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局勢有變 孟府打當家産,孟岚田間尋夫……
一連好幾日過去,孟府門房收下的名帖和畫像堆成了小山,只是孟家小姐最近沒在裏面翻閱,倒顯得那被人期盼着送來的物什成了無人要的累贅。
一個年紀小些的門房邊把這些或長或短的畫像歸攏到四四方方的竹筐裏,邊朝另一個門房抱怨:“咱們還要收這些勞什子玩意兒嗎,小姐根本就不看啊。”
另一個門房正是之前招待過栾昇的那位,瞅着一個個竹筐都塞滿了,也有些發愁:“留着吧,說不定小姐想看了呢,只有多看看,才能挑出來最好的。”
小姐不看實在是因為忙。
孟老爺前日回來,愁眉不展,直言綢緞莊和食肆營收上的問題不是那麽簡單。
江南去年大雨,發了洪澇,數萬人流離失所,朝廷撥了赈災銀兩,又讓各地富商捐銀捐物,孟家也捐了不少。按理說這災也就過去了,也是湊巧,孟老爺在船運生意上認識了一位江南的富商,說他知道的幾處潰堤至今都無人修繕,遭災的農民也極少有拿到赈災糧食的,紛紛向北逃難。
孟老爺回嵩陽路上,确實遇見了不少難民,詢問之下足以證明那富商的話未曾摻假,那巨額的赈災銀兩,不翼而飛。
若僅是如此倒也罷了,孟家在嵩陽,又沒有親眷在南方為官,這滔天大禍怎麽也粘不到他們身上。
可待孟老爺回來,聽女兒說起綢緞莊、食肆還有城中官吏降俸之事,他才起了疑心。一為何朝廷降俸,二是貴人們為何立刻顯出有些艱難的局面。
他于是給在汴京的妻兄寫了一封書信,詢問汴京的情況。
妻兄的表哥在朝為官,消息總比他們這些異地的商戶來的靈敏些。前日妻兄回信已到,信中內容卻讓他心下大駭。
信中道皇上斬殺了江蘇太守,卻未能追回銀兩,汴京官吏人心惶惶,生怕皇上下一個拿自己開刀。如此也能解釋嵩陽官吏為何也節儉度日起來,但讓孟老爺緊張的是,汴京順天府尹說汴京幾個商戶為富不仁,朝廷有難卻藏私不捐,無法令根據就抄了他們的家,其中財産全部充盈了國庫。
這不是皇上的授意還能是誰的?難道動不得地方大員,便打算在他們尋常商戶身上刮肉嗎?
孟岚一聽父親所言,便知事态确實嚴重,嵩陽離汴京太近,說不準何時,這皇城的刀就掉在了他們孟家頭上。而且他們人口單薄,又無為官親眷,簡直是毫不費力就能吞下的大肥肉。
她近日又在招婿,就是往貴人眼前鑽,生怕官老爺們看不見。孟岚心下慌張,事到如今卻也不好改口,只能先以招婿為噱頭,暗裏把家中一些不顯眼的鋪子悄悄打當掉,把收到的銀錢運到鄉下的莊子裏藏起,以備不時之需。
這可不是個小活,爹和她日日忙得腳不沾地,甚至連久不問事的娘都要安排心腹的人手,好确保萬無一失。
孟家幾代為商,人脈着實不少,小些的鋪子都說要給女兒湊聘禮,通通打當妥當了,大些的鋪子酒樓之類的都還留着,短期之內找不到人接手,他們也只能抱着一絲僥幸,若皇上只對汴京城裏的下手呢?
孟夫人見女兒勞累,心疼不已,一日陪她父女二人用膳時随口說:“若是有個姑爺,你如今也不必這麽辛苦,多少能有個人幫襯。”
随之眸子一亮,問她道:“那盛公子這幾日可與你聯絡?他學問不小,又有許多親眷,還不是嵩陽人,這不是正巧能做咱們現下的急事兒?正好你也借這機會同他再熟悉熟悉,若是相處下去覺得實在不行,咱們再說。”
孟岚無奈:“娘,現下這光景,我哪有那心思啊。”
孟老爺卻放下筷箸,認真對她道:“你娘說的有理,要是無事便罷了,若是孟家真有事,你現下招了婿,也是多了一個知心知肺的人,他日再有了孩兒,孟家基業也能有再起的希望。”
孟岚心下凄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誰知這雷雲也有籠罩在她孟家頭上的一天。為這不知何時落下的雷雨,她就要急急忙忙的定下自己的一生。她是打定主意要招婿的,也許這便是最後的機會了。
是夜,桂圓在院裏訓斥人,孟岚煩躁,便讓她進來禀告,因何事吵鬧,桂圓福身道:“門房來問小姐名貼畫像如何處置,奴婢心想小姐近日勞累,便訓他不要給小姐添忙。”
孟岚捏捏額頭,揮手道:“這不礙事,他既然來了,便讓他把最近這些日子收的名貼畫像給我拿來看看。”
盛巒連名貼都不留,她怎麽知道他家住哪裏、年方幾何、可否婚配?娘說他對自己有意,說自己對他也有意,可現下看來,這意是他對金銀的美意,她對美貌的色意。
年輕男女間,只要面容姣好,擦出些火星子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但若真因這火星子就非卿不可,她自覺不是這種性格,那天天板着臉的盛公子,應當也不是這性格。
桂圓見小姐發了話,哪有不放在心上的道理,便叫院子裏的小厮同門房一起,将那整理好後仍然堆成小山的名貼畫像搬過來。
孟岚在自己小書房看完小厮們辛辛苦苦搬來的好幾大竹筐的名貼畫像,面色不佳。指着其中一張名貼對桂圓荔枝說:“你倆覺得這字是什麽?”
桂圓荔枝雖是奴婢,但都是讀過書認過字的,此時卻也認不出來。她倆以為孟岚在考她們識字,互相望了彼此一眼,不好意思道:“回小姐的話,奴婢們才疏學淺,并不認識。”
孟岚控制不住自己的無奈:“你們當然不認識,因為這根本就不是個字兒!”
她将那名貼扔在一邊,打開一張畫像,畫像中人臉大如盆,鼻孔朝天,兩坨肥肉擠到耳朵下,活像一頭成精的豬。
桂圓一看壞了,那門房怎麽如此不長腦子,什麽人的東西都收!急忙勸慰道:“小姐別生氣,都怪門房懶散,才讓這種人污了眼。奴婢立刻喚人把這些草紙拿去燒了,不礙小姐眼睛。”
孟岚怎能不氣,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對的,長成那副尊容的,都敢來肖想他們孟家了?雖說眼下時局緊張,但她也萬萬沒有什麽人都要的道理!
不過她也犯不着為這些人氣壞自己身子,就是一時情緒上頭,難以接受罷了。
她癱坐在軟椅上,用帕子蓋着眼睛閉目沉思,過了片刻,掀了帕子認真道:“我明日還是要去找盛巒,娘說的沒錯,現下只有他最合适。我們去上次遇見他的田間,他也不像是有閑心去上香的人,十有八九在那附近落腳,就算我再累,他也別想翻過我的五指山去。”
言出必行。第二日一早,孟岚就帶着松枝桂圓去往自在峰下,可惜運氣不佳,草叢灌木長的飛快,把道路遮擋的嚴嚴實實。他們到處轉了好一會兒,都沒找到上次馬車走過的小路,更別說是去找采芫花的地方了。
怎麽能這麽不順呢?莫非她還得等到秋末草葉凋零了才能找到路?到時候不知道那姓盛的還在不在嵩陽,也不知孟家又會是個怎樣的境遇。
孟岚不信這個邪,讓松枝駕着馬車四處尋路,看看能不能撞個運氣。
曹守尉早早帶着人出了廟觀,尋了一塊平地練武,遠遠瞧見一架馬車繞來繞去,也不知道在幹什麽,來回兜着圈子。
莫非是老賊尋到嵩陽來了?曹守尉心下大駭,立刻吩咐其他人散了開去。他獨自一人掩了面上前,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要是真是老賊的人,必讓他們有來無回!
松枝趕車倒是熟練,問題是他也找不着路啊!上香的香客都走大路,他們半天沒在這野地裏遇見一個人。也不知道他們一向機靈的小姐中了什麽邪,一定要來這裏找人,這不是大海撈針嗎!
松枝剛感嘆完,就見一個花白頭發的魁梧漢子靠近了馬車,手中拿着一根五尺長的棍子,那棍子油光水滑,一看便是磨了許多日子,質地堅實,很有些像椆木的材質。
不過他很快笑自己,真是陪小姐打理生意魔怔了,這鄉野的漢子,怎麽能用得上名貴的椆木呢?
那漢子毫不費力的從茂密的草叢中找到一條小路,明顯是熟悉這片情況的,松枝一下子來了勁,停下馬車朝漢子揮手:“喂!老人家!”
曹守尉一時沒意識到是在喊自己,他因為這十多年的輾轉奔波花白了頭發,實際年歲倒也不是很大。
見周圍無人,曹守尉才知道,原來那趕車的仆役真的是在喊自己。
要真是老賊派來的人,就這點眼力見?
曹守尉忍着怒氣,走近便斥責道:“你這黃毛小子看清楚了,我還不是老人家呢!”
松枝也沒在乎,笑嘻嘻地道:“給您賠禮了大哥,走這路不太熟悉,正好遇見您,就想問問,您知道那什麽……”松枝撓撓腦袋,卡了殼,小姐交待的那花名也太拗口了。
孟岚隔着車窗道:“芫花。”
“對對對,就是芫花。”經小姐出聲提醒,松枝一下子就想起來了,繼續問道:“您知道附近有沒有長着芫花的地方啊,要是有,您給我們指條道吧。”
芫花?怎麽會有人跑這地方來尋那四處都有的卑賤野花?更巧的是,他們在這裏的落腳廟觀,觀前拐兩個彎就長了許多的芫花,比別處茂盛多了。
曹守尉不動聲色地握緊了手中的棍子,答道:“我想想,好像是有那麽塊芫花開的盛的地方,我帶你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