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自己選吧”
仇銳達再次撐開眼皮,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仇野朝他一步步走來。
他是如此年輕、意氣風發,哪怕被強行關了一年的禁閉,身上的棱角與鋒芒也依舊難以磨平。
反觀自己,已經太老了,區區一個睜眼的動作就幾乎令他筋疲力盡。
但他還是勉強撐坐起來,盡量将佝偻的腰背拔直——他不想在這個兒子面前,喪失作為父親的威嚴。
“你來得正好,咱們爺倆今天就開誠布公地聊一聊。”仇銳達用拐杖指了下對面的沙發,示意仇野坐下。
仇野從容落座,長腿悠閑交疊起來,身上那套皺皺巴巴的病號服被穿出了西裝革履的氣度。
“聊什麽?”
仇銳達掃了眼他青紫交錯的胳膊,嘆了口氣:“受了這麽多教訓,還不知道悔改,這倔脾氣真和你媽一模一樣。”
“死人就別再提了,多晦氣。”仇野看了眼牆上的挂鐘,提醒他,“您有話就直說,我趕時間。”
“好啊,”仇銳達不悅地擰起眉,“我就想知道,我養你長這麽大,讓你接受精英教育,一畢業就進集團高層,還拿了不少股份,讓你過着別人奮鬥一輩子都可能過不上的好日子,我對你難道還不夠好嗎?你怎麽就一點都不知道感恩!”
“答案不是早就有了麽?”仇野似笑非笑地撐着腦袋看他,“當初還是您送我去做的精神鑒定呢。”
“你!”
仇銳達激動地咳嗽起來,滄桑的臉被憋得通紅,他一連說了三聲“好”,拐杖“篤篤”地敲着地板。
“那你跟姓鐘的又是怎麽回事?你才認識他多久,就為了他又跳樓又放火!我看你不是沒感情,只是對我這個當爹的有意見,甚至巴不得我早點死。”
說到最後,老人激動地想站起來,但拐杖從顫抖的雙手中滑脫,他又重重地摔坐回了躺椅上。
仇野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有話好好說,您現在身體不比以前,醫生沒囑咐過要心平氣和嗎?至于鐘煦,他那麽特別,那麽可愛,從內到外都簡直稱得上完美,我愛他是很奇怪的事麽?您又何必非要來橫插一腳,挑戰我的底線?”
“你聽聽你說的是什麽混賬話!”
仇銳達怒不可遏。
“我花了半輩子心血培養出來的兒子,卻為了個男人絕食,要死要活的,丢不丢人!現在人家來找你了,沖你勾勾手指頭,你就要抛家舍業跟他走,還有沒有點出息!這麽感情用事,你讓我怎麽放心把公司交到你手裏?!”
他想撿起掉在腳邊的拐杖,但連簡單的彎腰都難以做到。
仇野慢條斯理地站起來,繞過茶幾時,從托盤裏抽出一張絲綢墊巾蓋在手上,然後才過去隔着帕子,幫忙撿起拐杖。
“看來是我剛才沒說清楚,讓您誤會了。”他說。
“我是來跟您告別的,但要走的人,卻不是我。”
仇野臉上浮現出一抹溫柔到極致的笑容。
“我帶鐘煦走過一次,可是您不成全,那我只好改變策略,從源頭上解決問題了。畢竟一味逃避也不是辦法,這是您教我的。”
仇銳達臉色一變,想要奪過拐杖,卻被仇野退後一步,輕巧避開了。老人顫顫巍巍地強撐着站起來,滿臉怒色地瞪着眼前的兒子。
“你想幹什麽!造反麽你!”
“您放心,我會好好打理公司、發展投資的,”仇野戲谑地聳了下肩,“将來如果哪天做煩了,我就把它賣出套現,挂個好價錢,保證絕對不虧。”
“你——!”
仇銳達被氣得哆哆嗦嗦說不出話,揚手就要打仇野耳光。
仇野豎起拐杖,輕而易舉地擋下了這一巴掌。
“從我十歲被你接回家,到現在這麽多年了,你不是一直不明白為什麽你花了這麽多心血、精力,還是得不到我的反饋嗎?那我來告訴你原因。”
仇野隔着一層帕子,用拐杖将仇銳達顫抖的手臂壓了下去。
“因為我從來沒把你當過是我父親,一天都沒有。”
“不過有件事你倒是說對了——”
仇野眼底的笑意倏然冷了下去。
“我每天都在期待你的死訊。”
“畜生!沒良心的畜生——!”仇銳達面色脹紅,渾濁的眼球也因充血而鼓得溜圓,“我、我養你這麽大有什麽用……”
說着他又要揚手去打仇野,但沒了拐杖支撐,蒼老的軀體搖搖晃晃根本無法站穩,仇野只消微微一閃,仇銳達便重重摔倒在地,後腦因砸在茶幾角上,流出汩汩鮮血。
“啧,”仇野拿着拐杖,俯視着地板上抽搐不止的老人搖了搖頭,“不是讓您慢着點嘛,怎麽不聽話?磕着腦袋了吧。”
話音未落,便聽“咚”的一聲響從身後傳來,仇野回眸,就見蔣文安行色匆匆地推門跑了進來。
他笑着挑了下眉:“你來得正好。”
蔣文安大步跑到沙發邊,看到躺在仇野腳下、腦袋還在不斷向外滲血的老人,瞬間臉色大變。他再次看向仇野,眼裏充滿了痛心與無奈。
“別這麽看我,我可沒有碰他,”仇野一臉無辜地将拐杖拍在蔣文安胸口,然後将墊手的帕子團好塞進病號服口袋,“是意外事故還是你去自首,自己選吧。”
說完,他腳步輕快地向門外走去。
蔣文安沒繃住情緒,顫抖着大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他眼眶通紅地問:“你去哪?”
仇野腳步未頓,甚至連頭也不回,但聲音裏明顯帶着寵溺的笑意。
“去給我家小狗出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