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伴随着手機鈴聲,陳忠華低着頭從外面挪進來,梅曉雪看着,只覺得他比前幾天皺紋更多、個兒好像都矮了幾分。
“武子,你找我?”陳忠華舉着手機愣愣地問武誠志。
武誠志無語地看看汪啓。
汪啓皺着眉頭,一副不客氣的口氣:“老陳,你下山去買十斤大蝦上來!”
陳忠華嘴唇蠕動着,小聲喃喃說:“大蝦……這周圍沒有……我沒開車……我是打蹦蹦來的……”
蹦蹦就是當地村裏的摩的,農民賦閑時候、開自己家的摩托車拉客掙點外快,特點就是便宜。
汪啓瞪了眼睛,一臉的嫌棄,武誠志看他臉色趕緊勸:“算了汪哥,你讓他買,他也買不着新鮮的!還是明天讓山下送吧!”
汪啓帶着強烈的不滿,瞪了陳忠華一眼,忽然開大嗓門朝後面大喊:“老趙頭兒,給山下打電話!讓他們明天送大蝦上山!”
後面靜悄悄,沒反應,也不知道老趙聽見沒聽見。
陳忠華緩慢沉重地靠近汪啓,努力向咧嘴表現一個笑容,但是卻比哭還難看:“老汪……我……我能不能跟你說幾句話……”
“我現在有事!回頭再說吧!”
汪啓轉頭就要走,陳忠華趕緊攔住,苦苦懇求:“老汪,就幾句……在這人太多,說話不合适……”
“合适!有什麽不合适!”汪啓一下子瞪起了眼睛,氣勢洶洶地反問:“你怎麽!還想威脅我?來來來,大家都在!你說你說!我哪裏對不起你!”
陳忠華氣勢一下子就萎靡下去,人好像又矮了幾公分,幾乎都是在哀求了:“沒有沒有……老汪……你這話說得……唉……”他幾乎都哽咽得說不下去了,最後眼裏泛着淚光,哽咽得低下頭。
汪啓大聲吼:“哭什麽?沒出息!有贏有輸!有輸有贏!我就明着告訴你!這次我肯定讓你全賺回來!全!全部賺回來!”最後幾句幾乎喊得歇斯底裏,喊完自己轉身騰騰大步上樓了。
陳忠華孤零零站在原地,深深低着頭,背影都透着失敗和哀傷。
剩下幾個人面面相觑,特別是劉氏兄妹,一頭霧水,不知所謂。
最後出來圓場的還是武誠志:“哎!那個!大家的房間都安排好了!我帶大家先到房間休息吧!”
前臺、休閑酒吧、餐廳、後廚和儲藏間,都在一樓,老趙頭兩口子,一個是廚子一個是園丁加打更,所以都住在一樓。
二樓是6個房間,南向北向各三個,都是雙床的标準間,北側看林景,南側看山景。
三樓是2個套間,東西端各一個,每個套間是帶一個小客廳的大床房間,還在東端和西端各自有一個大大的觀景露臺。東端露臺可以看到密林,西端露臺直看腳下的峽谷。
劉氏兄妹、梅曉雪、周博、武誠志、陳忠華,正好二樓六個房間一人一個,汪啓則住在三樓西端峽谷套房。
武誠志從前臺拿了鑰匙分給大家,因為是試開業,所以插房卡的那種鎖還沒來得及安裝,現在房門上還是老式插孔鎖,每一把老式鑰匙貼着房號,系在塑料螺旋的、姑娘用來綁頭發的那種發箍上,可以套在手腕上。
武誠志叮囑大家別丢了鑰匙,不過丢了前臺也還有一把備用的。
各人回屋休息了不一會兒,梅曉雪就拉着周博,來拜訪陳忠華。
因為按照梅曉雪先前的分析,陳汪二人很有可能在盜獵鳳頭鹮成鳥或鳥蛋,而從陳忠華入手,應該是比較容易和簡單的。
不像其他人,多少都随身帶了些住宿的衣服和物品,陳忠華好像什麽都沒帶,就呆呆地在床沿兒坐着,看到梅曉雪和周博來訪,他表情木然,連動都沒動。
連周博看了他的狀态,都忍不住放輕了聲音:“陳師傅,你還好嗎?”
陳忠華仍然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沒事……”
梅曉雪忍不住直接問:“陳大哥,你是不是也在汪總這投資了?”
陳忠華呆呆地垂頭,喃喃低語着:“不投怎麽辦……已經虧了那麽多了……車和房子都沒了……只能繼續投……繼續投……”
周博和梅曉雪對視了一眼,都覺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周博掏出一根煙遞給他,陳忠華搖搖頭:“我戒了……心髒不行了……”
周博自己點了一根,吸了一口:“陳大哥,我聽說你房子都抵押了?”這是梅曉雪告訴他的。
陳忠華擡起空洞洞地眼神:“是啊,30萬……都給他了……可是,”陳忠華眼睛裏終于有了人類的情緒,是痛苦的淚光,“我就想,讓他還給我五萬,他都不肯……”
他的表情激起了兩人的同情,連梅曉雪都放軟了音調:“陳大哥,你是不是遇到什麽難處了?”
陳忠華低下頭,呆呆盯着自己手機屏幕的屏保照片,是一個露出燦爛笑容的十幾歲小女孩,緩慢低沉地說:“我大丫,生病了,着急用錢……她媽正在東挪西借……我就要五萬……五萬都不行……”他眨眨眼睛,兩大滴渾濁的淚水撲簌地掉落在手機屏幕上。
周博激起了見義勇為的心,慷慨地說:“孩子治病是大事啊!陳大哥我轉給你五萬!你先用着!”
陳忠華感激地擡起頭,淚水順着溝壑縱橫地臉龐往下流:“兄弟,謝謝你!我、我肯定還!我将來賣血賣腎也還你!”
周博拍拍他肩膀:“沒事!別着急!總有辦法!你把賬號給我、我現在就給你轉!”梅曉雪轉頭看他,目光裏難得的贊許。
陳忠華卻不動彈:“兄弟,你給我沒用……”看着周博不解的目光,陳忠華再度低頭,深深嘆息:“我跟着老汪投資,家底都賠光了……我媳婦生氣了,跟我離婚,帶着孩子搬走了,不讓我見孩子。要不是大丫偷偷給我打電話,我都不知道她生病了,她媽還在到處給她借錢……唉,她媽倔得狠,我給她錢她肯定不要,兄弟,”他擡頭露出懇求的神情,“到時候你還得幫我個忙才行……”
“我直接給她送去,就說是我老早前跟你家借的錢,現在才還!”周博大氣地說。
“謝謝!謝謝……”陳忠華連連稱謝,又激動之後卻又頹廢了幾分,他哽咽着低頭,看着大丫的照片:“唉,要不是我還惦記着我姑娘,我……我早就……還不如死了算了……從鳥喙崖往下一跳……”
“陳大哥!難關總會過去的!別瞎想!”周博勸慰着。
梅曉雪卻覺得氣氛和場合都到位,大膽地直接問:“陳大哥,五年前,您跟汪總,是不是在盜獵鳳頭鹮啊?”
周博回頭瞪了她一眼,意思是都什麽時候了,還問這種話。
梅曉雪回瞪了他一眼,意思是現在不問什麽時候問啊?
陳忠華擡起頭,恢複了木呆呆的空洞表情:“你們還在查,那個跳崖女生的事?”
梅曉雪掃了一眼他雙手捧着的手機,看了一眼,在手機屏幕上笑顏如花的小女孩兒,把聲音放得柔軟動聽:“陳大哥,那個墜崖的張桐桐,說起來,比大丫也大不了幾歲,她太可憐了!我們就是想把事情弄清楚……”
陳忠華低頭,沉默地看了半天照片,低沉地開口:“不是盜獵成鳥,那個運不出去,是鳥蛋……老汪聯系的,先運到香港,再賣到國外……”
梅曉雪和周博屏住呼吸,靜靜聽着陳忠華低低地敘述。
“其實,之前我們已經幹過幾次了,但是老汪說,我們沒事兒總上鳳凰山,容易引起別人懷疑,觀鳥協會,這個主意不錯,這樣就有了合适的理由了……”
程如心要是在這聽到這話,不知會做何反應。
“那天,我和老汪借口抽煙,其實就是去看鳳頭鹮的鳥巢。那個鳥巢之前的蛋我們已經拿走了,正常的情況下,蛋沒了,雌鳥會再下一窩,我們打算好了,再去掏……”
“這就是我們當時做的事,你們要報警,我也認罪……”陳忠華擡起皺紋累累地臉龐,木然地望着他們。
梅曉雪問:“你和汪總,全程都在一塊兒嗎?”
陳忠華昏花的眼睛微微眯起,望向上方,回憶着絮說:“那樹啊,又高、又直、又細,鳥巢在樹的最頂上。沒辦法,鳳頭鹮就喜歡在這種樹上打窩……唉,要不是想掙錢,誰願意冒這個危險爬樹?”
“一開始我們在一塊,我負責爬樹。我也知道危險,即便有爬樹的工具,腰裏還系着繩子,我還是爬得很慢。老汪在下面看着,忽然說聽到什麽動靜,要去看看。我就自己往上爬。好不容易爬到上面,唉,那對鳳頭鹮棄窩了,裏面連根鳥毛都沒有……多半是上次我掏窩的時候忘了戴手套了,留下了味道,所以母鳥再不肯在這個窩裏下蛋了……”
“那汪總去了多久?什麽時候回來的?”梅曉雪問。
陳忠華慢慢搖搖頭:“我沒注意。當時發現大鳥棄窩了,我就只能再往下爬。往下爬,比往上爬,更危險。所以我一步步,很慢很慢地往下爬,全神貫注的,也沒注意其他事情。等我雙腳落了地,不知道什麽時候老汪已經在樹下等我了,他說露營地出了事,既然鳥蛋也沒有,那就趕緊回去吧,我們就往回走了。”
“你們全程沒見過張桐桐嗎?”
“沒有……反正我沒有。”
“見過其他人嗎?”
“……我也沒有見過其他人。”
“那,發生過什麽其他特別的事嗎?”
“沒有啊……哦對了,後來老汪說,他家鑰匙丢了,不知道掉在山裏哪兒了……”
“所以,當大家第二次散開去搜尋張桐桐的時候,你們去山裏找鑰匙了?”
“那時候,老汪還沒發現鑰匙丢了呢。第二次,我們是去藏爬樹的工具。當時工具就在老汪背包裏,老汪說,那個姑娘要是出事了,報警之後警察來了,一搜身發現這些工具,會懷疑我們。鳳凰山裏有很多大小的洞穴,有一些是天然形成的,有一些是野獸刨出來的,很隐蔽很難找,一般人做好标記都不容易發現。我對山裏比較熟悉,知道露營地旁邊有幾個難尋的洞穴,所以就帶着老汪,把工具拆開,在幾個洞穴分別藏了起來。藏完了往回走的時候,老汪才發現他鑰匙沒了,去的地方太多了也不知道掉在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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