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窮學生
“有沒有去看醫生?醫生怎麽說?”禮拜回到家,母親着急的問。
“看了,醫生說沒事。”
“唉,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不要有什麽思想負擔,你只管好好讀書,好好考試,只要你考得上,砸鍋賣鐵,就算把鍋竈賣掉…,錢這方面我會想辦法。”
“嗯。”
填志願的時候,問過母親,她也不懂,叫男孩問教書的大姐夫,男孩沒問,他心中已經有了一定的方向,他向往北方,他要出去,去很遠的地方,越遠越好。
他的第一個志願在北京,接下來的是攀枝花,河北,還有天津。他也想過讀師範,也想過讀高中,但那些念想沒有堅定下來,報考師範他擔心考不上,想到讀高中,他的腦子裏就會出現一些幹擾的圖景。
夏日裏霧蒙蒙的清晨,天還沒透亮,父母早已起床,挑着每個可以裝下兩三床大棉被的大竹簍在黃煙地裏摘黃煙,露水打濕了他們的頭發,打濕了他們的衣衫,母親有關節勞損,父母身材矮小,挑着滿滿當當的黃煙走在泥濘的田埂小道上,遠遠的,看不到人影,只看到動靜。
磨盤大,背帶長的梯田,除了田埂沒多大面積,烈烈驕陽下,父親揮舞竹鞭,牛蹄起落,稻田裏濺起水花四射。山坳裏,父親挑着犁耙,趕着黃牛戰戰巍巍走在或雜草叢生,或怪石嶙峋的下坡路上,經常會磕傷腳趾頭。
昏黃的五瓦燈泡,照亮淩亂的屋棚,大竹簍,滿滿的煙葉還存留着早上的露水,像是從水塘裏打撈起來的,劃煙管,紮煙,上煙炕,兩三個人忙活下來,已經十一二點,鄉下的夜晚,安靜得剩下窸窸窣窣的蟲鳴,次日又要天沒亮就起床。
哥哥中學畢業摔傷腿花了很多錢,這兩三年時間,只靠種田種地,父母太辛苦,權衡之後,選了一所中專學校,心想,這樣的話,兩三年就可以出來賺錢養家了,也很好。
接到通知書的那幾天,家裏人高興不已,伯父也背着雙手連連說好,村裏人都啧啧稱贊,XX村去年考了一個去天津,村子裏沸騰了一下,今年又一個去天津,一個去北京,還有一個接到了上海交通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這些消息,似乎給整個窮鄉僻壤的小村莊抹上了一層無限的榮光。
只是榮光散去,籌學費,又開始犯愁。
跟着母親走三四十裏地,又走十五六裏,去了三個都在不同山村不是滴親的舅舅家,統共湊了幾百塊,回來母親一一登記下來,寫在一個本子上。
村子裏,自家親戚,叫伯父借,伯父說沒有,大哥哥借了伍佰,一位和母親很要好的鄰居借了五百,還有二十五十的,母親都一一記錄下來,叫男孩不要忘恩。
交委培費是伯父和他一起去的,在廣州新港西路,不夠錢,只交了部分。去學校是大哥哥陪着去,同去的還有鎮上的兩位同學,竟然是初三二班的同班同學,他們有家長相送,順便旅游。火車上,二三十個小時的車程,男孩一路靠在桌上睡覺,遇上別人下車,就躺下睡,似乎一直也睡不醒。
大哥哥說:“一點喜子也沒有,我都不知道你怎麽就那麽能睡。”
“好像暈車。”
“坐火車還暈車?”
“天旋地轉的,就想睡覺。”
“你是太虛弱了,要打起精神來。”
“嗯。”不一會又倒下去了,整個人像是睡不醒的雙眼,像是挪不開的雙腳,軟綿綿的,正如大哥哥說的,一點喜子都沒有,也不知道具體為何了。
那種狀态從考前開始,持續到開學之後,有快半年的時間。
新學校,新同學,新老師,加了許多新的科目,一切都很新奇。好奇過後回歸平靜,會有落差,很大的落差,在中學的時候學習緊張忙碌,在這裏是越來越懶散庸碌,平時不測評,到了考試老師會告訴大概考些什麽,大概也就等于告訴了考試試卷的答案。
專業也是一個新鮮的專業,現代娛樂管理,整個年級有兩個班,一班全是本地生,北京人,男孩女孩,個個外貌協會的标準會員,因為他們入學先通過整體面試,學習成績其次,他們的方向更加明确,面向酒店,面向服務。
二班全是廣東生,統共二十幾個人,也有帥鍋美女,總體參差不齊,主要來自粵北粵東和小珠三角地區,光粵北粵東占了半數,他們入學主要是憑借考試分數,報考了這所學校,但都沒有沒有填報這個專業,是被廣東輕工學校委培處給全部篡改了。
學習松懈下來,男孩經常站在高樓教室的玻璃窗前發呆,一站站好久,心中總有一種散不去的幽幽的傷,他看着整個學校來來往往那麽多人,好像就他最矮,這所學校的廣東學生不少,好像就他最窮,他知道整個班級就他沒有交清委培費,特別是學這個專業,他不知道明天該去哪裏,還有……。
開始的時候,同學們相互介紹,彼此增進了解,知道男孩主要因為家庭情況而顯得如此憂傷,他們就圍攏過來安慰一番,特別是女同學,男孩深受感動。班主任知道了,很重視,積極的幫男孩争取,争取勤工儉學,最初一份,後來一共三份,就是放學後打掃宿舍樓道之類的,每份每月三十塊錢,能貼補生活。
因為宿舍在六樓,有些人想吃了也不想挪步,而學校門外就是一個大大的農貿市場,進貨容易,所以班長給了一個好建議,建議可以在宿舍裏賣一些水果餅幹方便面,當做早餐夜宵,銷量很好,好幾個人,每月就這些東西能吃掉好幾百塊,當然,男孩內心知道,最純同窗情,他們很大程度出于幫扶,起碼開始是這樣。
這樣下來,除了學費,生活費是可以自給自足了,還有盈餘,男孩起初在校外報了一個走遍美國的晚上學習班。有一次,在學習班裏,金發碧眼,纖瘦苗條的外國老師要求學生做詳細的自我介紹,包括成長環境,輪到男孩,男孩站起來,看一眼桌上寫好的稿紙,細說起來,很多人轉過頭來,安靜的看着他,用一種鼓勵的眼神,最後大家給與了他極其熱烈的掌聲,老師評價語感很好,威力顧,威力顧,豎着大拇指連說幾遍。
下課了,男孩一個人走在從和平裏回學校的街道上,突然後面有人喊:“嘿,等等,等等我。”喊了幾遍,男孩駐足,回頭,十米開外,一個長發飄飄面容端莊的三十來歲的女人,右肩一個灰色的手袋,右手抓着帶子,一路小跑,氣喘籲籲。“嘿,你等等我,就是叫你,我剛才一下沒聽清你的名字。”男孩正要轉頭直走,那人又喊。
“你是叫我嗎?”男孩指着自己的鼻子有點不敢相信的需要确認。
“對,就是叫你,我們是同一個學習班的,我今天沒有騎車來,咱們一路走。”
“哦,好的。”男孩站在那裏等她。
“你回哪裏?”
“芍藥居,你呢?”
“哦,很近的,我也在附近,正好,咱們一路。”
“嗯,好的。”
他們一路走,一路聊天,好像早就熟悉,女人是湖南人,在家鄉讀書,品學兼優,被保送到北京上大學,畢業留在了北京,她愛人是北京人,她自己在某家報社工作,報學習班是為了充電。她勸告男孩不要自卑,不要憂傷,她還說:“看你就是一個挺堅強的孩子。”
臨別,她問男孩去不去她家坐一會,男孩拒絕了,他拉開手袋的拉鏈,掏出錢包,從裏面抽出一張淡藍色的百元大鈔,遞過來:“這樣的,你不要拒絕,給你一百塊錢,努力,努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好像一下子也找不到能輕易讓男孩接受的更好的言辭。
男孩下意識的退一步,定下來,回過神來,受寵若驚,更多的是受驚,但是看到對方的表情和回味着剛才一路彼此的聊天內容,接受是一種尊重,所以他接受了。
學習班結束前,男孩去了她家,在地下室,空間不大,空氣流通不是太好,但屋內物品擺放規整,有家的味道,很溫馨。她的愛人坐在電腦前,見男孩進來,聽得女人介紹,起身去洗了一些水果,放在桌上,招呼着。
當時沒有電話,之後也沒有聯系,心裏一直記着,謝謝,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