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節課的課間時候,給周芳打了個電話
“喬易年啊?喬易年今天沒來呀。”周芳當時是這麽回應他的。
好樣的,上午點頭說得好好的,下午就跑得沒影子。
梁景行心裏不舒服,禮貌地回複道:“好的,謝謝周老師。”
周芳在電話那頭遲疑了一下,開口道:“梁景行呀,老師讓你給喬易年補課,并不是希望他能獲得什麽樣的成績,而是希望能夠減輕你的生活壓力……所以你不用花太多的精力在他身上。”
“謝謝老師的關心。”梁景行笑着在這頭說道。“不過喬易年這段時間也的确非常努力,希望老師能對他抱有信心。”
“好,我也不是偏心誰的意思。”周芳在那邊笑着說。“我主要是怕耽誤你。”
“不會有什麽耽誤的,請老師放心。”梁景行禮貌回道。
“那就好。”周芳接着說。“這一陣子你住院,課程上會不會有些吃力?班裏的何雨斐說願意給你借她的筆記本。”
“不必了,老師。”梁景行對這個名字隐約有些印象,似乎是在某一日抽屜裏發現的小情書落款處無意間掃到的。“我在學習上沒什麽問題——筆記的話,我看看喬易年的就行。”
“看……喬易年的……筆記?”
“啊,是的,老師。”梁景行笑着說道。“他的就夠了。”
周芳原本還覺得,這是梁景行為了表示自己實在不需要借用筆記而作的推辭。
可是她驚奇地發現,從那個沒來的下午開始,喬易年的書包裏不再只有一本五三,而是有了全套的新課本。而每天在教室後頭翹着腳睡大覺的小流氓,也開始穿着正正規規的校服,每天上課像是個做筆錄的秘書一樣,老師在上面講,他在下面記。
實在是神奇。周芳不由得感嘆。
而對于這件事,意見最大的當屬系統888了。
【宿主,我希望你能意識到,我是有思想的,跟這些普通的書一點都不一樣。】
Advertisement
一次放學的路上,系統被夾在一大堆課本幾面,抱怨道。
“我知道啊,你比他們厲害多了。”喬易年敷衍地一笑。“書包裏難受是不是?那你倒是跑出來呀?”
【……。】
系統冷哼一聲。
“能把你放在書包裏面就不錯了。”喬易年頗為愉悅地接着說。“你看看,我堂堂致遠中學一霸,除了你之外,背着誰到處走過?”
【我呸。】系統冷聲道。
“不放在書包裏的話,拿在手裏多容易丢啊。”喬易年接着道。
【那你倒是好好收拾收拾你的書包!】系統怒道。【什麽書都是随便一塞,書包塞得像廢紙簍,把我都給壓皺了啊!】
“哪兒像廢紙簍了。”喬易年壓根兒不承認。“皺了就皺了呗,別跟一小姑娘似的,還愛美。”
等這一天到了醫院,梁景行再找他要筆記的時候,喬易年坦坦蕩蕩地拉開了自己的書包拉鏈。
梁景行皺着眉頭,看着他從那雜亂無章的書包裏翻出了幾本前兩天還嶄新的、現在已經被蹭掉了封皮的課本。
“你這個書包,就像是小學的熊孩子的書包。”梁景行結果他課本的時候說。“你就不能把它好好收拾收拾?”
【你看看,就說你的書包像個廢紙簍。】被擠在書包最底層的系統哼道。
于是,梁景行就看到原本神情平常的喬易年突然在書包裏翻揀起來,抽出了那本基本不離身的五三,把它一把摔在地上。
梁景行:“……??”
“就是說你兩句,怎麽就發起脾氣了。”回過神的梁景行聽不見地上系統的慘叫,慢條斯理地一邊把喬易年弄得亂七八糟的教材整理好,一邊溫聲道。“你要是每次都把書包弄得這麽亂,複習的時候就不好整理了。”
“複什麽習啊。”喬易年頗為滿不在乎地彎腰把系統撿起來,随手往書包裏一塞。
【……QAQ喬易……】
“嗯?”
【………mua。】
梁景行笑了笑,沒再說話,把喬易年的書翻開。
喬易年往邊上一坐,抄起床頭櫃子上的一個梨,咔嚓啃了一口:“我這筆記有什麽好看的?”
“你這字兒寫得挺好玩。”梁景行看着他那狗爬似的筆記,笑道。“挺有藝術感。”
“你這人……”喬易年一聽就知道這個梁景行是在嘲笑自己字寫得醜。
可是他也沒辦法啊!喬大哥這身體,一來腦子裏沒什麽墨水,二來這手一寫字就打飄,這實在是他沒辦法控制的。
“我這手那可是揍人用的。”喬易年哼道。
可是話音剛落,就想起來面前這個字體端正隽秀的家夥,打起架來也是一把好手。
“……變态。”喬易年暼了一眼笑眯眯的梁景行,嘴裏嘟哝道。
“你看,你這道題步驟抄錯了。”梁景行剛看了幾行,便把書遞到喬易年面前。“你再看看,這個應該怎麽算?”
喬易年接過書的時候,心裏不由得哀嚎了一聲。
在學校累斷了手去抄筆記,回來還要在梁景行的鐵腕政治下強行學習。無論是校內還是校外,在哪裏都沒辦法偷懶。
真是苦了喬大哥這一看到字兒就犯困的腦子了。
喬易年不由得在心裏想,這樣的鬼日子什麽時候才能到頭呢。
喬大哥這不得不被迫學習的日子,活生生地持續了一個多月。
直到梁景行的傷口拆了線,自己的成績又在梁景行的鞭笞下艱難地前進了幾名,高考倒計時變成兩百天。
“明天你就能出院了,我可算是能歇歇了。”那天在醫院陪着梁景行拆了線的喬易年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笑着出了口氣。“這一個來月的筆記,記得我手腕都快斷了。”
“都寫了一個月了,也沒見你把字練好。”梁景行靠坐在床上,笑着跟喬易年說道。
喬易年這陣子已經對梁景行表面毒舌,實則關心的這一套見怪不怪了。聽着梁景行這麽說,他像個不怕開水燙的死豬一樣,一點都沒炸毛,頗為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從桌上摸吃的來吃。
“對了,”梁景行笑着看着他,覺得自己這件埋在心裏,反複想着如何實現的事情現在可以講出來了。“喬易年,我跟你講一件事。”
“講呗。”喬易年眼都沒擡,塞了顆葡萄進嘴裏。
梁景行并沒有立刻出聲。
喬易年吐葡萄籽的時候不由得擡眼看向他,就看到梁景行正笑着看着自己,眼睛裏像是有星星。
喬易年不由得心頭一緊。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的更新,請小天使們查收~
☆、校霸與學霸不得不說的二三事(18)
第二天是星期天, 正好是梁景行出院的日子。
“少爺, 您怎麽還在家待着呢?”李嬸買了菜回來, 看到喬易年的鞋端端正正地擺在家門口,而喬易年正像個沒骨頭的蟲兒似的, 橫在沙發上, 捏着遙控器看電視。“今天不是小梁出院的日子嗎?”
“是呀。”喬易年神情頗為專注地盯着電視屏幕, 敷衍道。
李嬸頭一遭見喬易年這麽認真地看什麽電視節目,不由得一邊在圍裙上擦着手, 一邊有些奇怪地看向電視。
“帥字旗, 飄入雲, 鬥大的穆字震乾坤——!”
電視裏頭, 中央十一臺正熱熱鬧鬧地在唱穆桂英挂帥。
“……少爺?”李嬸小心翼翼地又喚了一句。
“誰料想我五十三歲又管三軍——!”
喬易年恍若未聞,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穆桂英。
“您不去接小梁啊?”
往日, 喬易年下午一放學就直奔醫院, 在梁景行那兒待到晚上再回家來睡覺,恨不得在醫院裏占個床位就在那裏住下。
按說今兒個梁景行出院, 要收拾的東西也多,梁景行傷還沒有好全,一個人着實不方便。按着喬易年平時的作風,他應當是一大早地就跑到醫院去, 鞍前馬後的才對。
聽到李嬸這句話, 喬易年頓了頓,才反應過來,把目光從穆桂英身上挪到了李嬸那裏, 又是頗為敷衍道:“啊,不去了。”
不對勁,這一看就不對勁。
李嬸雖說不知道為什麽不對勁,可是她知道,小梁那一刀可是替少爺擋的,那可就是少爺的救命恩人。
所以甭管是什麽原因,少爺這麽做就是不對。
“少爺啊,”李嬸在喬易年身側的那個沙發上坐下來,語氣頗為苦口婆心。“人家小梁這個傷可是為了您受的呀,他那麽一個文文靜靜的好孩子,哪裏遭過這樣的……”
原本橫在沙發上的喬易年聽到她這話,像是長回了一身骨頭,從沙發上頗為利索地坐起來,蹬上拖鞋,一聲不響地上樓去了。
李嬸沒說完的話就這麽憋在了嘴裏,神情頗為詫異地看着喬易年扭頭就走的背影。
喬少爺雖說平時混天度日了一些,可是老爺家教好,無論什麽時候,對年長者該有的禮貌是不會少的。
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甩下臉就走的。
“我的兒一馬三箭射得好,我的小女兒,她的箭法高……”
電視裏,穆桂英還端站在臺上,咿咿呀呀地唱得歡。
喬易年橫在沙發上,當然沒在真的聽穆桂英唱豫劇。
他昨天晚上就沒怎麽睡安穩,今天一大早就睡不着了。喬紀明早早就出了門,家裏幾個傭人也都不怎麽說話。
過于安靜的環境,最是勾人去想那些不該想的事。
所以喬易年急于給自己找一件立刻去做的事情,最好能有點兒動靜。于是情急之下,他就在客廳打開電視,也不管裏面放的是什麽。
那麽,什麽叫不該想的事情呢?
什麽成績墊底,小弟鬧事,他人尋仇,老爹發脾氣,對喬易年來說都不是事兒。
唯獨昨天梁景行那眼神,像是如來佛的五指山一般,壓得他喘不上氣來。他但凡一閉眼,一靜下來,那眼神就會浮上他心頭。
什麽樣的眼神呢,喬易年形容不上來。
但是即使木讷似喬易年,也能從他的目光裏讀出難以化解的喜愛和深情。
當時的梁景行也的确是把眼裏的感情,直白而誠實地說了出來。
“喬易年,我覺得我喜歡上你了。”他當時似乎是這麽說的。光開口說還不夠,還伸出手來,頗為虔誠而謹慎地撫上喬易年的臉。“我們在一起吧。”
喬易年像是烙鐵烙在了臉上一般,似乎是下意識地一把将梁景行的手打開。
梁景行眼神裏毫不避諱的情感燙得喬易年只看了他一眼,便立刻扭開目光。可喬易年心頭上那只氣血方剛的小鹿卻不依不饒,在他胸口橫沖直撞地蹦跶了起來。
可是問題就在于,喬易年分不清自己這小鹿是因為這張神似戚洌的臉,還是因為面前的這個人。
小鹿只顧着撞,卻不會說話。
這讓喬易年覺得自己是一個渣男。
在他被囚禁在鎮仙崖,才逐漸意識到自己喜歡戚洌的時候,他的心情是頗為絕望的。
可是卻跟如今這樣不同。他一邊清楚地知道自己和戚洌早已分隔不同世界,一邊又總自欺欺人地把面前這個人看作是戚洌,有意無意地去尋找兩個人的共同點。
如今,又可恥地對面前這個人心動。
心動的感覺難以抑制,而那背叛的恥辱感,亦是難以忽略的。
“……你說什麽呢。”喬易年沉默了半晌,目光躲閃地開口道。“你瘋了吧。”
他能感受到面前梁景行的動作和目光接一滞。
緊接着,梁景行狀似毫不介意地緩聲說道:“我哪裏瘋了,我就是喜歡你……”
“梁景行你閉嘴!”喬易年不敢再聽下去,不等他說完,便開口打斷道。
梁景行如他所願地閉上了嘴,靜靜地看着他。
此時的梁景行突然也弄不清楚了,面前這個人是真的不好意思,還是的确不喜歡自己。
他不由得心生忐忑。
“……我有什麽可喜歡的?我身上哪兒有優點?我學習又差,生活習慣又差,脾氣又不好,壞毛病還一堆……我還是個男的!你就是以前沒見過我這樣的混賬,才覺得新鮮!”喬易年目光躲閃着,磕磕巴巴地口不擇言道。
他焦急地找着借口拒絕梁景行,卻下意識地舍不得從對方身上找原因。
一方面,他不希望自己和戚洌這種事情重新發生一遍;另一方面,他又弄不清楚自己的感情,覺得自己對不起了兩個人。
他的任務是救人之命,而不是順帶把人的心勾走,再在自己離開以後惹得兩個人難過。
及時止損,這是他此時能想到的、自己唯一能做的事。
可梁景行看不出他此時心裏的想法。梁景行還沒等他說完話,就控制不住臉上的笑意了。
等喬易年話音落下,梁景行笑着開口:“我是真的說不清楚你哪裏好,可是什麽樣子的你,我都喜歡,講不清楚原因。”
“……你還是自己冷靜冷靜吧。”喬易年心亂如麻,在這個只有他們二人的房間裏站都站不住了,扭頭便要出去。
梁景行伸出一只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喬易年轉回頭來看他,就看到他坐在床上,閉着嘴,沒有笑,那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神裏滿是深情和執拗,像一頭倔驢。
喬易年心裏咯噔一下。
他這個眼神,跟戚洌跳進魂墟前一晚、自己推開他時,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樣。
執拗而滿是情意,叫人不敢直視。
喬易年感覺自己喘不上氣來,下意識地便想從這裏逃離。
他把手往回扯,沒扯出來。
“梁景行你他媽幹什麽?”喬易年控制不住自己地皺起眉毛。
“喬易年。”梁景行開口道。“你呢?”
“我什麽我?”喬易年不想回答他這個問題,更加使勁地扯自己的手腕。
可梁景行的手,看着那樣的秀氣而文弱,此時卻緊緊地箍着他的手腕,讓他用了幾次勁,都掙脫不開。
梁景行沒有答話。
喬易年抿緊了嘴唇。
他這個人不能着急,一着起急來,出口的話都來不及過腦子,憑着一股着急的勁兒,什麽話都能脫口而出。
尤其是此時這樣一個讓他慌不擇路的情景。
“你還問我?”喬易年咬了咬牙,開口道。“我怎麽會喜歡你?喜歡男人?虧你想得出來,你不覺得惡心嗎?”
喬易年能感覺到,梁景行握着自己手腕的手顫抖了一下。
“梁景行,我還真沒想到你是個這樣的人。”喬易年又一次往回抽手。
出他意料的,這次自己一下便掙脫了梁景行的桎梏。
沉浸在對他人的欽慕當中的人,最容易自我懷疑,尤其是在尚未确定是兩情相悅還是單相思的時候。
此時的梁景行,就開始懷疑自己曾經推斷喬易年喜歡自己的依據,到底是不是自己杜撰的。
他擡頭看着喬易年,面前的少年居高臨下地站在那兒,皺着眉頭,面上的情緒極為陌生,讓他大腦空白,看不清楚這個人此時的想法。
但是……可能是厭惡吧。
梁景行根本沒想到今天會是這樣的狀況。
這一個月來,他默認了喬易年也喜歡自己這件事。日常的相處,他都當做是一種從友誼到愛情的順水推舟的過度。
這個過程在他看來,是頗為美好而神聖的。
可是現在,自己生命裏最為陽光明媚的少年,卻出乎自己意料地說出了這番話,露出了這樣的神情。
鎮定自若如梁景行,此時也慌了。
“你……”他說出口了一個字,卻不知道該如何說下文。
你真的對我一點特殊的感情……都沒有嗎?
“梁景行,我看你是在醫院裏面待傻了。”喬易年接着道。“你自己再好好兒想想吧,別一時鬼迷心竅,把兄弟情義都毀了。”
他言語上退了一步,私心裏是希望梁景行能收回這些話和想法,安心地同他一起自欺欺人,等他把任務完成以後,好聚好散。
說完話,喬易年逃跑一般,扭頭就往外走。
“不是的,我們沒有辦法做兄弟,這輩子都不可能。”他身後,一直沉默着的梁景行突然開口道。
梁景行擡起頭來,看向喬易年的背影,目光平靜而堅定,道:“我對你根本就不是什麽兄弟情,我喜歡你,從見你第一眼那天就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 诶嘿~今日份的更新,請小天使們查收!
☆、校霸與學霸不得不說的二三事(19)
“梁景行, 你是不是……”
“我沒有瘋, 我很清醒。”梁景行接着道。“這些話, 我很久以前就想說了。可是我以為時候沒到,所以一直等到了現在。”
喬易年背對着他站在那裏, 沒說話。
“但是現在看來……什麽時候說, 都一樣。”
喬易年只覺得此時雙腿內像灌了鉛, 動彈不得。而他的脖頸也像是鏽住了,沒辦法扭動, 只兀自僵在那裏。
他咬了咬牙, 擡腿往外去。
“——喬易年!”身後, 梁景行又一次喊住他。
這一喊, 像是又一次按住了喬易年腿上的開關一般,叫他的動作驟然又停了下來。
這讓喬易年覺得, 自己應該因此而感到不愉快, 可是又惱怒不起來。
他緩緩轉過身去,便看到梁景行那跟戚洌如出一轍的神色與眼神, 以及那一模一樣的、泛紅的眼眶。
梁景行看向他,口吻自然是往日裏那般慢條斯理,可卻少了平日裏的那種四平八穩。他聲音微帶顫音,慢慢道:“——你真的對我一點都沒有……”
“沒有!”不等他問完, 喬易年便急慌慌地開口否認道。“你不要再有別的想法, 我喜歡你?怎麽可能。”
說話的時候,他緊緊盯着放在門口的那把綠色的掃帚,根本不敢看一眼梁景行的眼睛。
話音剛落, 他便擡步急匆匆地走出去,嘭地一聲把門甩上了。
門被關上的重響瞬間便将兩個人隔絕在兩端。
門外的喬易年匆匆跑到電梯門口,使勁按下下樓的鍵,一邊站在那裏等,一邊下意識地往後看,就像是梁景行随時會從病房裏追出來一般。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看到緊随自己而出的梁景行。按理說……是不應該想看到的。
可是人這複雜的心思,用所謂的道理,有時候根本解釋不通。
喬易年在這樣無法解釋的、夾雜着緊張、難過和期待的心情中,踏進了滿是消毒水味的電梯。
而病房裏的梁景行,一動也沒動。
他那雙眼睛失去了神采,像是個盲人一般,目光放空地看向喬易年離開的方向,雙手毫無意識地緊緊攥着被單。
喬易年出去的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內心的世界都仿佛崩塌了一般,周圍一片灰敗和死寂。
他心裏頓時産生了一種被全世界遺棄了的感覺,突然不知以後該往何處去。
這種心情是他從來沒料想過,也從未出現過的。即使在得知季爸爸死訊的時候,他也未曾感覺到這樣的迷茫和絕望。
在喬易年出現以前,他的感情生活是一片空白的。他從沒有過喜歡一個人的感覺——雖說在他的記憶深處,又似乎存留着對某個人深刻的情感。
但這個人素未謀面,這種情感也無從深究。
而遇見喬易年以後,他這顆母胎solo了十八年多的、涼薄慣了的心髒,才變得熱切而深情。
而梁景行也是從遇見喬易年以後,才感受到了全身心沉迷于一個人的那種甜蜜與焦灼。
不過現在,所有在遇到喬易年之前沒有出現過的激烈的情感,此時都毫不留情地全部從他的身邊剝離。
最殘忍的事并非從未得到,而是得到以後又重新失去。
現在的梁景行才發現,自己遇到喬易年以前的那十來年,和從現在開始往後的幾十年,都是怎樣的無趣和孤寂。
這種感覺,一分一秒都覺得難耐。
他突然有種置身于灼熱的火焰中的錯覺。這種錯覺無比真實,就像是真的曾經經歷過一般。
他不由得又攥緊了手中的床單。
這個時候,病房的門又被重新推開了。
梁景行的眼睛驟然亮起來,可緊接着他便看到護士走了進來。
空歡喜。
“小梁,今天怎麽就你一個人吶?”這位護士負責他這個病房一個多月,已經同他頗為熟稔。她走進來,看了看他的吊瓶,又去翻他的病例本。“明天就該出院啦,那個小夥子今天沒來幫你收拾東西呀?”
“……不用。”梁景行勉強揚起嘴角,禮貌地笑着答話。“沒有多少東西需要收拾。”
他這個笑容太勉強了,護士姐姐餘光暼了他一眼,便知道可能是跟那個小夥子吵了架,就沒有再問。
“那就好——來,你翻過身,我再看看你的創口,小心別把手上的針碰着啦。”
梁景行應着身,習慣性地先把紮針的那只手手背朝上放在枕頭上。
緊接着,他和護士姐姐都看到了他手背上腫起來的小山。
——是他剛才攥着床單的動作太過用力,弄得手背上走針了。
護士姐姐驚呼着放下手裏的病歷本,快步過來替他處理手上的針。而梁景行看着自己腫高的手,神情卻盡是漠然。
于是,第二天清晨,到了他出院的日子,在家裏看穆桂英挂帥的喬易年果然沒來。
喬紀明還在百忙之中抽空給他打了個電話,頗為誠摯地關心了他幾句,又叮囑他不要忘帶重要的證件,出門注意穿嚴實一些,不要受涼。
梁景行一一答應了下來,又溫聲道了謝。
自從自家兒子認識了梁景行這麽個好朋友,喬紀明就覺得自己的兒子各方面都在直線地提高。喬易年這樣的變化是叫喬紀明極其欣慰的,同時他便打心眼兒裏感謝這個認真而優秀的好孩子。
“喬易年來了嗎?”喬紀明問道。
“……來了。”梁景行抿了抿嘴,強笑着說道。
“你讓他接電話,”喬紀明接着說。“這個小子做事情向來不靠譜,我囑咐他幾句,叫他別給你添麻煩。”
“啊,叔叔。”梁景行頓了頓,接着毫不猶豫地撒謊道。“喬易年剛才下樓去幫我買東西了,這會兒不在病房裏。”
“……噢。”喬紀明不疑有他,便作罷了,又囑咐道。“那你一會兒可要盯好他,這個小子性子急,一不小心就闖禍。”
“……好的,叔叔您放心,我會……看好他的。”梁景行面上沒什麽表情,硬邦邦地答道。
喬紀明隔着無線電也聽不出來什麽端倪。想着該囑咐的事情都囑咐完了,便放心地挂了電話,接着日理萬機去了。
而梁景行此時穿着換好的便裝,坐在床沿上,把手機放在身邊,環視了一圈這個除他以外,空無一人的病房。
人真是一旦熱鬧慣了,就一點都忍受不了孤獨。
“景行,”這個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剛才跟誰打電話呢?”
梁景行擡起頭看過去,就看到站在門口的梁江峰,臉笑得像一朵菊花。
他比上次在梁景行家樓下的時候瘦多了,可是腦袋大,依然不怎麽顯高,只有一對原本肉乎乎的肩膀塌了下去,肚子也不再是神采飛揚地突出來的形狀。他原本圓鼓鼓的臉也瘦了,面色也頗為不好,只有一雙眼睛帶着精光。一笑起來,能擠出一臉推推搡搡的褶子。
每一個褶子裏都透露出谄媚。
“……沒跟誰。”梁景行從床上站起身來,面向梁江峰。“舅舅,您來了?”
梁江峰這個人,從沒有這樣跟他笑過。
梁江峰是标準的無利不起早的人。他的時間和精力不會多花在沒辦法獲利的事情上,因為金錢帶給他的滿足和溫暖,比什麽家庭和愛情實在多了。
也就是因為他是這麽個唯利是圖的人,所以幾十年來蠅營狗茍的,什麽大事都沒幹,扒着那麽點兒小錢,最後還全都付之東流了。
他的熱情和精力都給了合作夥伴和合夥人,最後剩下的一點兒溫情給了他那個感情不深的妻子,以維系一個正常的家庭。所以對無關緊要的其他人,他分不出多的耐心和笑容來。
梁景行對他來說就是這種“其他人”。
可是今天,梁江峰突然拿出了面對甲方的态度來對待梁景行。
“這不是你今天就要出院了嘛?我這個當舅舅的不來,像什麽話?”梁江峰笑着說道,根本沒在意自己從梁景行受傷住院起,根本一次都沒來的這個事實。
“……謝謝舅舅。”梁景行敷衍道。
“都是一家人,謝什麽?”梁江峰說着,沖梁景行擠了擠眼睛。“你可別忘了,你爸爸把你托付給了我,你現在都跟我姓了。說得直白點,說你是我兒子都不為過。”
這話是梁江峰從來沒說過的。
以前對他來說,他就是家裏多養一只喘氣的活物,以此來挾着“替英烈撫養遺屬”的恩情,從公安局那裏讨好處。
“……嗯。”梁景行臉上沒什麽表情,上下打量了梁江峰一番,說道。“沒有多少要收拾的東西,辛苦舅舅來一趟,我自己拿回去就行了。”
“還拿回到哪裏去呀?”梁江峰嗨了一聲,神情頗為理所應當。“舅舅現在一個人在家裏,你那裏也就你一個人。咱們一家人這麽生疏像什麽話?再說了,你還在上高中,需要有人照顧。你幹脆就把東西搬到舅舅那裏去就行啦!”
梁景行皺起了眉頭。
梁江峰見他沒說話,得意洋洋地接着開口道:“我這兩天找了個買家,一會兒就去你爸爸的房子那裏看看。舅舅把你爸爸的房子盡快賣掉了,好給你存上大學的錢。”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梁大路同學對喬一年同學的感情,狗花不知道前文有沒有說清楚,不過狗花自認為自己是沒有說清楚的×
大概就是,梁大路一直覺得跟全世界都有隔膜,那是因為他的靈魂原本就不屬于這個世界,所以會沒有歸屬感。
而喬一年穿越過來以後,一方面梁大路雖然沒有記憶,可是前世的感情是存在的。另一方面,喬一年跟這個世界也是不同的,他能夠讓梁大路感覺到依賴和歸屬感,所以梁大路的潛意識裏是完全離不開他的。
而不知道小天使們有沒有發現,本章內,喬一年走後梁大路的感受,是和前世戚洌獨自跳入魂墟之後的感受是重合的。
而狗花也一直在想,既然是同一個靈魂,那麽他們之間應該是有共同點的。在狗花的認知裏,梁大路就像是在另一個世界裏成長起來的戚洌,對待手頭的事情都能潛心做好,待人接物有禮貌但是也很疏離。而在面對喬一年時,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專一和執着。
所以戚洌、梁景行和原身戚行戈,在骨子裏都是一個人。
狗花第一次寫文,筆力不夠,因此一些想表現出來的東西可能并沒有表現到,因此在這裏稍作解釋,請小天使們原諒~
哇!這麽嚴肅的畫風,一點都不像劉狗花平時“作者有話說”的風格!!
所以!劉狗花要強行賣個萌!!!麽麽噠!!!
☆、校霸與學霸不得不說的二三事(20)
果然, 無事不登三寶殿。
梁江峰此行, 就是沖着梁景行爸爸的那套房子來的。
這套房子雖說老了點, 面積也不大,可是勝在地段好, 還是個重點小學的學區房。
梁江峰前陣子被合夥人卷跑了錢, 身無分文, 便生出了找梁景行要錢的念頭,結果便因為喬易年的出現而碰了一鼻子灰。
可是, 梁景行天天回家, 喬易年可不是天天都在的。
從那一天起, 梁江峰就像個要被強拆了房子的釘子戶一樣, 死守着梁景行家樓下的陣地,專逮梁景行落單的時候。除了晚上睡覺以外, 一日三餐都捧着盒飯在那裏解決。
糾纏了幾次, 梁景行松了口,把紀爸爸留的那點錢都給了梁江峰。
一方面, 季爸爸從小就給梁景行灌輸知恩圖報的思想,而梁江峰也的确養了梁景行快十年,無論是什麽樣的養育,梁景行自認為對他也是有所虧欠的。另一方面, 他給喬易年當了家教老師, 喬紀明給他發的工資頗為豐厚,養活他這個人綽綽有餘。
所以,他把季爸爸留下的存折分毫不差地交給了梁江峰, 算是還清了債。
但是這存款過了十來年,經歷了通貨膨脹的層層盤剝,實際價值已經所剩無幾。
梁江峰又是突然破産,在溫飽線上掙紮了好一陣子的人,拿到了錢便忍不住先去快活了一番。
在快活的地方,他認識了一個自稱龍哥,志同道合的“朋友”。
這個朋友帶着他沾了毒。
沾了毒瘾的人,跟酒瘾煙瘾完全不是一個重量級的。那錢花得像流水一樣,眼看着就要見底。
龍哥說,咱不怕呀,羊毛出在羊身上,你跟着我,一邊賣,一邊吸,自産自銷,不僅掙上了錢,還不用從別人手裏買。
梁江峰還沒走到絕路上。他當了幾十年規規矩矩的商人,突然下海販毒去,他一時之間是不敢的。
另一方面,對于梁景行拿着一張十年前的破存折“糊弄”自己這件事,梁江峰也是分外不滿。他這陣子輾轉知道了這小子搭上了喬紀明這條大船,跟喬紀明的兒子好得跟一個人似的,過的都是吃香喝辣的日子。
于是他想着,憑什麽讓我去下海販毒呢?應該讓這個小子把房子給我,這樣才算公平。
我替他那個死鬼爸爸白白養了十年兒子,從那麽個什麽都不讓幹的破公安局也沒撈到什麽油水,這十年來做的都是吃虧的買賣。
四舍五入地算一算,收他們一套房子不算多。
“舅舅,我爸爸留下來的錢我已經全部給您了。”梁景行絲毫不吃他這口蜜腹劍的一套,冷着臉說道。
“嗨!”梁江峰這麽個在孔方兄的地盤兒裏摸爬滾打了數十年的人,那臉皮最是刀槍不入。“你這孩子說的什麽話,開口閉口都是錢!舅舅這不是心疼你一個人在外……”
“當初讓我自己回去生活的也是您。”梁景行說道。
“……舅舅這不是、這不是後悔了嘛。”他伸手就要去扯梁景行的胳膊,擺出了一副十足親密的姿态。
梁景行利索地避開了他的動作,向後退了兩步:“可是我已經成年了。”
梁江峰停在原地。
這一招沒用,得換策略。
他那原本堆滿了笑容了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垮了下來,嘴角向下,眉毛擰起,臉上原本滿是笑意的褶子也沮喪地往下捶。
“——景行呀!”他噗通往地上一跪,扯着喉嚨,有聲有色地哭嚷了起來。“舅舅實在是沒辦法了,才來求你了啊!”
他這麽大的動靜,吓得梁景行一時沒反應過來,向後躲了一大步。
梁江峰也不管臉上到底有沒有眼淚,在面上胡亂抹了一把。
“舅舅活不下去了呀!你不能為了這麽一個房子,就把舅舅往絕路上逼吶!”他一邊嚷嚷着,一邊喉嚨裏發出嗚咽,在地上往前蹭着,伸手就要去抱梁景行的腿。
“……舅舅,您先起來。”梁景行咬着牙,低頭說道。
“你答應我,你住到我那裏去,你讓我把你爸爸的房子賣掉,不然我就不起來!”梁江峰扯着嗓子,臉朝着大敞的門口喊,企圖留下來往路人的腳步。
“……舅舅,這個房子現在是我的。”梁景行道。
“你又不會沒有地方住!”梁江峰變本加厲地哭嚷道。“你傍上喬紀明了,兜裏有花不完的錢!就算是喬紀明不收留你,我家裏也是有屋子的呀!你就是嫌棄你舅舅,你就是嫌我窮……”
如梁江峰的願,醫院裏過往的家屬和閑人皆被這間病房裏的動靜牽絆住了腳步,循着愛看熱鬧的天性,伸着脖子往裏頭看。
這幾年醫鬧入了刑,醫院裏比前幾年清靜多了。但是治病救人這件事本來就是要花大價錢的,醫院裏整日都是些悲歡離合和家財散盡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