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同學H
和他的母親打過招呼,坐在客廳的皮沙發上聊一會天,“怎麽不多玩一會呢?”他母親停下手裏正在收拾的動作,拍一拍雙掌,在衣服上擦幾下,看着我。
“很吵,覺得有點累,就先回來了,阿姨還沒休息?”
“我收拾一下,亂哄哄的,你看,哈哈。”
“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不用不用,你先睡吧,我們習慣了,沒那麽早。”
“那我先上去了,您早點休息,晚安。”我躺在二樓他房間裏的那張大床上,很快就睡着了,迷迷糊糊的,聽見一個女孩啊的一聲,像是踩到老鼠,我睜開眼睛,房間裏站着兩個人,一個是H,還有一個女孩,看起來和H一般高大,起碼一米六八,臉上濃妝豔抹,身上一股怪味。
“沒事,是我同學。”H向她解釋,那神态也很怪異。
女孩雙手抱胸,神情驚恐,甩幾下披肩長發,往H身邊蹭幾步,低聲細語,不知所言,我哪裏還能睡得安穩,在被子裏面悉悉索索一陣,穿好衣褲,起來,把H拉到陽臺:“她是你女朋友嗎?幹嘛帶女朋友回家也不提前告訴一聲?”
“哪裏,不是,不是女朋友,是…,是雞婆來的。”H扭扭捏捏,嘴角洩露邪邪的笑。
“你們睡吧,我下去客廳睡沙發。”看看牆上的挂鐘,已經過了零點,我實在無話,抱起自己的被子下樓,在二樓門口撞見他母親:“嘻嘻嘻,嘻嘻嘻,下去睡沙發也可以,這天氣,有被子,不會冷。”
沙發狹窄倒也沒有關系,蚊蟲實在是多,像是發現了腐肉,嗡嗡嗡,嗡嗡嗡,繞着我的頭臉,弄得我心煩意亂,無法入眠。
“你要豪放到這個地步,我也給你放一次。”我又抱起那床單薄的被子,摸索着上樓。
昏灰的夜色裏,黑暗的房間裏,H躺在床沿,女孩在中間,我在裏面,旁邊的動靜哪怕把聲音降到最低,依然能觸動頭腦裏那根敏感的神經。
他們靜下來,我的心卻混亂得無法安靜,又一陣悉悉索索,我如同封神榜裏面那個矮小好色的土行孫,行為滑稽的在那女子身上折騰幾下,她翻滾身體,碾過H,躺到床沿,而我,情緒紛繁,退回去,蜷縮在角落,靠緊牆壁,直至天明。
女孩早早的被H送走了,我混混沌沌的起來,他的卧室床邊有一個梳妝臺,我正好站在鏡子前,真不知道,畢業之後,這次到訪,鏡子裏面的我和鏡子外面的我在他們的眼裏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我?
是我的表情特別媚态?是我的舉止特別輕挑?是我的言辭充滿撩撥?
是擔心我蹭吃蹭喝,像藓苔那樣貼附着他?
是防止我要跟他搞基?是嗎?是什麽原因呢?
或許是我多慮了,或許這地方,這家人就是如此開放!
只不過,我依然覺得,他們眼睜睜,笑嘻嘻的看着我抱起被子下去一樓客廳裏睡沙發,對我來說,是一種莫大的恥辱。
清晨,天色已經透亮,我撿拾好自己的簡單的行李,走出大門,河岸早餐店裏冷冷清清,我走過去,要了一碗魚片粥,舀一勺,送入嘴唇,那味道是苦澀苦澀的,全然沒有了當初的那份清甜,我又想問店主是不是味精下多了,但我沒有問,可能是昨晚着涼了,我感冒了,生病了,味覺不好。
渡輪靠岸,回頭再看一眼。
那時,不知幾時開始,我們變得要好,或許覺得他有點大智若愚,或許因為這家夥人緣脾氣俱佳,或許我不止一次說過暑假去他家看看,他都呵呵的答應着,不喜不憂,眼裏只有真誠。
當年,教室裏,我坐前排,他坐後排,他和高佬差不多高,身形勻稱,膚色黝黑,臉上會長痘痘,經常拿個鏡子,這裏照照,那裏照照,沒有高佬帥氣,比高佬臭美,性情溫和,比較內向,“死雞婆,臭雞婆,……”總聽見高佬咬牙切齒的這樣叫他。
“嘿嘿嘿,嘿嘿嘿,又做乜嘢?”他卻總是毫不計較。
放學後,我們經常一起出去外面的農貿市場閑逛,學校大門的左手邊,跨過一條鐵路,一直走,道路的兩邊,小販們推着三輪車,車上擺滿商品,有廉價的衣服褲子,有簡單的小電器,收音機,随身聽,手電之類,琳琅滿目。
我們優哉游哉的從這頭走到那頭,慢慢吞吞的折回來,他喜歡貼貼紙,塑料的,心形的,星形的,貼在錢包上,貼在皮帶上,還有卡通人物或者芭比娃娃,貼在桌面上,貼在宿舍的床架子上,他喜歡那樣。
農貿市場門口,小吃很多,有涼皮,有鹵肉,也是三輪車推了來,上面一個定制的玻璃罩子罩着,剛開始總不太敢觸碰,擔心放的時間太長,擔心會不衛生,慢慢的也能接受。
路邊還有現炒的板栗,有現煮的花生,還有葵花籽,在大鍋裏翻炒,倒在大簸箕裏,熱氣騰騰,我會買兩根烤紅薯,或者他會買兩塊錢烙餅。
“你不是不吃這東西的嗎?”我分給他一根番薯。
“見你們吃得有味,我也試試,還可以,也不貴。”他揚一楊手裏的白色塑料袋子,還有兩雙一次性筷子,我們沿路返回,朝着校區,朝着宿舍,爬上六樓。
我們同一個寝室,進門右手第一張架子床,我睡上鋪,他睡下鋪,他的床像是一個涼亭驿站,進來的外人都習慣一屁股坐在上面,我不是正式睡覺前也經常坐在他的床上,有時擠進他的被窩裏,與他并排的坐着,背靠在床架,雙手扼着他的脖子:“來,給我們拍張照。”
盡管宿舍床單學校會定期安排清洗,但他的被子總是更容易污濁,混混灰灰的,不知道是給他糟蹋了還是被別人糟蹋了,他也不惱,頂多就:“走了走了,要睡覺了。”雙掌把對方推開,自己躺下去,用被子蒙住頭臉,睡得像個死豬。
記得有一次,那幾天謠傳地震,一個晚上,熄燈後,某個宿舍鐵架上的鐵臉盆咣當掉在地下,“地震喽,地震喽。”聽見有人尖聲叫喚。
整棟樓都沸騰起來,大家拔腿就跑,朝着樓下的操場,比軍訓時深夜裏突然的急召集合更刺激,房間裏亂哄哄的,樓道裏亂哄哄的,很多人衣服褲子都沒穿好,尤其是鞋帶子,像是兩條細長拖地的小辮子,顧不得了,嘩啦啦的,都就往樓下跑。
我們跑到四樓,高佬回頭:“臭雞呢?臭雞呢?”
發現他沒有來,便又回去,艱難的擠過湍急流水一樣往下沖刺的人群,折回宿舍,那家夥鼾聲均勻,睡得正香,高佬叫他,叫了多遍,狠狠的拍打床架子,他也毫無反應,情急之下,我們扯開他的被子,打他的臉,一臉口水,他混混沌沌的:“做乜嘢麽?”
“屌你呀,地震,人家都跑,就你還在睡,死雞婆,臭豬婆。”高佬很生氣。
“哦。”他卻還是不緊不慢。
“快點,快點啊!屌你老母,你不怕死,人家還不想死呢。”高佬脾氣急。
“哼,哼,哼,哪有地震。”他鼻孔裏輕哼幾聲,嘴角微微的抿一下,眼睛半睡半醒,慢慢吞吞的穿衣穿褲,那神态,更是把我們急得跺腳,好在不是真的地震,要不然,我們幾個都要在這異鄉高樓散碎後的土堆裏給這個家夥做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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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了,和同學們甚少聯系,沒聽到過與H相關的信息,也沒有再打過電話給他,不知他們是否安好?
借給他的五百塊錢,他不提,我也不問,我一直在找尋他父親的身影,一直很朦胧,我不記得第二次去的時候有沒有見到他,真不記得。
整理這段文字,我像是在整理一部經年後被白蟻啃食得碎如麸糠的手抄本,實在模糊,因為我早已經把他給忘了,忘得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