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同伴
“要死啦,下次還敢這樣子,叫警察拉你去坐牢。”
高大蒼穹的古樹下面,一個中等身材偏瘦的中年女人,左手肘關節上挂着一只半大的木板箍和的尿桶,右手拿着一張比鍋鏟還小的鋤頭,立于枯葉泥沙地面,臉朝着五米以內,三米開外的一扇木門,氣鼓鼓,惡狠狠的咆哮着。
只見土屋的木門旁邊,一個圓頭大耳的半大小子,縮在一個角落,一動不敢動,即便低頭擡頭,也是相當警覺,像是害怕雷電擊來,又像是害怕房子坍塌,驚魂不定的眼神,盡顯了內心的惶惑與惶恐。
“怎麽啦?嬸子,怎麽啦?”這家的大人聞聲從裏屋快步出來,探出身子,跨出門檻。
“管好你家的小孩子,小小年紀,這麽壞蛋,這種事情都敢做,萬一要是把我家YY的肚子搞大了,怎麽辦?懷孕了,怎麽辦?真是的!”中年女人仍然指指點點,罵罵咧咧,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
“你個死東西,你不學好,專幹壞事,屢次給我惹是生非,看我今天怎麽收拾你。”那家的男主人似乎聽出眉目,擡手就是一巴掌,落在角落裏半大小子的肩膀,拍打在不算單薄的衣衫上,發出一聲悶響,激起塵土飛揚。
半大小子縮一下脖子,雙手緊緊的箍在胸前,一聲不吭,一動不敢再動。
這一系列,小男孩看在眼裏,因為他就在旁邊,整個事件,他也都清清楚楚。
秋季裏,秋收過後的曬谷場,燙過水泥的表面無比幹淨,像高處開闊藍白相間的天空,秋風徐徐吹來,溪邊枯草搖曳。谷場外圍的南竹也脫去扇大的外衣,嘩啦啦的掉在地上,像是油鍋裏炸開的腐竹。
“來呀來呀,快來抓我呀,你抓不到我,嘻嘻。”
“不算不算,不準跑到圍牆外面的,不然我不跟你玩了,哼!”
“那好吧,不準就不準。”
“重來,…預備…,開始。”
谷場邊邊,繞着一米多高的石頭圍牆,兩個年齡相仿的小孩正在追逐,不亦樂乎。
谷場的東側,兩間低矮的土房,一間主房,一間偏房,主房像個大廳,木門緊閉,挂着鎖,裏面的風車籮筐還有曬谷工具從窗戶裏可以看到。偏房像個柴房,瘦長的,空間不大,原是用來烘烤黃煙的,現在堆了稻草,堆得滿滿的,只有靠近門口這一排半人高,像是一張沙發,爬上去松松軟軟,也很暖和,那原本整齊的一把一把捆好的稻草不知幾時,也不知哪些個男孩女孩爬上爬下,踩踏翻騰,已經散開,像是一張棉絮混亂的床。
谷場中央,圍成一圈,有七八個十來個人,男孩,女孩,大點的,小點的,圍在一起,形成一個偌大的圓。中間一點,是一個小女孩,五六歲光景,坐在裏面,手裏拿着一張小手帕,臉漲得紅通通的,看起來很緊張。
“唱啊,唱啊,快點唱,不要浪費時間。”圈外有人急促高喊。
“我不會。”小女孩低低的說。
“唱兩個黃鹂鳥。”
“我不會。”小女孩還是低低的。
“那就講故事呗,講一個你父母給你講過的故事,最好是鬼故事。”有人提示。
“不會,我爹娘沒有教過。”
“哎呀,真沒意思,什麽都不會,下來吧,下來吧,你不要玩了。”有人抗議。
“不玩就不玩,給。”小女孩委屈的,兩個眼睛泛紅,淚水溢出眼簾,不情願的把小手帕遞給剛才抗議的男孩,枯萎的站在一邊,豔羨的看着其他的人,看他們丢手絹。繞着圈子奔跑,做一個停下來的假動作,又跑,最後逮着一個呆頭鵝,把他請進圈內,要他或者她表演節目,如此往複。
“哎呀,不玩了,不玩了,沒意思。”
“那玩什麽呢?”
“我們來玩過家家,辦夫妻,結婚生小孩的,好不好?”半大小子突發奇想。
“好啊,好啊。”
一個成型的圓圈呼啦啦的散掉了,大家一窩蜂的聚攏一起,七嘴八舌,誰來扮新娘?誰來扮新郎?大家面面相觑,最後新郎的角色落在了半大小子的肩上,另一個大點的女孩扮新娘,如此商定,大家忙活開來。
“要不要坐花轎?幾個人擡?用什麽擡?”“要不要進祠堂?哪個位置當做是祠堂?還有,用什麽當做糖果瓜子?”
“用什麽做娃娃,稻草嗎?有沒有大點的手帕?拿來包一下。”“不用不用,娃娃我已經做好了,看,像不像,這是頭臉,這是身子,這是手腳,哈哈,蠻像的吧。”
“诶诶诶,等一下,等一下,不屌雞B怎麽生小孩呢?真是的,這點你們不懂了吧?”
聽到這話,如同聽到號角,大家又聚攏一起,面面相觑,那一張張小臉寫着各色神情,不懂,懵懂,略懂。不懂的想知道,懵懂的裝懂,略懂的幹脆比劃開來。
“來來來,我們洞房吧,要不然是不會生小孩的。”半大小子拉着“新娘子”的手,進入東側“柴房”,爬在“床上,剝去各自主要位置的衣衫褲子,一個仰躺,一個俯身下去,俨然熟門熟路。外圍那一張張小臉換了各種神色:驚訝,驚詫,驚恐。
“要死了,混賬東西,你們在這裏幹什麽?”正當他們喜滋滋的辦着喜事兒,一個洪鐘般的男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小孩們四散開來,半大小子擡頭,看見剛才丢手絹時不會唱歌委屈落淚的小女孩領着她的高大的父親站在“柴房”門口,他的臉突的一下紅了,逐漸變成青色。
………………………
“以後不可以了,再這樣,真的叫警察拉你去坐牢,死樣子!”中年女人又狠狠的瞪他一眼,還不忘交代他的父母要管教好他,然後擡一擡左手,提着尿桶,轉身離開。
那些天,半大小子像個龜兒一樣,見人就怕生,即便都是熟人,尤其怕見親人,那種會取笑他的親人,“哎呦呦,羞不羞?”他就恨不能找個地洞鑽了進去。還好,他有小男孩作伴,白天,甚至夜晚。
他的父母也很樂意,允許他們一起,還在主屋黃粱木上面的二樓木質長方形一米多寬的谷倉上面鋪了席子,墊了毛毯,放上被子,那段時間,他們白天一起上山撿柴,晚上同睡。
“兩個男孩子搞應該就不會生小孩吧?也不用去坐牢吧?”被窩裏有人竊竊私語。
“不知道,會嗎?應該…不會吧。”有人閃爍的應答。
于是他們試着擁抱在一起,彼此側躺着,四只手不停的摸索,來回摩挲。翻一個身,一個壓在另一個肚皮上,煞有介事,小屁股不停的拱動,上下來回,像是兩只花白的小豬,又像是兩個毛茸茸的小狗狗。
拱了半天,實在是非常不得章法,幹幹淨淨,安安靜靜的,睡着了。
次日早早起來,經過廳堂廚房,他的母親就會大聲說:“好好的跟人家學習,叫人家教你捆柴,割茅草,種菜,人家什麽都會,就你這死樣子……。”
小男孩從來不缺少誇贊,來自于大人們的誇贊,來自于同齡人的誇贊,包圍着他,滿足着他幼小的虛榮心,他也很享受這種誇贊,如同沉浸在某種充滿福利的編制裏。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慢慢的長大成人,看起來總是那麽的光鮮,總是那麽的乖巧。
然而,如同午夜裏那副弓一樣的身形,背地裏,他也有許許多多彎曲的故事。
那些故事,那些片段,盤結錯雜,形成了扣,結成了鎖,像是藤蔓上凸起的骨瘤。又如同附着在瓷器上的塵,堆積為垢,侵蝕成疾,時常泛濫,經久不治,易于人身,謂之頑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