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開車來到良縣一中,周博的情緒已經穩定了很多。

五年後再次來到校門口,周博心中也升起了很多異樣的感觸,一回頭,發現梅曉雪也神情複雜地望着學校。

周博心中微微一動:“怎麽了?你是在哪兒讀的中學啊?”

梅曉雪回看了他一眼:“嶺北縣二中。”

跟校門口的值班大爺打了個照面,沒想到大爺記性真好,還記得這是小周老師。

兩個人說了要找朱遠老師,按規定值班大爺用內線電話聯系了一下,然後就痛快地讓他們進去了:“朱老師讓你們上去!他辦公室沒變,小周老師你熟悉吧?就自己去吧!”

良縣一中一個初中高中在一塊的中學,初中老師辦公室在教學樓二樓,周博确實是比較熟,很快就來到了朱遠辦公室門口,輕輕敲了敲門,很快門就被從內打開了。

“周……周老師,你怎麽來了?”開門的人微笑着歡迎,還是習慣地稱呼周博為周老師。

“朱老師……”周博想掩飾,卻掩飾不住的驚訝。

朱遠算起來今年也才33歲,五年前28歲,說起來年紀都不大。

五年前,朱遠說不上英俊潇灑,可也是精神奕奕,才畢業幾年就能帶初三畢業班,教學內容和水平都是有口皆碑,也算年輕有為,大有前途。

可是才過了五年,朱遠現在別說33了,說53歲可能都有人相信。

原本算是高大挺拔的身材,現在卻像竹竿一樣,又高又瘦,因為太瘦了,就顯得滿臉的皺紋,又黑又瘦,滿臉皺紋,确實像個老頭兒。

最重要的是,朱遠原本一頭濃密的黑發還是自來卷,現在居然謝頂成了□□。

看到周博掩飾不住的表情,朱遠自己苦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頂:“不知不覺我就……就……就……哎……”

周博有點手足無措的感覺,為了進一步掩飾,趕緊向他介紹:“這是我同事梅曉雪,曉雪這就是朱老師!”

朱遠的目光很正常的停留在梅曉雪臉上,卻沒有任何特殊的表情。

他沖着梅曉雪輕輕點了點頭:“你、你好啊,”然後伸手往裏請:“進來坐……”

兩人微微一怔,互相偷偷交換了一個眼色。

陳忠華是精神狀态有點不穩定,自始自終都沒正眼看過梅曉雪。

而朱遠明顯是看見了梅曉雪,但是卻沒有任何異樣的反應。

讓兩人坐下,朱遠又給他們倒了兩杯水:“周老師,李大爺說……說……是你找我,我原本……還……還不太信……”

周博帶着歉意笑笑:“是我來得太突然了!”眼睛卻狐疑地盯着朱遠。

剛見面他還不覺得,這說了幾句話,他忽然發現,朱遠怎麽好像帶着嚴重的口吃啊?每一句基本都帶着結巴!

這是怎麽回事?

周博也忽然明白,為什麽朱遠不能再帶畢業班了!如果這樣下去,朱遠将來能不能繼續登上講臺都不好說了!

“是、是啊……”朱遠眯起眼睛看着周博,“你辭、辭職之後……手機號碼也換了……微信也……也換了,我們都、都聯系不上你,你怎麽樣……新、新工作好不好?”

“嗨……混口飯吃呗…有什麽好不好的……”周博撓了撓頭。

朱遠點點頭:“辭職也好,也好……換個工作、也不錯……”,他微笑看着周博,“看你沒怎麽變,沒、沒變老,那就挺好的,不像我……”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頭頂。

周博趕緊說:“你也沒怎麽變啊,畢竟才過去五年的時間!”

可是周博分明記得那個年輕有為、溫和儒雅、在講臺上侃侃而談的那個朱遠。

“五年啊……”朱遠又眯起了眼睛,仿佛穿過牆壁看向遠方,“都、都五年了……”

周博有點兒小心翼翼地問:“朱老師,你是壓力太大了吧?”

朱遠再度苦笑:“我、我都不帶畢業班了,有啥壓力啊……我這個口吃、是是……是……”他聲音逐漸細微下去。

周博看見朱遠難堪的眼神,有點不忍心繼續這個話題下去了。

他趕快接了一句:“對了,我上午見了武老師和汪老師,還有陳師傅,還是陳師傅告訴我你在學校的!”

朱遠明顯語氣冷淡了下來:“哦,你、你見了他們呀……”然後就沒話了,一點兒沒想問問他們見面說了什麽,仿佛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

梅曉雪在旁邊“咳咳”清了清嗓子。

周博明白,轉頭看了看梅曉雪,笑着對朱遠說:“朱老師,你看她,眼熟嗎?”

朱遠調轉目光,再度看了看梅曉雪:“是、是有點兒、眼熟……哎,長得……像、像誰呢……”

周博頓了一下:“像張桐桐。”

“哦……”朱遠有一種大夢初醒的表情,再度轉頭看梅曉雪,好像第一次看見她一樣,“你別說,還真、真真、有點兒像……時間太久了,我都、都有點記不住張桐桐的長相了……”

梅曉雪受不了他慢悠悠、不經意地語氣,忍不住說:“朱老師,您是張桐桐班主任,您都記不住她的長相了?”

自從聽了張桐桐的故事,梅曉雪對張桐桐就有一種莫名的好感和保護感,對于所有漠視這個女孩、對這個女孩不夠關心、不夠好的人和想法,她都有一種攻擊的欲望。

所以,當朱遠這個班主任,才經過短短五年,就說自己忘記了那個苦命死去女孩的樣貌時,梅曉雪就忍不住想怼他,忍不住想攻擊他。

所以語氣中又帶了質問的涵義。

周博趕緊瞪了她一眼,意義不言自明:不要再這樣了、會被像武誠志那樣反過來質問的。

可是朱遠卻愣了一下,然後苦笑着道歉:“對、對不起,是我、我錯了……我……我、我這幾年……記記記記性差了很多……”他越難堪、越想說清楚,就越結巴得厲害,吞吞吐吐很難很難才把一句話說完,才把自己想表達的意思說清楚。

對了,周博差點忘了,朱遠的脾氣特別好,甚至好到可以說是懦弱的地步,而此刻的口吃,在懦弱的基礎上,更加深了一些可憐,也加深了周博心裏對他的憐憫。

周博有點兒幫朱遠分辨的意思:“五年前,朱老師沒跟我們一起上鳳凰山!”

朱遠點點頭:“對對對……我我我那天有點事……”

本來朱遠的道歉,已經緩和了梅曉雪的情緒,可是這一句她又皺起了眉頭:“朱老師,周經理說,你那天是說生病了呀?”

她回頭看周博,那意思是誰說得對呢?

周博也愣了一下,他也去看朱遠。

周博和梅曉雪兩個人四道目光盯在朱遠臉上,朱遠再度苦笑:“是嗎……我我、我那天是、是那麽說的?……唔對對不起,我可能……我我我記不清了……”

梅曉雪眉頭皺得更深了。

周博趕緊給她一個眼色:“不管怎麽說,總之朱老師那天沒去鳳凰山!”他的意思就是在告訴梅曉雪,朱遠根本沒去鳳凰山,所以沒什麽值得盤問的。

朱遠卻低着頭,沉默不語,也不知想到了什麽。

三個人一時都沒話了,沉默了。

周博想換個話題:“周老師,吳老師還好嗎?”吳潔是朱遠的妻子,也是一中的老師。

吳潔是程如心到學校之前最漂亮的女老師,稱得上一中之花,與朱遠是在學校認識的,五年前剛剛懷孕,兩個人感情很好,稱得上伉俪情深。

周博想起來五年前吳老師剛剛懷孕,又補了一句:“你孩子五歲了吧?也不知道男孩還是女孩?下次我來給她買點玩具!”

朱遠擡起頭,臉龐如同帶了一副面具,木然說:“孩子……孩子……後、後來流了……我們、早早、早離婚了……”

“啊……”周博馬上低聲說,“對不起朱老師,我不知道……”

“沒關系……沒關系……”朱遠低頭喃喃說,擡起頭看了看牆上的鐘表,“不好意思,我、我該去上課了……”

周博慌亂站起身:“那朱老師你去上課吧,我們先走了!”他沖梅曉雪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趕緊走。

朱遠站起來,跟周博握了握手,莫名其妙來了一句:“周老師,你不知、知道……幸好你、五年前離、離職離得早……”

看着周博不解的表情,朱遠卻不想再解釋了,深沉地閉上了嘴。

梅曉雪卻抓緊機會問了一句:“那個……請問程如心老師,她在學校嗎?”

“嗯,她、她辦公室在三樓。”

離開了朱遠的辦公室,周博面沉似水,很不高興,沉着嗓音對梅曉雪說:“你對朱老師說話客氣點兒!你要是再這樣以後咱們誰也不用見了!”

梅曉雪低下了頭:“我可能有點着急了……”

周博長長出了口氣,伸手用力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垂頭嘆氣:“你……是沒見過朱老師五年前的樣子……怎麽會這樣呢?”他不像是在問梅曉雪,也不像是在問自己。他也不知道該問誰。

梅曉雪低着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聽見她低沉卻清晰的聲音:“時間久了,每個人的樣子,都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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