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說破

“阿爸?”景昀心裏一緊,反手握住父親的手,忍不住開口叫他。

景冥低頭嗯了一聲,笑容還挂在臉上,眼神卻有些不對勁。他捏了捏景昀的小手指,道:“我兒能幹,景家列祖列宗知道,也定會為你驕傲。”

他又擡頭看向長老們,語氣平靜道:“昀兒能力尚不穩定,今日就到此為止吧,我還有許多話要對他說。”

若是早幾年,景冥用如此語氣對長老們說話,那算是大不敬的。可今日不同往日,長老們一個也沒表現出不快,反而很是理解地點頭。

意長老摸摸胡須,“祭師說得有理,昀兒年紀尚小,還有許多需要你親自教導的地方。”

弦長老也點頭,“今日就先回去吧,對了,曲大夫怎麽的還沒到?”

“我到了。”曲閑之的聲音冷冷從帳篷一側傳來,他騎着一頭皮毛雪白,背脊兩側各有幾點梅花印的公鹿,那公鹿長角微微朝後筆直傾斜,最上頭又分開兩只角岔,脖子上栓着四角銅鈴,風一吹就叮當作響。

這只白鹿是曲閑之出門時固定的坐騎,九弋城中的人已經見怪不怪,而第一次見着的人總會驚訝幾分。

娩畫此時就好奇地看着那頭白鹿,公鹿站直了身子,個頭壯碩比人還高出不少。短小的尾巴貼着臀,大概察覺到娩畫的注視,它漆黑的眼瞳轉了過來,尾巴跟着抖了抖。

明明看着十分溫和可愛,那眼神卻和主人一樣,帶着三分冰冷,七分淡漠。

“曲大夫。”弦長老一見人來,立刻迎了上去,“趕緊看看提摩的傷,方才落了大雨,可別感染了才好。”

曲閑之并不言語,只是點了點頭,被下頭的随從扶着從白鹿上下來。目光轉而落到景昀身上。

他又轉頭看看四周還未散去的動物,道:“恭喜提摩,看來老天爺待龍族不薄。”

龍翎拉着景昀往回走,“先進來看傷,其他的容後再說。”

長老們本想跟着看看,聊表一下關懷之意,卻被景冥幾句“族內公務要緊”給打發了。

娩畫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也被龍翎派人先送回了驿站,其餘人無關人士也各自告辭離開,很快帳篷裏就只剩下了龍翎、曲閑之和景冥陪着景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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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篷門簾被撩起來了,景昀坐在這個位置上能清楚地看到外頭的情景。

那些小動物非但沒有離開,有幾只雪白的兔子和披着火紅毛色的小狐貍倒是大着膽子靠近過來。

門口的護衛隊有些緊張地握着手中長劍,生怕一個不注意這群動物會集體突圍。

對比其他人的緊張,景昀反倒從先前的茫然困惑中回過神來。他奇異地發現,自己竟能感受到那些動物所釋放的善意。

他不知道是不是該用“善意”來形容,那并不是能聽懂動物的說話,氣息這種東西也是看不見摸不着的。

那只是一種感覺,溫和的,順從的,似乎還帶着一些擔心。

擔心?

景昀猶豫了一下,道:“讓它們進來吧。”

這句話在他人聽來有些奇異了,所謂的“讓”應當是建立在對方想要做什麽的基礎上,可對動物……可以用“讓”這個詞嗎?

它們對人有任何目的性的行為嗎?

龍翎往外看了一眼,揮手,“按提摩說的做。”

護衛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得收了劍,往旁邊退讓了幾步。

門口的位置一被讓開,幾只兔子和狐貍立刻小心翼翼往前探了幾步,兔子長長的耳朵抖動了一下,在門口用短短的後腿站立起來,三瓣嘴上的胡須跟着它不停蠕動的嘴抖來抖去,它身後的小狐貍則是晃着長長的尾巴蹦了進來。

有狐貍膽大開道,幾只小兔子才跟着跳進門來。

一路無人阻擋,它們像是一只奇異的小分隊,在衆人驚異的目光下磨蹭到了景昀身邊。

小狐貍盤起尾巴坐了下來,鼻子在景昀的傷腿上嗅了嗅,嘴裏發出古怪地“嗷”聲。

曲閑之雖然依舊淡漠,但眼底的驚訝卻沒能掩蓋住。

他之前來的路上還大雨瓢潑,剛到這附近又突見雲層散開,陽光大盛,随即便有一群群的動物從白鹿腳下奔過,朝着帳篷方向而去。

一開始他還以為出了什麽事情,後來才發現這一切都是景昀造成的。

他并不知道這是怎麽發生的,可看眼前情況……這個提摩,竟然還有幾分本領。

他垂下眼眸,收斂起情緒。蹲下身将褲子剪開,又拆開繃帶仔細檢查。

“縫針的手法不錯。”曲閑之道:“傷口愈合得很好,這藥……”

他看了看繃帶上沾染的藥物顏色,又輕輕嗅了嗅。

“紅花嶺、三月冬和昆草。”曲閑之挑挑眉,“這三味藥一般只用來口服,目的是退熱護體,可甚少有人知道它們還能拿來外敷,只限于大面積傷口撕裂,用于防止感染,還有一定鎮痛的功效。”

景冥也略懂藥理,聽到此有些詫異地問:“防止感染我能理解,可鎮痛是……?”

曲閑之從随身的藥兜裏摸出新的藥粉,均勻撒在幹淨的繃帶上,又往傷口上抹了一點涼涼的草藥,這才輕輕将繃帶重新纏上去。

他邊做這些邊道:“紅花嶺打成粉,混合三月冬在火上均勻受熱,會将三月冬性寒的屬性完全激發,敢問祭師,三月冬若是單獨使用,有何功效?”

景冥想了想,“止熱、防風寒,若是大量服用還會造成腹瀉。”他頓了頓,陡然想起什麽,“還有……輕微的麻痹作用,只限于外敷。”

曲閑之點頭,“我們慣常用的鎮痛藥物是雪影,它性寒,用于傷口處冰涼無不适感,對于鎮痛有奇效,內服可治頭痛,外敷可用于風濕和骨刺。”

景冥點頭,“紅花嶺有催發效果,一般與其他主效藥物一起使用,原來如此,曲大夫果然醫術高明。”

曲閑之挑眉,“提摩的傷并不是我醫治的。”

他想起前一天那個看上去傻傻憨憨的男人,撇了撇嘴,“那家夥,有兩下子嘛。”

景昀适時地推薦:“和公子很仰慕曲大夫,一直希望能見你一面。”

曲閑之纏好繃帶,并沒有回答這句話,只是道:“回去告訴他,雖然藥用得不錯,但換藥的時間把握的不夠好,這藥的顏色已經帶粉了,正常應該是綠色才對。”

景昀硬着頭皮道:“這是我不好,我到現在還沒回去過,想必和公子昨晚就在找我了。”

曲閑之眯起眼,顯然有些不快,最終卻也沒說什麽,停頓了片刻不情不願地道:“既然如此……改天我會讓人送請柬上門。”

景昀松了口氣,“多謝曲大夫。”

換好藥,景冥說自己很累,先行回去休息。龍翎見景冥臉色确實不太好,便點頭允了。

等他走後,曲大夫才若有所思地開口,“族長,我觀祭師臉色,似乎……不太好。”

曲閑之輕易不說“不好”的詞,因為傳說中他可是連死去的人都能救回來,在他眼裏,哪裏有不好的病呢?

可現在他卻說出了不太好這樣的話,龍翎和景昀都是一驚。

景昀道:“曲大夫是看出了什麽?我阿爸……阿爸他是不是身體出了什麽問題?”

龍翎臉色也嚴肅下來,坐到一邊,看着曲閑之道:“你看出了什麽?”

曲閑之對着其他人沒什麽好臉色,萬年一副“天地間我最大”的模樣,可對着龍翎,哪怕對方年紀比他小上許多,他卻半點不敬也無。

“祭師氣色灰敗,唇色發青,眼白發黃,額頭中間有很深的折痕。”他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這個位置醫術上說是與心相連的,眉心有了深橫,若不是長期壓力太大,過于疲憊,便是心髒出了問題。”

景昀的手指瞬間收緊,“心髒?”

曲閑之想了想,“這只是我觀測之下的想法,具體還需要把脈才可知。”

龍翎點頭,“那你去為祭師看看,若他不願意,便說是我的命令。”

景昀有些詫異轉頭看他,龍翎似知道他在想什麽,道:“祭師看上去性格溫和,實際上和你像得很,倔脾氣。自己的身體有沒有問題,他不可能不知道,可就算是這樣也沒找大夫看看,曲大夫就站在這裏,如此好的機會,他會錯過嗎?”

景昀垂下眼眸,“族長說得是,我也正是如此想。阿爸大概……有什麽難言之隐。”

“所以就說是我的命令。”龍翎看向曲閑之,“現在就去吧。”

曲閑之點頭,又看了景昀一眼,這才轉身離開了。

對于龍翎的話,他似乎一點不滿一點抗拒也沒有。

景昀上一世便知道曲閑之對龍翎很是服從,只是二人從不曾深交,也因此并未多想過兩者之間的關系。

後來龍族深陷危難,曲閑之為了尋找大量好藥,親自帶着弟子出了遠門,送上戰場的藥物大多是曲閑之翻山越嶺找來的,可後來他卻失了蹤影。景昀自己忙着打探前線消息,也未能顧上尋他。

那之後不久,便也再沒機會尋他了。

“曲神醫……”景昀找了個話題,随口道:“他那麽高傲的性子,卻一直很聽你的話。”

龍翎沒有回答,他從椅子上起身,蹲下身伸出手,對着小狐貍和小兔子嘴裏“啧啧”喚了兩聲。

小家夥兒們沒搭理他,只是圍繞在景昀身邊打盹。

龍翎召喚失敗,擡頭無奈地看着景昀,“我的小祭師,你試試讓它們理我怎麽樣?”

景昀不知道該怎麽做,見龍翎可憐巴巴盯着自己,又覺得好笑得很,便低頭摸了摸小兔子長長的耳朵,試探地道:“去他那兒。”

小兔子耳朵動了動,擡頭看他。

景昀一時間有些緊張,又覺得對着一只動物說話這感覺怎麽想怎麽奇怪。

他伸手指了指龍翎,“去,他,那裏。能明白嗎?”

小兔子頓時轉身,蹦跶蹦跶去龍翎身邊了。

毛茸茸的兔毛被帳篷外的風吹得輕輕搖動,它走兩步站起身子看看,又走兩步。

身後小狐貍也跟了上來,它跑起來很輕盈,經過兔子的時候,尾巴在對方背上扇了一下。

龍翎伸着手,看着小動物們圍過來,試探地摸了摸,竟是不怕他的。

“嘿,奇了。”龍翎笑起來,看向景昀的目光也十分溫柔,“你說這算是因禍得福呢,還是因禍得福呢?”

景昀笑起來,“什麽禍,什麽福?”

龍翎慢條斯理地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發現我要成婚,緊張得不得了。”

景昀一愣,笑容有些凝固在臉上。

“去接石頭的時候也是,那神态真是……”龍翎笑得意味深長,抱起一只兔子站起身,走到景昀身邊彎腰看他。

兩人視線相對,龍翎懷裏的兔子抖了抖腳,好奇仰頭盯着二人下巴看。

“我的提摩,難道不是因為你想阻止我成婚,一着急,才使能力覺醒了嗎?”

景昀:“……”

雖然這猜測一半對一半錯,但……還真是符合龍翎自戀自負的性格呢。

景昀一時哭笑不得,卻也懶得再僞裝下去,伸手撫上龍翎的臉,露出重生以來最真實,最坦率的一個微笑,笑得龍翎一時怔住了。

景昀說:“如果我說是,族長打算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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