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其實五年來,他沒怎麽想起過張桐桐。

張桐桐雖然是他班上的學生,但是實在稱不上是個好學生,他雖然談不上是讨厭這個問題學生,但也絕對沒什麽好印象。

後來張桐桐死了,他震驚,但是畢竟他那天沒去鳳凰山,因此并沒有感同身受的感受。

而且,幾乎是同時,就在同一天,他的家庭發生重大的變故。他的心思,基本都集中在自己的事情上。

所以,五年來,随着時間的流逝,張桐桐,在他的記憶裏,已經越來越淡然了,幾乎要被他遺忘了。

但是今晚,也許是梅曉雪剛才的行為,溫暖了他的心靈;也許是酒精,讓他睡不着覺;也許是今天乃至未來幾天要發生的事,對他也是一種巨大的從未有過的改變,讓他原本想要通過忍耐獲得平靜的心,産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

總之,今晚,他忽然就想聊一聊關于張桐桐,這是五年來,從未有過的情緒。

于是,他磕磕巴巴,緩慢地,聊起了他和張桐桐的最後一次交流。

那是鳳凰山之行的前幾天,張桐桐又又又遲到了。

這個月張桐桐的遲到次數,已經打破了全校的記錄。

教導主任來找了朱遠,于是朱遠又把張桐桐叫到辦公室,批評、教育、罰站。

張桐桐還是如往常一眼,低着頭,木着臉,不辯解,也不認錯,好像在默默聽着,又好像已經走了神。

就連朱遠這樣的好脾氣,都覺得忍無可忍:“你到底因為什麽遲到?你至少給我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讓我跟教導主任有個交代!只要學校不找我,我也不管你!你就算每天遲到我都不管你!”

張桐桐好像回過神兒來,擡起烏溜溜地眼睛:“其實我沒遲到,我是在汪老師的倉庫那,看小鳥忘了時間,才會耽誤了上課的……”

“是汪老師讓你看的?”

“汪老師沒在,我是去還籃球的,結果看到了他養的小鳥……”

朱遠打斷了她無意義的話,頗有點兒痛心疾首:“為了看小鳥兒,居然能忘了上課?什麽鳥啊?張桐桐,你可要知道,你已經初三了!初三了!初三之前,你是九年義務教育,高中可就不是了!高中你得考!你要是考不上高中,你還能幹什麽?你父母能送你去讀私立學校嗎?你就只能跟你父母一樣,去外地打工!你好好想想吧!你的成績怎麽樣自己清楚,最後這一年你再不努力,你就只能離開學校,走上社會了!你才大多?啊?”

這次,他的話好像真的刺激到了張桐桐麻木的神經,當時,張桐桐一下子擡起頭,略帶焦慮地盯着他的眼睛。

看起來這次算是觸動到張桐桐了,朱遠希望,張桐桐真的能聽進去,然後能變成一個努力的學生。

但是,說實話,朱遠清楚,就算張桐桐從現在開始努力,以她的薄弱基礎,能考上高中的可能性,确實也是非常低的。

但是,能少搗亂也是好的。畢竟朱遠現在帶初三畢業班,事兒多、又辛苦,能少操點兒心也好啊。

可是,朱遠沒想到的是,張桐桐确實很快就不給他找麻煩了。

只不過,通過的是另一種方式。

現在想起來,朱遠才覺得,他對張桐桐,有一些歉意。

畢竟,在這個花季少女生命最後的時刻,他作為班主任,沒有給予她鼓勵和表揚,而是一頓批評。

說完這些往事,朱遠看到梅曉雪眼睛睜大了,仿佛還冒着某些光芒:“朱老師,張桐桐有跟你說過,她看見的小鳥,長得什麽樣嗎?”

朱遠回憶了一下,模糊地搖搖頭:“忘了……她她說沒說……反正……我我我可能也沒問……”

梅曉雪點點頭,低着頭不知道思考起來什麽。

“老朱,我洗完了,你回去洗洗睡吧!”陳忠華頂着濕漉漉的頭發出現了。

他要拉朱遠走,又看了看梅曉雪,好言地勸:“姑娘,現在都11點14了,趕緊回去休息吧!”他看見梅曉雪聽話地點點頭,又低聲補了一句,“你囑咐囑咐小周,要是……老汪讓他投資,可得謹慎!”

梅曉雪又點了點頭。

朱遠走之前,不忘去拿那半罐啤酒,陳忠華看了看他:“好,那咱們回屋喝點兒。”然後去吧臺裏面找了幾瓶酒拿走了。

陳忠華和朱遠離開,梅曉雪卻獨自陷入沉思。

想不到,今晚卻有意外的收獲。

張桐桐看見的小鳥,是什麽呢?會不會是鳳頭鹮?

記得程如心也說過,汪啓偷偷在其器材倉庫養幼鳥,肯定是野生鳥類。

汪啓恐怕也是為了偷偷養野生鳥類,才主動要求獨自搬到主樓外面的器材倉庫去辦公的。

難道是張桐桐看見了汪啓偷養的鳳頭鹮,然後起了疑心,在鳳凰山主動跟蹤汪啓,才發現了他和陳忠華偷鳥蛋?

會不會有這種可能?

梅曉雪自己想了一會兒,覺得有點兒困了,想回去休息了,這才想起來自己下樓的目的。

可是她再去吧臺裏面尋找,這裏有酒、有果汁、有牛奶、有酸奶,就是沒有普通的礦泉水。

于是梅曉雪只能再往廚房尋去。

汪啓這個民宿,确實裏外規劃得不錯,可是對于老趙老兩口兒,确實不怎麽舒坦。

他們所住的房間,是一間在一樓的面北的小房間,又不見陽光、又濕冷,緊挨着廚房,可能是為了幹活方便。

梅曉雪去廚房找水,就聽到了老兩口在房間裏說話。

老趙頭沉悶地聲音:“他說,明天必須穿他發的那身衣服,不讓咱們穿黑衣服了,說不吉利……”

趙大嬸嘶啞地聲音聽上去很憤怒:“我就不!我就穿這身黑衣服!不吉利?我就是詛咒他!他該死!他應該下去陪我兒子!”

老趙頭兒沉默了一會兒,再度沉悶地說:“他早點死當然好,不然兒子欠他的錢,咱們得幹多久才能還清……”

趙大嬸憤憤不平尖利起來:“什麽欠他的錢?都是他騙的!他這個騙子,騙了兒子那麽多錢,才會……才會想不開……嗚嗚,該死的是他!我每天看見他我都恨不得親手拿刀捅了他……”趙大嬸嗚咽哭了起來。

梅曉雪在廚房聽着,有點兒進退為難,于是故意清了清嗓子大聲說:“咳咳,趙大叔?請問這有礦泉水嗎?我想找瓶水喝!”

屋子細細簌簌地傳來聲音,一會兒趙大叔開門出來了,看了她一眼,在廚房裏找了起來,一會兒搬出了一個超大桶的水,然後給她找了一個裝紮啤的大玻璃杯,給她倒了一杯。

“夠不?現在山上只有大桶水,小瓶的礦泉水,山下沒送來。”

“夠了,”梅曉雪想起今天汪啓讓老趙打電話讓山下送大蝦的事,怕老趙沒聽見又要被吼,所以就提醒了一下,“今天汪總也說,讓山下明天送大蝦呢!”

“送不了,”老趙悶悶地回答,“之前跟山下超市說好的,每三天往山上送一次東西,今天剛來過,再來就得三天後了。”

梅曉雪張張嘴又把話吞了回去,“哦”了一聲往回走。

從身後傳來老趙的叮囑:“睡覺關好窗戶,應該會下大暴雨!”

梅曉雪端着那大杯水,小心翼翼地往回走,走出廚房,通過走廊,正要拐彎走到進門大廳的前臺,後面就是上樓梯,卻正好看到,通往外面的雙開門,忽閃關上了半扇,明顯是有人出門,正好關門時候被梅曉雪看見。

誰在這麽晚還出門?

梅曉雪悄悄走到門邊,微微拉開一點兒,往外看去。

借着外面太陽能園林燈柱的燈光,依稀看到兩個人影正湊在一起說話,山風吹來,幾句話飄了過來。

“你看這幾個人怎麽樣?”

“……總之,你話少一些,免得引起懷疑……”

“明天可要……充好電……時間會很長……”

梅曉雪悄無聲息地關了門,然後依然小心翼翼悄無聲息的轉身,穿過前臺,上樓梯了。

外面說話的兩個人,就是那對不是兄妹的劉氏兄妹。

不過,梅曉雪今天接受到的信息太多了,她需要好好消化,若是與張桐桐不相幹的人和事,她并不想多管閑事。

梅曉雪回到房間,把今天聽到的、想到的,記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再度确認窗戶是否都關好了,然後就熄燈睡覺了。

外面的風,一開始很大,呼呼吹着窗子,後來卻慢慢小了,直至寂靜無聲。

梅曉雪也慢慢進入了夢鄉。

“啪嚓!”

一聲巨大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猛地把梅曉雪驚醒。

她一瞬間,覺得是從自己夢裏傳來的聲音。

可是驚醒後,馬上又從頭頂傳來幾聲沉悶的“噔噔”聲,提醒她并不是做夢。

好像屋頂有人在摔跤,或者跑來跑去。

她在被子裏立起耳朵聽着頭頂的動靜,很快卻從門外的走廊傳來人聲。

“聽見了嗎?”

“樓上怎麽了?”

梅曉雪也起身,套上衣服,打開門探頭看去。

門外走廊,站着劉氏兄妹和周博,大家都睡眼惺忪,看起來都吵醒了。

周博說:“不知道,咱們還是繼續回去睡吧……”

劉哥哥卻說:“我聽着動靜不太對,是不是出事了,咱們還是上樓看看吧!”

他妹妹肯定是同意的,于是幾個人便走樓梯上了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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