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兩個人沉默了下來,周博為免得顯得過于閑得無事,就翻起了汪啓塞給他的一摞冊子,這一翻,原來全是講投資理財的宣傳單。

他皺着眉頭,頗為不解:“汪啓可真是神神叨叨的,怎麽就開始研究起來這些了?”

梅曉雪卻說:“你不是說,陳忠華和汪啓關系很好,是發小兒嗎?今天我看他們關系也不怎麽太好呀?”

周博擡起頭,回想了一下:“五年前确實挺好的呀!現在看着,确實好像不太和睦……”

他又想起武誠志跟他說的那句,“這麽多年了,大家變化也都不小”,确實,大家變化都不小。武誠志好像發了財,汪啓更像是走上了人生巅峰,而陳忠華呢?

五年前陳忠華雖然只是一個司機,但是卻顯得很精神,話也不少,可是今天看他,卻總覺得他變老、變憔悴了,變頹廢了,而且精神也好像恍恍惚惚的,不是很好的樣子。

梅曉雪還在旁邊嘟囔着:“武誠志就更可疑了。一開始說跟大家都沒聯系了,也不想給我們聯系方式,然後就忽然聯系了汪啓,又馬上催着讓我們來。但是很明顯,他跟汪啓已經事先溝通過了,對好了詞兒了!難道張桐桐的死,跟他們都有關系?……”

周博趕緊打斷她不着邊際地猜測:“可別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就東方快車謀殺案了!”

兩人在車裏,等了一段時間,看見陳忠華走了出來,整個人顯得更加垂頭喪氣,灰頭土臉,周博看了一眼手表,大概兩人也不過唠了25分鐘,陳忠華出來之後,顯得人好像又矮了幾分。

陳忠華果然沒開車,甚至好像也沒打算打個車,出了門,就步伐沉重地一步步緩慢往前走。

周博開車慢慢跟了上去,等到平行的時候,按下車窗,招呼了一聲:“陳師傅!”

陳忠華仿佛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裏,神不守舍,聽到這一聲,好像才剛剛發現身邊跟着一臺車,愣了一下才站住腳。

周博也停下車,隔着車窗笑着問:“陳師傅,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汪大哥的一中同事,周博!”

陳忠華木然點點頭:“我記着呢,小周老師。”

“唔……陳師傅,你要去哪啊?我們送你一程吧?”

陳忠華眼光茫然了,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反應了一會兒才說:“不用了,不用麻煩你們……”

周博馬上說:“不麻煩,我們正好想找您聊會兒天呢,咱們也好久不見了,”他回頭跟梅曉雪使了個眼色,梅曉雪立刻明白,打開車門,從副駕駛出去,沒關副駕駛車門,自己到後排去坐了。

周博說:“陳師傅上車吧!”

陳忠華好像低低嘆了口氣,默默上了副駕駛座,說了個地點。

周博打開導航,驅車前往。

陳忠華好像直到這個時候,還是心不在焉,周博看他灰撲撲地臉色,就想先緩解一下氣氛:“陳師傅,你今天沒開車啊?”

本來是随口一句,陳忠華倒好象淚花快要閃爍出來,他微微垂着頭,低低說了句:“我沒車了……”

周博噎了一下。

後座的梅曉雪,輕輕往前探了身子:“陳師傅您好,我是周經理的同事梅曉雪……”

陳忠華坐在前排副駕駛,沒有回身,只是微微向前擡了擡頭:“哦,你好啊……”

梅曉雪覺得有些無奈,陳忠華自始至終,就沒有睜眼看過她,但她不死心,她輕輕提高了一點兒聲音:“陳師傅,五年前鳳凰山的事,您還記得嗎?”

“啊?”陳忠華稍微有點兒回過神兒,“五年前什麽事啊?”

“汪大哥剛才說,五年前,你們到了鳳凰山露營地之後,你們兩去抽煙了,然後看到了鳳頭鹮,一看就看了一小時,是這樣嗎?”

陳忠華木讷地眼神在努力的轉動,仿佛在努力啓動大腦那臺沉重沒油的機器,反應了好一會兒好像才明白梅曉雪是什麽意思:“鳳頭鹮?是啊,當時,我們兩最愛去找鳳頭鹮……”可是他又不繼續往下說了,整個人如同宕機了一般。

梅曉雪很快地繼續問:“你們倆看了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嗎?我不記得時間了……”陳忠華眼神空洞。

“那……過程中你們見過其他人嗎?見過張桐桐嗎?”梅曉雪一句比一句快,一句比一句頂。

但是陳忠華倒好像越來越沉浸到回憶之中了,依舊緩慢、帶着些迷茫的語氣:“那個自殺的學生?沒見過,沒見過……”

“那你們全程在一起?一直沒分開過?”梅曉雪就如同拳頭打在棉花裏,自己着急,可是卻從陳忠華嘴裏榨不出一滴油來。

陳忠華目光看向右前方:“我不記得了……不記得了……”

一句話也把梅曉雪噎住了,她迅速轉過幾個念頭,于是決定下一劑猛藥:“陳師傅,聽說您跟汪大哥是發小兒?那你們關系一定很好吧?”

陳忠華混濁的眼神中,多了一些神智,他陷入了回憶,喃喃低語,又像是自言自語:“我上學晚,個子高,坐在班級最後一排,成績最差……同學都不理我,還欺負我,只有老汪,不但跟我一起玩,還跟我一起打架,從小到大,我最相信他……”他忽然雙手一下子捂住臉,周博看過去,就看到淚水從他的手指縫裏溢了出來。

伴随着陳忠華壓抑地嗚咽聲,車裏陷入了沉默,只有周博默默開着車,導航裏于謙大爺的聲音幽默有趣:“嘿!小黑胖子在這罰站呢……”

過了好大一會兒,周博輕輕開口:“陳師傅,你是遇上什麽難處了嗎?我們幫得上忙嗎?”

陳忠華伸手重重地在臉上抹了幾把,卻抹不去臉上沉重的疲憊,他眯着眼,無聲嘆了口氣,聲音細微幾不可聞:“不怪他……不怪任何人……怪我自己……太貪了……”

周博看他的神情,心生恻隐,也不由得跟着他嘆了口氣:“上午看見了武老師,他還說,這麽多年大家變化都不小……”

聽到武誠志的名字,陳忠華倒是挂上了一絲苦澀又意味不明的微笑,他終于轉移目光,看向周博:“小周啊,你見過朱老師嗎?”

“嗯,也有這個打算,不過我沒他聯系方式了,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學校?”

“不在學校,他還能在哪?”陳忠華臉上的苦笑加深了,“你去看看朱老師吧,他也挺難的……”

周博大惑不解,朱遠是名牌大學畢業的,教數學教的不錯,帶着初三畢業班的班主任,說不上年輕有為,但也絕對在教學上是有前途的。

但是他還沒問出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陳忠華截住了話題:“小周,謝謝你了,我就在前面下吧!”

可是還沒到地方呢,不過周博還是減速靠邊停車了:“陳師傅,下次我約您喝酒吧!咱們好好聊聊!”

陳忠華咧着嘴,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身體不好,煙酒都戒了,咱們以後喝茶吧!”

看着陳忠華下車蹒跚而去,周博沒急着開車,而是自己點了一根煙:“大家變化确實不小。五年前我不抽煙,陳師傅和汪老師都是大煙槍。想不到現在我抽煙了,陳師傅卻戒煙了。”

梅曉雪換到了副駕駛來坐,打開了車窗,放着煙味:“你覺不覺得……陳忠華……好像精神出了點問題……”

周博出神地望着前車窗。

五年過去了,武誠志和汪啓都發了財,武誠志放棄了主科老師,汪啓也辭職了,陳忠華卻落魄了,連車也沒了,還戒了煙。

武誠志跟汪啓的關系變得更近了,汪啓和陳忠華的關系卻好像變差了。

一上午他們見了三個人,卻都與五年前大相徑庭。

當然,周博自己的生活也變了很多。

五年,改變了很多人的人生軌跡。

當年啊,那一行觀鳥協會衆人,高高興興、開開心心、興致勃勃的上鳳凰山觀鳥,回想起來,好像是久遠得如同前世的事了……

“你覺得,他可疑嗎?”梅曉雪問。

“他看都不看你一眼,還有什麽可疑的?”周博淡淡回答。

“可是,他說他不記得了,都忘了……那天那麽特殊,武誠志和汪啓都記得那麽清楚,他卻說他忘了,這不奇怪嗎?”

周博心頭湧上了不滿,他把煙頭往外一扔:“你說奇怪就奇怪吧!”

兩個人一早就出發,忙到現在,見了三個人。

人人有不同的反應,搞得他們身心俱疲。

梅曉雪又不傻,看到周博莫名的開始怏怏不樂起來,就建議先吃午飯。

“哎,前面右轉,有一家飯店,聽說魚做的不錯,我請你吃飯吧!”

周博聽話右轉,果然看到了一家在良縣有點兒名氣的本地老字號。

周博看了梅曉雪一眼:“你來過良縣?”

他記得梅曉雪是嶺北縣的,嶺北縣和良縣,雖然都是良市下屬的縣城,卻是一南一北相隔着整個市區。

梅曉雪說:“我提前做過攻略。”

周博就不說話了。

清蒸魚算是良縣的本地菜,魚來自本地水庫,算是當地有名的特産。

這家店好像開了十幾年了,廚子功夫不錯,魚做得鮮嫩可口。

兩個人卻提不起太多的興趣,相對坐着頭碰頭默默地吃着了午飯。

不知道為什麽,見過陳忠華之後,周博就明顯的心情不好,話也少了很多。

梅曉雪率先開口,也不知道是在跟周博說話,還是自言自語:“也不知道朱遠下午在沒在學校,還有程如心。”

周博淡淡擡頭掃了她一眼:“不管怎麽說,你得承認,咱們上午見了三個當事人,沒什麽确切的收獲。”

“當然有,”梅曉雪眼神清冷卻堅定,“收獲很多啊!單單就是武誠志、汪啓、陳忠華三個人的關系,就很微妙。還有朱遠,很明顯朱遠跟他們也是有聯系的。”

“可是這些事跟張桐桐都沒關系!”周博微微皺起眉頭,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總之,我答應過你,帶你來見他們,見完了我的任務就完成了!”

他點起一根煙,狠狠吸了一口,毫無顧忌地把煙吐到梅曉雪面前,“我跟你說,這種事,我只能幹這一次,有沒有收獲,也就這一次了。把人家當嫌疑人,去問人家五年前的行蹤,簡直就像個精神病!”

梅曉雪也冷冷放下了筷子,直視周博:“怎麽了?你有什麽不滿?又不是我逼你來的!”

周博冷笑:“不是嗎?要不是我犯了錯誤被你抓到,我能幹這種傻事嗎?”

梅曉雪冷靜地望了他一會兒,心中權衡了一下,微微垂下眼眸,語氣也放緩:“反正已經來了,見完了朱遠和程如心,以後再說吧。”

周博爽快地按滅了煙頭,立刻站起身:“走!”

既然她非要這樣做,那就這樣吧,反正也不會有什麽收獲的。

周博心中默默地想,反正就這一次了,這種傻事他再也不會陪她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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