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圈養
鐘煦試圖找到燈光開關,但摸索一番後,還是失敗了。他只能抱緊雙腿,蜷縮成一團,借由後背抵住牆壁的那絲冰冷觸感,在黑暗中找到一點支撐自己的力量。
這幾天他一直沒好好吃飯,又接連受到驚吓,情緒一直游走在崩潰的邊緣。現在整個世界安靜下來,即便他不想,但眼皮還是發沉,沒多久就睡過去了。
只是這一覺他睡得并不安穩。
周圍實在太安靜了,他感覺像是躺在一副冰冷的棺材裏,深埋地下。
他将雙手舉到眼前,指尖幾乎要戳到眼球了,他也看不清一根手指的輪廓。他大聲嘶吼着仇野的名字,也沒人聽得到他的聲音。
更可怕的是,漸漸地,他自己都聽不到了。
血液似乎凝固了一般,心跳也越發緩慢而沉重。他宛如一具活死人,喪失了視覺、聽覺和味覺,最後他連自己的身體也感覺不到了。
只剩下一個空洞麻木的靈魂,漂浮在死寂的黑暗裏。
他沒有了時間感,不知道從被關進來到現在,是過去了兩天、兩個小時,還是僅僅短暫的兩分鐘。
以前鐘煦從不覺得自己是個懼怕孤獨的人,可這種被圈禁在黑暗中的感覺,遠比孤獨要恐怖煎熬得多。從身體到靈魂,鐘煦無時無刻不在承受着來自于仇野的淩遲。
——他在每次吐息時緩慢死去,又在下一次吸氣時短暫複活。
就這樣渾渾噩噩地不知過了多久,鐘煦連撞牆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有些絕望地想,仇野會不會已經把他忘掉了,又或許對方本來就是想讓他這樣悄無聲息地腐爛掉。
忽然有道微弱的藍光在眼前閃過。
太久沒有見到光線的眼睛,不适應地眯了起來,鐘煦還以為這是人死前會出現的幻覺,幾滴清涼的水便潤濕了他幹裂的雙唇。他立刻清醒過來,心裏掀起一陣欣喜的狂潮,如在沙漠中迷失許久終于遇到綠洲一般,恨不能一頭紮進水源之中。
他大口灌着水,被嗆到了也不肯停下,甚至連仇野給他打營養針的疼痛都沒有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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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些,”仇野溫柔撫摸着他瘦削的臉頰,“過兩天我再來看你。”
“別走……”鐘煦話音未落,男人已離開了,将他再次一個人留在了黑暗裏。
經歷過一線曙光的人,很難再次安安靜靜地待在深淵裏繼續腐爛,鐘煦開始瘋狂渴望仇野的觸碰和聲音,哪怕他不抱他、不說話,只讓他知道他還在也好。
鐘煦摸索着爬到厚重的門前,憑着最後的力氣,不停拍打門板,呼喊仇野的名字。
而仇野便坐在門外的地上,靜靜聽着——事實上,鐘煦在裏面被關了多久,他就在這裏守了多久。
等到門內的呼救聲漸弱,語氣也逼近絕望,他才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上樓換了件衣服,拿上營養針和水,回到地下室裏,帶給鐘煦一絲微弱的光。
反複幾次過後,鐘煦的意志被徹底瓦解了。
他顧不上針頭還在胳膊裏沒有拔出,就死死抱住了仇野的腳踝,邊哭邊虛弱地哀求道:“不要留我在這裏!求你不要離開我!”
仇野安慰地拍了拍他顫抖的肩膀,柔聲道:“我一直都在,過幾天再來看你。”
“不要!”鐘煦緊緊摟着他不肯放手,“我已經想明白了,不管你什麽樣子,我都是喜歡你的,我們還和以前一樣好不好?”
仇野将他幹枯而淩亂的頭發別到耳後,反問:“真的嗎?”
“真的!”鐘煦仰望着他,猶如仰望他的神明,“你說的話我都會聽,求你了阿野,別再丢下我一個人了好不好?”
黑暗中,仇野居高臨下地注視了他許久,才輕嘆一聲:“閉上眼睛。”
鐘煦立刻依言照做,緊接着身體一輕,他被仇野打橫抱在了懷裏。
久違的懷抱,終于讓他找到了一絲活着的感覺。
只是這段時間他除了喝水,滴米未進,整個人瘦得好像只剩一把骨頭。仇野親了親他的額頭,嘆道:“以後不要再拒絕我了,好嗎?”
鐘煦點點頭。
外界的光線,哪怕是最溫和的自然光對他來說也過于強烈,即便隔着眼皮,都好像要把他照瞎一樣。他蜷在仇野懷裏,把腦袋埋進了男人的胸口。
沒多久,他感覺自己被放進了浴缸中。
溫熱的水域包裹着他,讓他的身體漸漸回暖。
他偎在仇野身前,乖乖地讓男人幫他清洗身體,哪怕是最私密的部位,他也沒有絲毫羞恥心似的,大敞着雙腿任仇野清理揉搓。
在仇野幫他刮胡子時,他突然艱澀地開口問了一句:“多久?”
聲音好像被車碾過一樣,破碎又沙啞。
仇野說:“十九天。”
鐘煦垂下眼皮,沒再說話。
仇野幫他吹幹頭發,然後便抱他去樓下,讓他先在沙發裏躺一會兒,“我去給你做點粥喝。”
鐘煦沒有反對。
他安靜地窩在沙發裏,看着廚房裏忙碌的那道身影,已經哭腫的雙眼再也分泌不出一滴淚水,只是澀澀地發酸發疼。
“過來嘗嘗。”
仇野帶着圍裙,不像是居家過日子的好丈夫,倒更像在為某種情趣雜志而角色扮演的男模。
“這是我特意為你學的,看看味道怎麽樣。”
鐘煦踉跄着走過去,仇野又從廚房裏端出一盤炒青菜,說:“現在先吃點清淡的,不然你會胃疼。”
鐘煦點頭,端起粥碗抿了一口。
說實話,味道一般,但對他這個多日未曾進食的人來說,這碗粥比任何珍馐美味都要寶貴。
他風卷殘雲般把那盤青菜掃了個幹淨,才終于找回了一點說話的力氣。
“還有嗎?”他期期艾艾地問。
“你要慢慢恢複進食,不能一下吃太多。”仇野摘掉圍裙放到一邊,“還餓?”
鐘煦點點頭。
任誰餓了将近二十天,只靠營養針維持生命,誰也會像他這樣餓得眼睛發綠。一碗小米粥怎麽能填飽肚子?
仇野笑着坐到他身邊,說:“那喂你點高蛋白的東西吃,好嗎?”
鐘煦遲鈍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順從地起身,因為腿腳還沒完全恢複力氣,在跪下去的時候,膝蓋“咚”地一聲磕在地板上,疼得他倒抽了口涼氣。
【……】
鐘煦點點頭,還沒開口,就被男人托起抱在懷裏,吻住了嘴唇。
不知是吻得太激烈,還是剛才他吃得太認真,現在大腦有些缺氧,整個人暈乎乎的,提不起力氣。
仇野抱他回卧室,簡單漱了下口,便抱在一起上床睡覺。
仿佛生了一場重病,剛才鬼門關回來,鐘煦十分虛弱,每天睡不醒似的,大半時間都窩在床上。
為了幫他恢複身體,仇野請來專業的營養師調配飲食,使鐘煦的進食習慣和營養攝入穩步恢複到原來的水平。用了足足将近兩個月的時間,才終于補回他那十幾天丢掉的體重。
等他休養得差不多了,見鐘煦還是恹恹的沒什麽精神,仇野便要求他同自己一起運動健身,加強鍛煉。
一切都好像恢複到了以前的生活,只是鐘煦再也沒有走出過這棟半山別墅。
他就像是仇野圈養起來的寵物,就連跑步,都只繞着莊園裏的那片大草坪活動。
“想出去嗎?”仇野問他。
鐘煦淡淡掃了一眼圍牆邊那排高聳的意大利柏,沉默兩秒後,搖了搖頭:“不想。”他将吸汗毛巾搭在肩頭,繼續繞着草坪跑圈。
仇野望着他跑遠的背影,良久,才追上去。
當一個人的生活只局限在一小片天地間,沒有任何追求與目标時,對于時間的概念就會變得逐漸模糊。鐘煦覺得自己有一小部分靈魂,被永遠留在了那間黯淡無光的地下室裏。直到那天早晨,他起床跑步時發現草坪上結了一層白霜,才意識到冬天快要來了。
——他已在這座半山別墅裏,被仇野圈養了近半年時間。
其實倒也沒什麽不好,他在這裏無憂無慮,無需為生計奔波勞碌,堪比活在世外桃源。
而這座桃花源裏只有他和仇野兩個人,所以除了跑步、吃飯的時間,大部分時候他都不着寸縷——這是仇野要求的,方便他們随時随地攝影與做愛。
不過霜降之後,天氣越來越冷,別墅裏暖氣烘得再熱,也還是顯得冷清。
鐘煦裹了件睡衣,坐在門廊上,望着前面百米外的雕花大門打了個哆嗦。
最近仇野出門時,都不會特意設置門禁,有時甚至會故意将大門敞開一條縫隙,像是為他特設的考題。
鐘煦不敢過去,連帶大門附近五米的區域,都會刻意繞過。
因為他知道這棟別墅上上下下布滿了監控,他的每一步,都逃不過仇野的眼睛。
萬一惹男人不高興了,他不僅跑不掉,也許還會被扔回那間恐怖的地下室。
那種生不如死的滋味,他這輩子都不想再體驗一次了。
鐘煦托着腮,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天色漸黑,仇野差不多該從公司回來了,他随時準備迎接。
正想着,有車燈閃過,雕花大門緩緩開啓,鐘煦立刻起身,朝門口跑過去——這是他每天離自由最近的時刻。
但這天在仇野的車後,還跟着輛吉普。
仇野熄火下車,後面的吉普也緊跟着下來一人。
對方繞過仇野,風風火火地朝鐘煦跑來,鐘煦下意識地往屋裏跑。
這半年多的時間,他再沒見過外人,哪怕連蔣文安也沒見過,所以遇見外來面孔時,退縮成了他的本能。
“鐘煦!別跑!是我啊!”
那人在背後發出一聲急切的呼喊,鐘煦用了将近五秒鐘,才遲鈍地想起這道聲音的主人名叫柯俊遠。
這個名字對他而言,已經模糊得有點陌生了。
“你認錯人了,”仇野握住柯俊遠的胳膊,輕巧地将他推後兩步,“那不是鐘煦。”
“當我瞎嗎?”柯俊遠氣勢洶洶地瞪着仇野,“你這叫非法拘禁,你信不信我報警!”
“好啊,”仇野笑吟吟地看着他,“盡管報,但在警察來調查之前,請柯先生離開我家,否則我可以告你私闖民宅。”
“你!”柯俊遠說不過他,一邊高聲叫着鐘煦的名字,一邊又想往裏面闖。
仇野伸手按住他的胸口,拿出手機當着柯俊遠的面,按下了報警電話。柯俊遠被他氣得面色漲紅,半晌,還是選擇了暫時妥協。
只是在上車前,他指着仇野,沉聲說:“你得意不了多久仇野,我們走着瞧。”
仇野笑着說:“難道柯二公子又打算去我爸面前告狀了?你們老柯家的那點人情,可禁不住你這麽濫用。”
柯俊遠沒理他,只深深望了一眼躲在門廊下大理石柱後面只偷偷露出一個腦袋的鐘煦,便“砰”地一聲關上車門,倒車轉向,絕塵而去。
仇野笑意頓時全無。
他轉身走向鐘煦,在距離他只有兩步之遙時,勾了勾手指。
躲在廊柱下的人,立刻現身,像只搖尾巴的小狗一樣走進了他的懷裏,踮腳親了親他的下巴。
仇野順勢低頭咬住鐘煦的唇,含糊地問:“你想不想跟他走?”
唇齒間沁出了血腥味,鐘煦吃痛地皺起眉,又聽男人低沉地問他:“為什麽要猶豫?快點回答我,給我個堅決的答案。”
“不、不想,”鐘煦口齒不清地回答他,心跳快得出奇,“我的主人只有你一個。”
仇野似乎很激動,霸道地吻住他的唇,一把托起他的屁股,抱着人大步上樓去。兩人連晚飯都沒有吃,從床上折騰到浴室,又在鏡子前做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筋疲力盡,他們相擁着在床上睡去,甚至連身體都沒有分開。
可仇野睡得并不踏實,半夜,他從夢中驚醒過來,渾身沁了一層冷汗。
懷裏空落落的,似乎在印證着剛才那個讓他不安的噩夢。
“鐘煦!”仇野沒發現自己的聲音都在發抖,他顧不上披衣服,就那麽赤裸裸地沖出卧室,往樓下跑去。
結果一樓大廳的燈是亮的,廚房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仇野放輕腳步走了過去,就見鐘煦站在大敞的冰箱前,在不停地往嘴裏塞食物。
活像個餓死鬼似的,兩腮都被撐得鼓鼓脹脹的,臉頰和嘴角沾了不少碎屑,但他等不及把東西咽下去,又繼續往嘴裏塞東西。
“鐘煦。”仇野輕輕叫了他的名字。
鐘煦渾身一僵,呆愣愣地轉過頭來,塞滿食物的嘴巴咧不出笑容,他試圖眯起眼睛沖仇野笑笑,卻不知怎的,淚水不受控地糊了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