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冤家路窄

因為喝粥的人不似以往多,葉珩這邊弄的差不多,就都交給了手下人,自己攜白龍坐船去顧小粥棚的情況,順道見識一下那家發花卷的。

這一見,他差點沒把鼻子氣歪。

那放花卷的店鋪門口貼了鬥大的字——陰記茶樓。

那個站在蒸籠邊上,一身鑲毛領紫衣的,不正是陰俊麽?

這個白龍當然也認出了,立刻就停了船:“要過去和他理論麽?”

葉珩恨恨地看了陰俊一眼,伸手堵住了船篷上的小窗:“不必了!他這樣下流的人,有什麽理可論?先去看小粥棚的情況吧!”

白龍眯了眯眼睛,重新發了船,一路不停地趕到了小粥棚。

那兒在朱大夫等人的幫助下,倒是一片太平,而且沒人想要趕那麽遠的路去吃花卷兒,所以幾個潑皮過來傳了消息,衆人也是無動于衷。

這局面給葉珩帶去了些許慰藉,他見天氣越發寒冷,又讓自己鋪子用多餘的布匹棉花趕制出了許多床薄被,供難民們夜間取暖用。

這一招大大留住了人心,排隊時衆人越發有秩序了,并自發結成一派,将頭些天鬧事的潑皮給排擠走了。

這本是好事,不過那些潑皮在此處吃不了食,自然往別處找吃的。

這個別處,目前除了中央粥棚便是陰記花卷,而這兩處又離得近,他們對葉珩懷恨在心,自然是直奔陰記,同時不忘抽空來粥棚前搗亂。

這搗亂還不同下藥,純粹是低級的辱罵,更過分的是,有人當場拉了一坨屎,抓起來就往臺上扔。

幸而那坨穢物被白龍用法術驅水托住了,沒髒到人和粥,且高家派來的那幾個手下也沒客氣,直接将那始作俑者痛毆一頓,把他像垃圾一般地扔進了雨塘中:“再敢過來鬧事,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其餘人見了,也是十分痛快,大聲道:“打得好!”

這般震懾過後,鬧事的人果然少了,可是沒過兩日,就有人在領吃食的路上發現了那幾個潑皮的屍體,屍體上帶着傷,顯然是被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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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像漣漪一般迅速傳開了,傳到葉珩耳朵裏時,粥棚前又少了大半人。

葉珩心中一寒,知道大家明面兒上雖沒說話,但心中都默認是他動的手,畢竟在他們眼裏,只有他和這些潑皮起過沖突——縱然巡檢司已經将屍體帶走好幾天,但是完全沒派人來抓葉珩;縱然這些潑皮本來就很讨人嫌,挨誰的揍都很合理。

葉珩不是沒做過解釋,但是收效甚微,來讨粥的人越來越少,反倒是陰俊那頭,越做越大,肉末花卷的氣味隔着兩條街飄過來,連葉珩都聞餓了。

因為沒有人,葉珩不到中午就不得不關閉了粥棚,剩下一點沒喝完的粥大家分光了。

喝完粥,葉珩不用回家再用午飯了,便閑閑問道:“我爹還不知道這事吧?”

“那肯定,”家丁連忙道,“管家早就吩咐過府上所有會外出走動的人,誰也不敢多嘴一句的。”

葉珩點點頭:“接着瞞下去,一定不能讓我爹知道。”

他放下碗,再不發一言,只獨自拖着腳步往船上去,臨踏上船時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被白龍及時扶住了。

“小葉子!”白龍看着他的眼睛,發覺裏頭空空蕩蕩的,趕緊扶他進到船篷中,對他低語道,“我這兩日去看你爹的時候,已經給你掩過去了,不會有事的。而且最近天涼,他好睡覺,基本不和誰聊天。”

葉珩低低“嗯”了一聲:“謝謝你。”

他說着話的時候眼睛仍是空的,眼睛都沒有動,仿佛是靈魂被抽離了身體一樣。白龍看得暗暗捏了拳,葉珩卻突然回了神:“走吧,我們去小粥棚。”

白龍摟着他說好,把船駛得飛快。

小粥棚是葉珩現在的主心骨,能給葉珩繼續“完成任務”的力氣和勇氣。所以他們現在也将精力大部分搬到了小粥棚。

只是誰都沒想到,他們的小粥棚搞得越是有聲有色,中央粥棚的情況越是不好,不過幾天的功夫,來領粥的就剩二十多人了。

“我們明天也要去吃花卷了。”

其中一個半大不小的媳婦兒要走粥後,猶猶豫豫地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葉珩。

葉珩認為捱到最後的人多半還相信着自己,于是據理力争道:“不是……你吃了他的花卷,再過來要碗粥也不虧啊?而且雷公藤那藥我家真的沒有,再說你們看現在這個情況,是誰下毒害我,難道不是一目了然嗎?他那種惡人的東西,你們也真敢吃?”

她身後一個老太太慢慢走到前面來,眼睛蒙了一層翳,似乎是眼睛不太好:“我們清楚是清楚,但是他沒理由要在自家發出去的花卷裏下毒啊,而且你是好人,你是不會給他家的花卷下毒的,反倒是這邊喝粥的人更多,他就總要來給你的粥下毒。所以還是在他那兒吃安全啊。”

葉珩聽得一時語塞,看着那些人捧着粥碗,吸吸溜溜喝完就走,心想這是什麽狗屁道理?好人反而要被防着,壞人的東西卻可以吃?

手下幾個家丁也義憤填膺了,上前打抱不平地念了陰家幾句,又有人七嘴八舌地勸葉珩,但這聲音裏并沒有白龍的。

葉珩心中一緊,擡頭一看,果然看見白龍已經走下臺,往隔壁街方向去了。

“哎!”葉珩撒開腿追了上去,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幹嘛去?”

白龍腳步不停:“我也去給他們下點兒料。”

“回來!”葉珩抱住他胳膊往回拉,“別幹那事!”

白龍唯恐他亂用勁兒傷着自己,只好放慢腳步,聲音卻帶了一絲愠怒:“為什麽?那些人說不定也是他們打死嫁禍你的,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應該麽?”

“江浔,你聽我說。”葉珩鄭重其事地叫了他的名字,“我比你還讨厭陰俊,可那些人肚子餓,想吃好吃的,怕吃壞肚子中毒,這都沒有錯。如果我為了完成我的‘任務’,為了報複陰俊讓他丢臉而去傷害、利用這些無辜的人,那我和他就成了一樣的人了!”

白龍腹中的火氣漸漸降了些:“那你打算怎麽辦?”

“搬走。”葉珩拉着他回到粥棚,朝廚房和臨時米倉指了一下,吩咐其他人道,“東西都帶走,拆了。”

家丁們是無條件聽他的,而高嘉義派來的幫手見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是不拆不行了,所以也起身朝後方走去。

然而此時葉珩又叫住了他們:“前面的站棚和粥棚就留着吧,萬一誰沒地方住了,誰路過累了,還可以來這裏避避雨,休息休息。”

高府的幾位便不解了:“可是葉公子,留着棚只會便宜那個姓陰的,就算他不占,也會有別人。”

“放心,這個我自有打算。”

葉珩遣走他們,轉身對白龍道:“你能在這兩個棚的柱子上刻字嗎?”

白龍一點頭:“要寫什麽?”

“就寫‘避雨亭,高嘉義、葉珩共建’高是高矮的高,嘉獎的嘉,義氣的義,葉是一個口一個十,珩就是一個王,加一個你真行的行。”葉珩用手沾了水在柱子上打了個樣子,“看到了嗎?可千萬不要把名字寫錯啦。”

“不會錯的。”

白龍伸手施術,一陣幽藍的光芒在他掌心彙聚,然後分成無數道光襲向柱子,藍光散去後,所有柱子上留下了刻痕,連字跡都和葉珩寫在柱子上的一樣,只不過放大了好多,撐滿了一整根柱子。

“刻得不錯嘛!”葉珩湊近一看,還有新驚喜,“啊,你還在地板上刻了好多葉子!這下好了,只要拿墨汁和顏料對着字和葉子描摹一遍,大家都會知道這是誰建的,既宣揚了高兄的名聲,又讓有心人不敢白拿這建亭的好處。”

“所以,我們還是要給陰俊讓步?”

白龍這話剛說出口,自己就後悔了,因為看到葉珩眼裏的光一下子黯了下來。

葉珩沉默片刻,直到白龍快要招架不住這沉默,他才開了口:“當初,這個大棚的選址是高兄定的,你知道他還一層什麽意義嗎?我之前不曾跟你提過的那種意義。”

白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解其意地搖搖頭。

“這裏是京城的要道,雖然因為連日下雨,平時街上的人已不如往日多了,但依舊有人在暗地裏巡邏,防止有人因災情做出偷盜搶劫的事來。這些衛隊會把情況一層層上報,也就是說,在中央大街施粥,這樁事有很大幾率會被聖上知道,這對想在仕途上發展的人來說,是不能錯過的機會。”

葉珩說着,手伸出棚外,接了幾滴雨水又甩到一邊:“陰俊只占這條道,卻不去騷擾小粥棚的運作,說明他就是為了這點兒名聲。既然他要給聖上看,那就看吧。”

如果要走仕途的話,其實他該和陰俊争一争的。但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感覺這事他好像是很熟悉,熟悉到不屑一顧,也熟悉到沒有據理力争的心氣兒,一顆心既酸楚,又矛盾。

“但是在你施粥之前的那個夜裏,我們在城中繞了一圈,并沒看到任何粥棚,也沒聽說誰有在發放吃的。如果陰俊也想做,為什麽不一早就做,非要等你做出名堂了再來搶人?”

“雖然我說不出‘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種文绉绉的詞兒,不過出頭椽先爛的道理,我還是知道的。”葉珩背過身去,拿起桌上登記用的毛筆,轉身細細描繪柱子上陰刻的字,“最開始誰都不知道會來多少人接受施粥,準備多少吃食合适,該派派多少人維護秩序。但是一旦頭一個人将這些信息試了出來,其餘人再部署就很容易了。後面的人會不斷踩在第一個人的肩膀上,比他做得更細致,更巧妙。”

眼見此事無解,白龍忍不住道:“要不然,我想辦法編個說辭,再問你爹讨個主意?”

葉珩搖搖頭:“沒用的,雖然我沒他懂施粥,可我确信,他早已把能交待的都交待給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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