋裏也收拾的很幹淨,除了沒什麽東西之外……許家的那些東西,早已經被搜刮了幹淨。

“沒事……沒什麽大事,我等等他。”張國慶說着,只搬了一張板凳坐了下來,把手裏的旱煙往地上磕了磕,忽然擡起頭道:“小許跟你們提過沒有,咱永安縣的水庫要擴建,省裏有個考察團要來,謝工指名了要讓小許去給人家專家當向導……”

張國慶看着遠處霧氣慢慢散去的群山,嘆着口氣道:“咱跟前這幾座山頭,小許只怕是都攀遍了,倒确實可以給人當向導去。”

謝麗君心下疑惑,難道昨晚許建安徹夜未眠,竟是為了這件事情?他一定是覺得要是自己去做了向導,這家裏就沒人照顧了,所以才這樣舉棋不定。

“表弟倒是沒提過……”謝麗君想了想,只開口問道:“也不知道這要去幾天?”

“大概也就個把星期吧……”張國慶說道:“原本是讓謝工去的,這不是謝工病了嘛,就讓小許替一下……去的都是省裏的專家,就算只是跑跑腿、指指路,那也能漲不少見識,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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