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擱淺的魚

為了省錢,也為了提前體驗社會生活,第二年的暑假沒有回家,一起留下的有蝦米同學和w同學,在農貿市場旁邊租的房子,蝦米閑時停下來專心繪畫,w去了北戴河。

男孩四處找臨時工,去了很多門前寫着招聘的餐廳,要麽不招暑期工,要麽…,老板看一眼,有的很客氣:“對不起,我們只招收女工。”有的很直接:“不招了,滿了。”有的很刻薄,連正眼都不看:“是你本人嗎?”轉身走了。

男孩獨自走在炎炎酷熱的大街上,空洞,無助,迷茫……。

後來去了推銷方便面,福滿多方便面,在海澱區,滿懷熱情,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從朝陽區趕過去,趕在早市開張前,挂靠在一家賣瑣碎雜貨的夫婦那裏,擺地攤,男主人很壯實,女主人很嬌小,可能操勞,兩人臉上都刻滿風霜,膚色黑褐,性格開朗,性情豪爽。

“這些人,怎麽說呢,見得多了你就知道。”

“你一個窮學生,可以不給,你給不如我來給。”

一天早上,和往常一樣,不一樣的是正當男孩滿臉堆笑的向來往買菜的阿姨大叔推銷方便面的時候,看見周圍的很多人都停了下來,頭轉向一處,像是突然的發生了什麽意外。男孩循聲望去,不遠的前方,順着早市擺賣的各個攤位,三個人,一線排開,兩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匐在地面,前者缺了一只胳膊,後者缺了一條腿,缺失處用粗糙的麻繩綁着像輪胎一樣的膠鞋的鞋底,一路匍匐向前,哭聲震天,後面跟着一個四五六歲光景的小女孩,胡亂的紮着兩條羊角發,一身污濁,臉若花貓,手裏捧着一個不鏽鋼的中等大小的碗,胸前挂着一只書包大小的帆布袋,木讷呆板的神情。

有好心的大叔從口袋裏掏出十塊二十塊錢,走近女孩,放進碗裏,慈悲的老阿姨給了她現金,還往帆布袋裏塞進去兩顆蘋果,撫一下面無表情的女孩淩亂的頭發,轉身,臉上挂着淚珠兒,也有人給五十甚至一百,擺攤的攤主倒是比較少些。

男孩第一次見這樣的情景,內心像是打翻的味瓶,悲傷,同情,酸楚,泛濫起來,手伸進口袋裏,掏出僅有的十元錢,那是他每天給自己規定的花費,包括車費。

“大姐,請您幫我打開這十塊錢吧。”

“幹什麽?你也要給嗎?”

“給一點吧,心會好受一點。”

“你不知道,這些人很有錢的,家裏建起了小洋樓。”

男孩堅持要她打開,她說:“算了吧,你一個窮學生,你給不如我給,我們誰給都一樣的。”男孩見她從腰包裏掏了五塊錢扔進不鏽鋼盆。

“還是幫我打開吧,反正我待會坐車也要零錢。”

女人笑:“你呀,怎那麽擰。”

那天早市收市,男孩步行到對面的馬路搭車,候車亭裏,那三個人,俨然煥然一新,新衣服新褲子,也在候車,車來了,男孩看着他們相互攙扶着上車,中途下車,不再哭喊,不再悲傷的臉龐顯得淡定平和。看此情景,男孩心裏另一番滋味,也許其他的一切真的都是裝出來的,但缺胳膊少腿,那是真實的。

暑期結束,新學期開始。

轉眼一年,三年制,在校兩年半,最後的半年,有的報了函授,有的自學法律,有的…,好些人在談戀愛。

學校門口的小餐館裏,一碟花生米,兩碗刀削面,兩個男孩,是男孩和他的中學同學,那家夥失戀了,叫了男孩出來傾聽他傾倒苦水,男孩甘當聽衆。

王府井大街上,兩男一女,男孩走在前面,女孩在中間,後面跟着一個高個子,走一段,女孩就叫男孩等一等,駝背,右手撐腰,做出非常疲憊的表情,看着男孩:“小X,你背我走一段呗,好累。”

男孩好無奈,後面的高個子更是無奈,但他很紳士,臉上總是甜甜的笑,像是吃了蜜,溢在兩個嘴角,仔細看那眼神,又帶點邪邪的,陰陰的,都怪臉型實在一般,扭曲了的。

男孩心生恻隐:“阿珍,叫魯麗背你。”

“嗯…,不要,就要你背。”女孩嬌滴滴的像是怒哼,擠眉弄眼,一副鬼臉。男孩立定,也不回頭,不曾想,女孩真的爬上身來:“走,你背我走。”

那一刻,男孩羞澀,原以為阿珍執意邀請,去了頂多做一只燈泡,殊不知,成了太監。這個阿珍,不喜歡人家就直接拒絕呗,這個魯麗,人家不喜歡你就幹脆放手呗,何必要如此為難第三個人,不過還好,魯麗功夫下得深,後來他們好上了,聽說好了多年。

六樓宿舍的窗臺上,外面站着一個人,裏面站着好幾個人,站在外面的掄起胳臂,怒氣沖天,裏面的攤開雙手,一再辯解,那兩人因為同一個女孩,像是對峙的兩頭水牛,就快要頭角相撞,拼個你死我活,男孩聞訊,趕過去,當起了和事老的角色。

“他?不是吧?你就認為我那麽沒品位?”女孩雙眼滴溜溜亂轉一通,一臉誇張的神态,嘴巴張得大大的。

“什麽呀,他長得多好,像個大明星,比劉德華還帥。”

“你說高佬?去…!空殼來的。”

“不是呀,一身肌肉,你看。”

“不是這個,我是說他沒有內涵,沒品。”女孩窩起右手手掌,對着男孩的耳朵,壓低聲音。

“人家都說你們走到一起了,還裝。”男孩嚴肅,扮成探測器,格外八卦。

“誰說的?誰說的?”眼看着眼前那個唱着《小城故事》,平日裏總是一副洋娃娃那般可愛模樣的女孩像是被撮中要害,又像是在聽天方夜譚,擡起左手,半捂嘴巴,嘻嘻嘻…嘻嘻嘻,綿羊似的,自顧自笑。

“啦啦啦,看那甜蜜的相,是就是啦,還那麽保密,德行!”

“哎呀,連小X都不相信我了,那就沒辦法。”

“是了吧?”

“是,沒那回事!”女孩堅定的,還假裝生氣。

是與不是,愛情那事,有心就能逆轉,不過還是覺得有些逆天,幾年之後,黃江再見,她們真的結成連理,全班二十幾人,男女基本各半,有那份意向的不下七八九對,能修成正果的呢,他們是唯一的一對,起初那麽不看好,哎呀!愛啊!祝福!

在這些單純得像是白水加白糖的友情加愛情的追逐裏面,男孩像是一棵沖破土面,雙掌抱頭,未曾撐開的黃豆芽,實際上,男孩也有愛,愛上藏着掖着,心動不敢行動。

明明深宵,不止那麽深,日出之後,只得這一片雲。明明飛沙,喧嘩過衆生,但風過後,只得我一個人。奪目驚心,雨點撲我身,自遠至近,不止惹一臉塵。地亮天昏,不只這盞燈,但光與熱,只普照一個人。問問天,非哭非笑是你嗎?忽光忽暗是你嗎?不醒不醉是你嗎?寄居的客人,轉身一笑是你嗎?閃身一過是你嗎?

那一日,那一幕,留不低,放不下,快走吧!快走吧!

緣聚緣散,相處分離,走之前,昆侖飯店過來學校招聘,好像也叫過班裏形象較好的同學過去面試,但沒有一個留下,都回來了,回到各自的戶籍所在地,各奔前程。

沒有分配,沒有推薦,九九年,元宵都沒有過完,男孩去了東莞找工,一直找,一直碰壁,寄居在w同學的家裏,找得不敢出去找了,獨自一人,守在電視機前,馬景濤先生主演的《新龍門客棧》,字幕升起,片尾曲,聽着聽着,總會淚流滿面。

憶中專那幾年,起初,萎靡苦寒的男孩像是一個超級五保戶,感恩着同學們的安慰,接受着老師的給予,逐漸的,舒展,綻開,開始試着沖浪。

只是,浪花退去,潮汐過後,茫茫開闊地,男孩如同一尾被擱淺的魚,在列熱陽光下彈跳掙紮,艱難呼吸。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