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留情地打得傷筋動骨的,便有些吃不消。
幾個來回下來,喬易年微喘着氣,擡起手擋住了身側打來的棍子,而另一頭的攻擊卻無暇顧上,眼看着便要迎頭落下來。
原本被逼到他半步開外的梁景行一眼便暼到了那即将落在喬易年肩上的棍子,頓時便顧不上周圍膠着的幾人,縱身而去緊握住那棍子,将他逼停。
緊接着,便一聲脆響,一個墨綠色的啤酒瓶應聲碎在梁景行耳後。
“梁景行!”喬易年回身,便看到了玻璃渣飛濺的一幕。
雖說梁景行并沒露處什麽痛苦的神情,可喬易年卻控制不住地心口一揪,緊接着便不由得紅了眼睛。
“聽不懂人話嗎?有他媽什麽仇,沖我來,別動他!”喬易年緊咬着牙齒,一腳踹開離自己最近的那個小混混,一把将拿着酒瓶的那個扯過來,當着他胸口便使勁踹了一腳,踹得這個小混混後退了幾步。喬易年緊接着便一棍子招呼向那個小混混。小混混本來就腳下不穩,此時忙不疊地躲閃,便朝後摔去,連帶着撞倒了好幾個。
撞倒的那一片小混混裏,就有那個剛才被梁景行奪走了棍子的、先前接話的那個小結巴。
小結巴本來被奪了武器,又是個又瘦又小的身材,被梁景行一腳踹到了人群外,剛好撞在了趙建軍身上。
“你他媽的廢物!”小結巴下意識地就跟大哥咧着嘴抱歉地瞎樂,正撞在心情頗差的大哥槍口上。大哥理都不理他臉上讨好的笑容,吹胡子瞪眼地罵他。“家夥都被人搶走,還笑得出來?趕緊給老子滾蛋!”
小結巴趕緊沖到剛才吃飯的小館子裏去,随手超起了一瓶還沒開的啤酒,又沖出去。
這小子家裏條件不好,從小比別人少了媽,親爹又比別人的爹多個酗酒的毛病。
他爹人高馬大的,喝多了就總覺得這個瘦小的跟猴兒似的小子不像自己的種,更應該跟隔壁老王姓。越是這麽想,就越覺得是真的,也就越生氣。
所以小結巴從小活得不好,還總遭打。被吓唬多了,就落了個結巴的毛病。
話都說不利索,人還傻裏傻氣。這樣的小子,是不招人待見的。
小結巴渾渾噩噩地長到十來歲,自以為是野爹的親爹喝死了,小結巴初中上了五分之一,就提前跳進了社會的大染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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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染缸裏有個叫趙建軍的社會大哥,小結巴陰差陽錯地跟着趙建軍混起了江湖。這趙大哥人講義氣,對兄弟豪爽,尤其是從來不因為他結巴而表現出看不起他的樣子。所以小結巴長這麽大,最崇拜的就是他趙哥。
平時說話要讨趙哥開心,打架的時候也不能讓趙哥失望。
此時的小結巴手裏捏着啤酒瓶,渾身充滿了鬥志。
而他的鬥志随着被撞翻的人群,和他弱小的身體一起翻倒在地上,随着手裏的啤酒瓶一起應聲而碎,和着那冒着泡沫的啤酒一起流了一地。
小結巴小心地繞開了地上的碎玻璃渣,按了一手的啤酒,連滾帶爬地爬起來。
趙建軍那裏正惱火着。
他本來覺得,自己要和喬易年打那一架,肯定是要損兵折将的。可是上天助他,讓他撞見了落單了的喬易年。
可是卻沒想到,他這一大幫小弟,卻打不過那兩個人。
膠着了半天也就算了,而今居然被人家一腳踹得亂了陣法,人仰馬翻地橫了一地。
連帶着那幾個之前被打傷了胳膊腿而縮在一邊哀嚎的,頓時顯得他這邊哀鴻一片。
趙建軍心裏生氣。
前頭幾個沖在前線的、挂了彩的小弟他下不了這個口斥責,可是他面前這個狼狽爬起來,豁了一身一地的啤酒的結巴他可不會狠不下這個心。
之前叫陣的時候就蹿出來丢人,開打了以後從頭到尾都在掉鏈子。
他一把扯住小結巴的領子,攥了一手的啤酒沫子。
這一手啤酒沫子就像是一桶汽油一樣,毫不留情地澆在他的怒火上,讓他的憤怒轟然炸了鍋。
“你他媽能不能幹好一件事??”趙建軍提溜着他,把一米六出頭的小矮子掂得腳跟離地,靠着腳尖撐着身體。“盡他媽丢老子的人,你幹脆滾蛋算了!”
小結巴隐約之間像是回到了小時候被高大的老爹拎起來的那段歲月。
他倒是顧不上憶苦思甜地去害怕,而是心裏充滿了難過。
他從自己最崇拜的趙哥臉上看到了對自己的失望。
雖說這個時候趙建軍也就是自己氣不過,找個軟柿子捏一捏撒撒氣。可是小結巴一來自卑慣了,二來腦子不好使,便體會不出趙哥此刻的情感來。
趙建軍一把将他甩到一邊,自己拎着棍子沖了上去。
根本沒注意到,小結巴的世界塌陷了。
趙建軍心裏想着,一群廢物,當初趙哥打天下的時候,要是跟你們一樣磨叽,早就被人家打死在小巷子裏了。
他那棍子呼呼生風,一時間像是帶了孫悟空的靈氣,重重地朝喬易年招呼過去。
他打這一棍的時候,心裏是頗為沾沾自喜的,像是要親手把這個難收拾的喬易年教訓給小弟們看。
結果棍子還沒挨着喬易年,便被梁景行一把攔住。還沒等趙建軍反應過來,梁景行手裏的棍棒便落在了他胳膊肘上,打得他胳膊連帶着右手都一陣酸麻。
趙哥原本想solo,結果被人家輕輕松松地打了臉。
旁邊的小弟們趕緊湧上來護駕。趙建軍正甩了甩胳膊要集中精力再戰呢,便看到眼前銀光一閃。
他尚未反應過來,便看到小結巴手裏抄着燒烤店裏片羊肉的小匕首,帶着小匕首上的一片血腥氣、羊膻味和自己理智全失的殺氣,像個一米六六的小炮彈,從喬易年後方直向他而去。
趙建軍被他這模樣吓得愣了愣,正要出聲去阻止,可這身體的動靜遠比大腦的轉速要慢得多。
喬易年餘光裏閃過一片帶着紅血絲的銀光,還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麽,便被梁景行朝懷裏使勁一扯。
緊接着,便聽到了刀刃進入皮肉的聲響。
他轉過頭去,就看到梁景行正垂眼看着自己,臉上沒什麽表情,嘴唇卻瞬間白了下去。
梁景行攥緊了手裏的棍子,手心裏被疼得出了一層冷汗。
這切羊肉的刀雖說既不大,也不怎麽銳利,可當時的小結巴帶着玉石俱焚的架勢,手裏頭的勁兒像是在用榔頭鑿岩石。
小結巴手裏的匕首滴着血,他盯着匕首看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此時的情況。他握着匕首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可越是抖,就握得越緊,想趕緊松開它,卻控制不住自己不斷用力的手指。
他下意識地看向趙建軍。
趙建軍雖說混了小十年的社會,可是雖說打架鬥毆的事兒沒少幹,可是最多也就是犯個治安管理處罰法,別的大事兒沒敢幹過,也從來沒幹過提刀見血的事兒。
趙建軍瞪圓了一雙眼睛,盯着小結巴,也說不出什麽話來,下意識地往後退。
周圍那一圈小混混也被這陣仗吓得目瞪口呆,捏着棍子站在原地。
小結巴感到了一陣控制不住的迷茫,雖說他自己講不出這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他又垂下目光,盯着自己手裏正滴着血的刀。
“……梁景行!?”喬易年的目光登時便從他的臉上挪到他身後,便看到了一步之後的小結巴手裏面捏的那把反射着銀光的刀。
梁景行有些控制不住的身體前傾,将身體的部分重量壓在了喬易年背上。
喬易年趕忙轉過身去,手撐着他的身體。
喬易年看着他這模樣,便控制不住地鼻頭酸澀,眼眶紅了起來。他手有些抖,嘴裏低聲反複問着“你沒事吧”,便伸手要去觸碰他的傷口。
“沒事。”梁景行像是怕被他看見一般,擡手按住他,低聲說道。“你讓我扶一下……撐我一下就行。”
那大排檔小店的老板不知道什麽時候偷偷報了警。警車的紅藍色燈光照進了夜色裏,幾處警笛聲交織在一起,由遠至近,撕裂了此時的一片死寂。
☆、校霸與學霸不得不說的二三事(15)
這一撮小混混, 除了小結巴以外, 通通被铐到看守所去治安拘留去了。
按着法律規定, 十六歲是個坎兒。很多十六歲之前犯了不會蹲監獄的事兒,十六歲以後就必須得蹲了。
挺不巧, 小結巴上上個月過的十六歲生日。像他這種故意傷害罪, 要是上上上個月犯的, 就只用家長領回家去做教育。
可他又沒有家長,所以估計就會走“政府收容”這條路。
小結巴這會兒戴着已經被他的體溫暖得有些熱乎了的手铐, 和隔着鐵栅欄做筆錄的警察大眼瞪小眼, 雙手放在桌上, 握在一起, 控制不住地顫抖着。
警察問什麽,他就乖乖地答什麽。可他的神情并不是忏悔而馴服的, 而是一種神游天外的麻木。
他突然有點懷念那個一喝多了酒, 就把他當隔壁老王的血肉痛打的父親。
畢竟自己要是在外頭捅了大婁子,這個事實上的親爹不會不管的。
可是他崇拜的趙哥不一樣, 他不會管自己死活,也沒有必要管。
所以現在,他在世界上已經完全地成了一個獨身一人的人。
“不用害怕。”原本低着頭記錄的警察擡起頭來,剛準備問下一個問題, 看他這副木着臉抖抖索索的模樣, 安慰了他一句。“你還沒成年,能從輕處理。”
“……謝……謝謝。”沒怎麽說過文明用語的小結巴打心眼裏感謝這警察随手給予的善意,生硬地道了謝。
“不客氣。你剛才交代說……”
“警——警察同、同志。”小結巴打斷了警察的問話, 握了握雙手,問道。“那——那個被、被我捅的——人,他、他、……”
小結巴“他”了半天,也說不出下文。
“他沒死。”警察也沒逼他将話說完全,開口答道。“傷得不算太重,但是具體的情況,還需要醫院那裏鑒定。”
沒死就好,沒死就好。
小結巴木木地點了點頭,沒吭聲。
“現在這麽害怕,捅人的時候就應該想到的。”這警察年紀也不太大,剛工作幾年,面對着這麽個又瘦又小、還沒成年的小孩子,心裏難免生出了一些恻隐,不由得便多說了幾句。“以後進了監獄,好好反省,出來以後少做點沖動的事。……在裏面有機會的話,趁着年輕,也多讀些書。”
小結巴聽着他的話,冰冷而麻木的神經像是被溫暖了起來一般,開始有了些知覺,感覺到了精神上的疼痛來。
他眼眶驟然紅了起來,接着淚水便以可見的速度浮了上來。
沒接觸到善意的人,是感覺不到疼的。
可一旦他觸碰到一點點即使是陌生人投來的善意,也會觸碰到他原本應該疼痛的神經,讓它察覺到疼來。
自打捅了梁景行起便麻木而呆滞的小結巴,臉上的表情終于重新有了一個人該有的生動。
小結巴戴着手铐的雙手擡起來,捂住了臉。
“謝……謝謝你、警、警察同……”
本來說話就不利索的小結巴哽咽着,更是說不出話來,幹脆将尾音變成了嗚咽,放生哭了出來。
眼淚浸到了他的指縫裏。
那種捅了人的自責、即将進監獄的恐懼、獨自一人的孤獨和對未來的迷茫在這個時候才迸發出來。
坐在那兒的警察這下問題也沒法兒再問,張了幾次口都不知該如何繼續問話,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單向玻璃外的同事。
那兩個警察剛接到醫院那邊發來的消息,正面色凝重地交談着,突然便看到了審訊室裏的警察投來的目光。
其中一個下意識地沖他招了招手,才反應過來他看不見外面的情況,便走上前去,推門進去示意他出來。
“何警官。”那個喊他出來的警察還沒等他開口,便低聲跟他說。“醫院剛才發過來消息,說被害人傷勢并不算太嚴重。但是……”
“嗯?但是什麽?”他問道。
“但是受傷的那個孩子,是幾年前市局殉職的那個特情的獨生子。”
這個消息不一會兒便傳遍了派出所,又馬不停蹄地傳到了市公安局。
原本正盯着手下人連夜查監控的市局緝毒組組長孫國全聽到這個消息,手底下的活兒也顧不上管,喊來了個副組長交代了幾句,便趕到市醫院去了。
季爸爸以前是他的上級,他剛出警校那會兒,就是跟着季爸爸出的外勤,被季爸爸帶出來的。
後來季爸爸沒了,把兒子過繼給了小舅子。那會兒孫國全還總跑去看梁景行,關心關心他的學習生活。
孫國全沒什麽別的想法,就是想為老領導再做一些事。
可是他一個外人,在一些人眼裏,總這麽朝人家家裏跑是挺招人煩的。沒去幾次,梁江峰的老婆就覺得他讨人厭了。
“你要是覺得季景行在我家會受委屈,就趕緊把他接回你自己家裏養着去,別天天跑我們家來,你這是演給誰看呢?”
于是,從這以後,孫國全就很少來見梁景行了。再往後,他當了緝毒組組長,組裏面的工作忙得沒日沒夜,便漸漸地顧不上老領導的孩子了。
這便出了大事了。
孫國全一路上都覺得特別內疚,腦袋裏過的都是當年季爸爸帶自己那會兒的往事。
說起來,他對梁景行并沒什麽監護的責任,可是原本季爸爸待他就像是對待親兄弟一樣,季爸爸去世了,沒辦法照顧自己的孩子,可是自己這個生者……卻是一樣的無所作為。
孫國全內疚得不得了。
他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梁景行的傷才處理好,被從手術室推到了病房裏,醫生把喬紀明叫出病房,在過道裏交代着病情。
“……沒有傷到內髒,可是傷口太深了,兇器上面也非常不幹淨,雖然已經處理過,可是還是會有發炎的危險。還有患者的頸後還有利器的擦傷……”
孫國全才找到病房門口,便聽到了醫生的話。
“大夫……”他走過去正準備細問,便被喬紀明扯住了胳膊。
“警察同志,”喬紀明手勁兒挺大,扯得他面向自己。雖說喬紀明臉上的神色并不是很蠻橫,可是口氣裏完全是不容置疑的頤指氣使。“這件事情已經非常嚴重了,我希望你們在量刑上,一定要嚴懲兇手。”
孫國全愣了愣,不知道這個叱咤市裏的企業家在跟自己說什麽事情。
一來他沒處理過刑事案件,二來他怎麽也想不到梁景行跟喬紀明會有什麽關系。
他反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喬紀明說的是什麽。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沒來得及換下來的警服,又去看喬紀明:“您是……?”
還沒等他問完,喬紀明就大剌剌地亮出了身份:“我是受害者的家長。”
孫國全:??
梁景行哪兒又冒出來的爹?
兩個人說了半天,才弄清楚這錯綜複雜的身份。
“我說這個孩子看起來品行端正,還優秀。”喬紀明不由得誇獎道。“沒想到是英烈的後代。”
孫國全光含糊地說梁景行的父親是局裏殉職的警察,沒提特勤的事兒。
聽到這句贊嘆,季爸爸一手帶出來的孫國不由得驕傲地附和道:“是呀,随了他爸爸了。”
繼而,孫國全又問道:“那季……梁景行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剛做完手術,麻醉應該還沒有過。”喬紀明回道。“倒是沒有生命危險,但是要休息好些時間了,孩子還受罪。”說到這兒,喬紀明又舊事重提。“那個把梁景行捅傷了的犯人,一定要讓他……”
“也是個孩子。”孫國全跟這護短又高傲的商人不一樣,還是心軟地說道。“才剛滿十六歲,不懂事。”
“——都是我兒子認識的那些狐朋狗友!”知子莫如父,一聽也是個孩子,喬紀明便大概知道了是怎樣一夥人。“我都還沒問他怎麽回事!這個小子,成天在外面瞎混,自己什麽事都沒有,反而禍害了這麽好的一個孩子……”
說着話,喬紀明就愈發地生氣,推開了病房的門就走了進去。
孫國全也跟着進了病房。
病床上,梁景行可憐兮兮地趴在那兒。匕首是從他腰後刺進去,傷口正在他的背後,而他後頸上還有那啤酒瓶砸出來的傷,剛被醫生挑出玻璃渣。
所以梁景行從脖子到腰,都沒法兒躺着睡。
喬易年穿着那身皺巴巴的白色連帽衫,身上粘了好些梁景行的血,沒聲沒息地坐在床邊盯着梁景行發愣。
聽到門口的動靜,喬易年條件反射地從床邊上站起來,眼眶通紅地盯着喬紀明,急切又怕吵着床上人地低聲問道:“爸,醫生怎麽說?”
看着喬易年這會兒的模樣,喬紀明雖說攢了一肚子火,卻也心疼得不知道怎麽發了。他抿了抿嘴,說道:“醫生說沒什麽大事。你今天在外頭跑了一天,明天還得上課,你這會兒先……”
“爸,我等梁景行醒了再走。”喬易年道。
喬紀明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拒絕的話,只縱容地點了點頭:“我一會打電話給你請假。”
——反正喬易年這破成績,根本不差這一天兩天課。
“您是……?”喬易年又把目光轉向了喬紀明身後那個穿着警服的男人。
“這是梁景行爸爸的同事。”喬紀明說道。“姓孫,你喊他孫叔叔。”
梁景行爸爸的同事,孫。
喬易年不由得愣住。
按着劇情裏,在梁景行死後,将那個犯罪團夥捉拿歸案的,就是梁景行爸爸的同事孫國全。
☆、校霸與學霸不得不說的二三事(16)
梁景行是在第二天早上醒過來的。
他身上麻醉藥的勁兒過去了, 這會兒那被匕首捅出來的傷口一陣一陣地疼。他迷迷糊糊地轉醒, 腦袋昏沉, 胃部也微微抽搐着,往上反酸水。
趴在那裏睡一點都不舒服, 壓得胳膊和胸口都挺疼, 還得側臉挨着枕頭。
一只胳膊別扭地翻過來, 手背朝上擱在枕頭上,上頭挂着點滴。
梁景行下意識地就要翻身, 接着便睡眼惺忪間壓到了個什麽東西。
那東西被他壓得哼唧了一聲, 便從他身下蹭了出去。
“梁景行, 你醒了?”蹭出去的那個東西呓語着窸窸窣窣了片刻, 啞着嗓子問道。
梁景行聽出了這是喬易年的聲音。
他睜開眼睛便要翻身坐起來,還沒等他感覺到頸後和腰間撕裂的疼的時候, 就已經被喬易年按住了。
“你別亂動!”喬易年聲音裏還帶着點剛睡醒的鼻音, 聽起來迷迷糊糊的。“不然一會兒傷口要裂開了。”
梁景行費勁地側了側頭,便看到喬易年在自己面前蹲下來, 臉正對着自己的臉。
窗戶外面已經大亮了。今天的天氣看起來似乎特別地好,晴空萬丈,陽光也是清清透透的。陽光照在喬易年的臉上,能看出他臉色并不怎麽好, 眼眶紅着, 眼底也是一片烏青。
“你傷口現在疼不疼?我看你有沒有發……”喬易年伸手覆蓋在梁景行的額頭上,便觸及到了一片滾燙。
“你怎麽燒那麽重了!”喬易年登時有點手忙腳亂,伸手急急地去按床頭的鈴。“怪我怪我, 我爸走的時候還跟我說過一會兒試試你的溫度,我怎麽就給睡着了……”
喬易年吓了個半死,梁景行倒沒覺得有什麽。他低聲道:“你別着急,不是很難受。”一邊便要翻身起來。
“哎呀,你怎麽這麽不聽話!”喬易年趕緊按住他。“你不能動,你腰上的傷剛處理好!”
“……趴着難受。”梁景行口氣中帶了點兒委屈。
“……。”喬易年看他那看着就喘不過氣來的姿勢,頓了頓,去找了個枕頭墊在他下巴那裏。
醫生推門進來,撩開梁景行的病號服檢查了一下傷口的出血情況,又給他量了體溫,換了點滴瓶,開了幾服退燒消炎的藥。
“這幾天不要亂動,壓到傷口的話是會裂開的。”醫生叮囑道。“那把刀那麽髒,昨天晚上就有感染的跡象,所以發炎是正常現象,這兩天就能好。”
喬易年再三感謝了醫生,将他送出了病房。
“你沒去上課?”喬易年關門的時候,梁景行把臉換了個方向,側臉擱在他墊的枕頭上,看向他,慢條斯理地問道。
“……上什麽課!”喬易年轉過頭來瞪他。“萬一你晚上死在這兒了沒人管怎麽辦!”
梁景行看着他這兇巴巴的神情,突然就彎起雙眼,笑了起來。
“……笑什麽啊你?”
“以前從來沒發現你這麽可愛。”梁景行笑着回道。
“???”
“用錯詞兒了吧梁景行,虧你每次語文考那麽高。”喬易年坐回他床前。“這麽一個高大帥氣,英俊潇灑的老爺們兒,你誇我可愛?”
梁景行只眯着眼笑,沒說話。
“——你肚子餓不餓?一會兒李嫂會送飯過來。”喬易年被他看得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擱,便從旁邊桌子上拿了個蘋果,抽出水果刀給梁景行削蘋果。
“還好,不是很餓。”梁景行趴在那裏,側着頭,看着喬易年那笨拙的動作。
這大少爺在家裏有人伺候,在外頭更是不乏鞍前馬後的人。這會兒手裏捏着個蘋果,就像是握着一顆拔開拴子的地雷一樣,如臨大敵,怎麽也握不紮實。更別提他這削蘋果的刀功,削下來的皮能有半寸厚,還磕磕巴巴,一副随時就會朝手指上招呼的架勢。
“你別削了,我不愛吃蘋果。”梁景行看他削了兩下,便出聲制止道。
“——你這個人,怎麽這麽挑食呢?”喬易年暼了他一眼,一本正經地教訓道。“你不知道,蘋果裏含有豐富的——嗯……就是那個什麽元素,”喬易年自己也說不出個專業名詞,就含糊着過去,“總之,挺好的。”
“那你削吧。”梁景行此時是個趴在床上,什麽都做不了的病人。想伸手去奪喬易年手裏的刀也做不到。于是便趴在那裏,道。“慢點削,刀子利。”
“梁景行,我看你受了這麽重的傷,還是擋不住你這唠叨的破嘴。”喬易年冷哼道。
梁景行不由得笑出了聲。他喉結挨着枕頭,被外力壓着,這麽一笑,聲音低低沉沉的,帶着青年聲音本沒有的磁性。這笑聲叫喬易年聽在耳中,就像是被發絲輕輕搔動了一般,叫他耳根發麻。
喬易年撇嘴,嘀咕道:“從睜開眼睛就樂,看起來是這一刀捅得不疼。”
“還好。”梁景行下巴擱在枕頭上,笑得眯着眼,說道。
實則并不是還好。
這一刀雖說沒有傷及內髒,可确是紮紮實實刺進了腹中。昨天晚上這傷處雖說消毒縫合過,可此時麻藥的勁兒早就過了,一陣一陣泛起來的劇痛,能把他後頸處的疼痛完全地蓋過去。
可是面前有喬易年這個人,梁景行就莫名其妙地,無法露處痛苦的神色來。
看着他了,就如沐春風,疼痛都完全能夠忽視。
這個人怎麽會這麽神奇呢?梁景行看着低頭削蘋果的喬易年心想。莫不是上輩子碰到過他,不然怎麽會……這麽喜歡他呢。
只要他在自己面前,那視線就沒辦法躲開他,心裏也控制不住地……全是他。
“喬易年。”梁景行開口。“你到現在,有沒有喜歡的人啊?”
“……啊?”喬易年原本不想再理他,就光顧着低頭削蘋果。聽到梁景行這驟然的一句話,不由得手一顫,差點血染手中那個被他削得磕磕巴巴的破蘋果。
他眨了眨眼,擡起頭去,目光略微滞澀地看向梁景行。
戚洌。
他腦海中那個被他刻意遺忘的少年,因為梁景行這簡單的一句話,又從他記憶的角落中被扯了出來。
面前這個人,跟戚洌實在是太像了。
他原本在那個世界裏,就對任務對象産生了不清不楚的心思。他本來打算刻意地去忘掉那個人,卻沒想到這個世界裏的任務對象,頂着那張相似的面孔,若有若無地同自己糾纏。
當然,更多的原因是自己心懷叵測,才會覺得人家同自己這些正常的接觸都是居心不良。
可是,他又分明從梁景行的眼睛裏,看到了一些他所不願意承認的情緒。
喬易年心裏沒來由地慌亂煩躁起來。
“……沒有。”他略帶倉皇地重新垂下眼去,強迫自己表現出若無其事來,專心致志地對付手上的蘋果。“——你問這個幹嘛?”
喬易年這一番神情,都落在了梁景行的眼睛裏。
喬易年實際上的想法,梁景行是沒法兒猜到的。可是他卻從喬易年的這一番行為中,讀出了一些別的內容。
少年一聽到他的話,便警覺地擡起眼來看向他。雖說少年沉默了半晌,可是那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神情裏滿是小心思被發覺了的緊張。
接着低下頭去,欲蓋彌彰地說沒有。
“……沒什麽,就是随便問問。”梁景行回道。
可他心裏,已經是篤定了這個少年和自己抱有的是一樣的想法了。
兩情相悅的喜悅,是難以言說的。
梁景行的下巴搭在枕頭上,側過臉去看着喬易年。愈看他,便愈覺得他順眼。再想到他也喜歡自己,心裏的高興就怎麽都壓抑不住。
這麽好的一個人,他也喜歡我。
就連喬易年刻意躲閃的目光在他的眼裏都帶着幾分羞赧的可愛。
梁景行向來是一個自制力非常出色的人,可是他此刻卻抑制不住伸手把這個人抱在懷裏的沖動。
得虧昨天晚上小結巴從他後腰捅進去的那把匕首,得以讓他能被迫地保持冷靜。
梁景行心想,不用着急,再等一等。
等到出了院,就跟喬易年在一起吧——這個小子害羞,開不了這個口,甚至不敢承認,都沒關系。
這些都可以由自己來完成。
要是再往後推的話,他覺得等不了了。什麽高考,什麽畢業的,都顧不上。
校規的話……也不得不觸犯了。
梁景行眯眼笑着,已經不知不覺地替兩人做了不少的打算。
“昨天晚上,你爸爸的一個朋友來看你了。”喬易年急于趕緊轉移話題,手裏沒削幾下蘋果,便坐不住了,開口說道。“姓孫,說是公安局的。”
“嗯。”梁景行點頭。“是我爸爸的同事。”
“這個孫叔叔是公安局哪個部門的啊?”喬易年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緝毒組的。”梁景行毫不避諱地回道。“應該是組長了吧——這兩年都沒聯系,兩年前還是副職。”
“挺厲害。”喬易年點頭道。
市公安局緝毒組組長。
喬易年覺得,避免梁景行的死亡,這個人是個極為關鍵的角色。只要他掌握了足夠的嫌疑人消息,那麽就可以在梁景行死亡以前将那個團夥捉拿歸案。
而至于這些嫌疑人的消息,喬易年這裏沒有,但是梁江峰那裏有。
說來也巧,梁江峰染上毒瘾那會兒,認識的正好是販毒集團裏的一個核心成員。
通過梁江峰,就可以獲知這個人的動向。而知道了這個人的動向,就可以查到這個團夥的方位。
喬易年想盡快完成這個世界的任務,盡早的脫身——好趕緊遠離這種他自己根本弄不清楚的感情。
“你下午就去上課吧,別耽誤太多的課。”梁景行道。“不用在這裏陪我。”
喬易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正盤算着下午去公安局找孫國全。
他手裏的蘋果終于經歷了刀山火海,雖說小了一大圈,但也好歹沒了皮。
可是活似一個坑坑窪窪的土豆。
喬易年坦然地把這個蘋果遞給梁景行。
剛好這個時候李嬸提着保溫盒進了門,一進來就看到梁景行別別扭扭地一手打着點滴,一手艱難地去接那個已經有點氧化了的土豆塊。
“大早上的,哪裏有空腹吃蘋果的!”李嬸三步并作兩步地蹿進來,一把拍掉喬易年遞蘋果的手。“人家小梁本來就傷着,叫你這麽一折騰,胃再弄壞了!”
喬易年被她這一拍,差點手一送把蘋果掉在地上。他讪讪地縮回手,把蘋果送到自己嘴邊,啃了一口。
“我沒要給他吃——我剛才就是給他看看。”
梁景行看着那塊得而複失的蘋果,心裏不由得生出了些可惜的情緒來。
作者有話要說: 诶嘿~今日份的更新喲,請小天使們查收!
非常感謝小天使們的訂閱诶嘿嘿w狗花沒有別的回報大家的方法,但是更新什麽的!一定會保證的!
如果劉狗花棄坑,就行詛咒她英語四級六級都過不去!
诶嘿嘿~另外,因為今天電腦不在手邊,所以沒辦法給小天使們發紅包,明天補上喲~
☆、校霸與學霸不得不說的二三事(17)
這一天下午, 喬易年成功地在公安局見到了孫國全, 并且把這些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告訴了他。孫國全也跟他表示, 會安排人去注意梁江峰的動向。
喬易年松了一口氣。
這松一口氣的代價,就是他這天晚上去醫院的時候, 被梁景行又給教訓了一頓。
“不知道下午都講了些什麽內容?”梁景行皺眉問他。“那你這一下午都幹什麽呢?”
喬易年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梁景行下巴枕在枕頭上, 側過頭去,皺着眉審視着他, 加重了語氣問道:“幹什麽呢?”
頗像個等在家中, 質問晚歸的丈夫的媳婦兒。
“跟人出去玩兒去了。”喬易年支吾道。
“又跟別人出去胡混去了?”梁景行皺眉。“是不是又偷偷抽煙了?”
“——沒有!!”
“你湊近一點。”梁景行半信半疑, 說道。
喬易年一臉不情願地起身, 蹲在床邊。“幹嘛啊?”
梁景行在他身上嗅了嗅。
沒聞到喬易年身上常有的那讨人厭的煙草氣息,只有一股淡卻可尋的草木香, 夾裹着幾絲洗衣液的清香味道。
梁景行心裏略微滿意了些, 卻又開口道:“我下午問了周老師,她說你沒來上課。”
“……!?”喬易年瞪眼。“你還找老師查崗呢!?”
梁景行理所應當地嗯了一聲。
“——梁景行, 要不是你現在動不了,”喬易年磨着後槽牙,神情頗為兇狠地說。“我非要揍你。”
“嗯,揍吧。”梁景行敷衍道。
梁景行話音落下, 喬易年才反應過來, 這人看起來弱不禁風,可是武力值明顯是在自己之上的。
“……你還怕我揍你嗎!”喬易年不由得生出了幾分被糊弄了的惱怒來。
“不怕啊。”梁景行笑眯眯道。“不過,如果你再不好好學習, 我好了以後,就揍你。”
他有意無意地,最後兩個字的咬字頗像喬易年每次威脅他的口吻。
“……!?”
“以後每天上課記筆記。”梁景行接着吩咐道。“我沒辦法去聽課,要用你的筆記來學習。”
“……你用我的筆記學習??”喬易年聽到他這話,控制不住臉上驚奇的神情。“你怕不是想考倒數第七。”
“我可以給你的筆記挑錯呀。”梁景行笑道。
“……。”
這個人,學習又好,打架還厲害,那一張嘴也是叫人反駁不來。跟這個人說話,實在是太令人生氣了。
喬易年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不過他這表現被梁景行看在眼裏,就是默認了。
梁景行也并不是自己心血來潮,突然叫喬易年記筆記的。
這天下午,喬易年出了門去,連書包都沒背。雖說他去了學校也不看書,可是他每次去學校向來都是要寶貝一樣背着他的那本五三的。
可是今天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