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說的好聽?
魏姩不知道對于褚曣來說,怎樣才算好聽。
但她确定他一定不會想聽她撒謊,否則她怕就真要和那只倒黴的蟬長眠在此了。
從那棵老槐樹走到這裏,她心中已經大約明白眼前所見不是鏡花水月,她是真的回到了一切還沒有發生的時候,此時脖間的刺痛,和眼前這個随時準備要她命的太子,也讓她更加确信了這一點。
既是真的重來了一遭,那她自然要好好把握,不能就這麽将命丢在這裏。
可說實話,她如何說?
說她經歷了一次生死,魂魄飄零多年後回到了人世?
那對世人來說瘋的就不是褚曣,而是她了。
這裏,一樣會成為她的埋骨地。
不能說謊,實話說不得。
魏姩一時就沉默了下來。
長福見她久久不語,又見她脖上鮮血淋漓,便起了恻隐之心,低聲問道:“魏姑娘可是走錯路了?”
長福是出于好心,可他這話卻是給魏姩挖了坑。
奉京沒見過儲君真容的人不少,但沒有人不知道太子在香山別院的位置,因避免香客誤闖,路口兩側種滿了常青木,以示此處為禁地,無太子召,擅長者死。
即便不認識常青木,那棵百年老槐樹總不會不認得,再不濟,小道內側禁地二字也該識得。
魏姩若敢說走錯了路,就一定是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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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不是,那就是特意來此。
魏姩平靜的看了眼長福,收回目光時,就對上了太子興味十足的眼神。
好像在說,看她要如何編,編的不好聽,立刻就弄死她。
魏姩:“......”
她緩緩垂下視線。
原本她只是想借着拜見太子的名頭,利用太子的人為她作人證,她沒真的想見太子,只要太子別院有人看見她,她找借口留在這裏,不論槐山亭發生了什麽,她都可以摘出去。
且她記得仵作說過,齊雲涵是被匕首穿心,幾乎可以說是立即斃命,而她到時,她還沒有斷氣,說明齊雲涵是在她靠近槐山亭時遇害的。
這樣,她才符合作案的時間線。
所以她若不出現,齊雲涵今天或許不會死,而她沒有選擇下山的原因,是不确定在半路會不會有人埋伏,強行将她帶到槐山亭。
畢竟對于那些人來說,今日是一切的開端,他們不會将這麽重要的一環全部寄托在一個丫鬟身上。
目前整個香山,只有在這裏她是安全的。
沒人敢在太子別院綁她。
但她沒想到太子別院沒有侍衛宮人把守,無人攔她,于是,她便成了擅闖別院,随時性命不保。
而當着太子的面,她若說只是路過來前來拜見的...別說太子,她自己都不會信。
即便太子信了,一句退下,就能堵死她所有的路。
往前有可能死,往後,一定重蹈覆轍。
魏姩只能選擇前者。
且她還考慮到了更多。
按照計劃她今日是能躲過,但往後還有許多個今日,她不可能每一次都從他們的天羅地網中逃脫,若是...若是她能尋求太子的庇護,或許,他們一時不會再敢有動作。
也不需要真的庇護,只要她與太子沾了邊,她就有辦法讓他們知道她與太子關系匪淺,讓他們投鼠忌器,如此,她才有喘息的時間,好好布局下一步。
光這點,就很值得她搏一搏。
魏姩心中做了決定,在褚曣已顯不耐的神色中,看了眼春來。
褚曣眯起眼:“她影響你編造了?”
魏姩:“.....”
他是怎麽篤定她一定會騙他?
“扔出去。”褚曣很好說話的道。
長福聞言輕輕擊掌,暗處就掠來一道黑影,将春來提到了花圃外,在春來尖叫聲響起前點了她的啞穴。
魏姩這才明白,為何此處沒有侍衛宮人。
褚曣手指上的鮮血盡數抹在魏姩的下巴上,臨了還往上挑帶起一個小尾巴,延伸至唇下,鮮豔的紅襯着白皙的膚色,讓她的婉靜端莊的氣質添了幾絲妖冶。
他也沒有站起身,只吩咐長福拿了個蒲團,随意的往上一坐,托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魏姩。
她的話最好好聽,足矣彌補今日被她攪了的午憩,不然...
“不然,孤還是會殺了你。”
褚曣沒頭沒尾的威脅,魏姩卻聽懂了。
她明白了這個人随時可能會要她性命。
魏姩突然想起了太子的另一個名號,鬼見愁。
她這個算是做過鬼的人有資格證明此言不虛。
她現在确實很愁。
魏姩不敢再猶豫,将方才斟酌好的說辭娓娓道來:“臣女昨日應妹妹所求,約齊家姑娘今日于香山寺槐山亭相見,可在臣女上山的路上,總覺身後有人跟蹤,臣女一時害怕不敢再進後山,臣女情急之下,便過來尋求殿下庇護。”
不能說實話,也不能撒謊,她就只能半真半假,連待着心中的猜測一起混淆。
褚曣眼神微緊,半晌才道:“就這?”
魏姩不用擡眸看,光聽這語氣便知褚曣覺得她說的不好聽。
于是,她繼續道:“原本臣女也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可臣女幾次詢問貼身丫鬟時,都見對方言辭閃爍,且一直催促臣女進入後山,就連臣女方才昏迷在槐樹旁,她也只是将臣女掐醒,催臣女盡快趕路,不曾關心臣女身體是否無恙。”
魏姩說到稍微停頓,語氣也沉了下來。“春來自幼就跟在臣女身邊,臣女從不曾虧待于她。”
褚曣手指微動:“所以,你在給孤講一個丫鬟謀害主子的故事?”
魏姩無聲吸了口氣,繼續道:“...臣女是有此猜測,可卻百思不得其解,春來為何要害臣女,于是,臣女仔細想了事情的始末,便覺出了不對勁。”
“據妹妹所言,她不慎得罪了齊姑娘,想與其致歉,可自己沒有勇氣,便請臣女借着來寺中燒香約見齊姑娘,從中說和,但奇怪的是,妹妹今日卻并未與臣女一道,反而以買賠罪禮為由選擇了先行,而春來每每催促,用的都是妹妹已等臣女多時的理由,就好像早就知道妹妹已經到了。”
“可春來一直與臣女在一處,她不應該知道妹妹到了何處才是,且妹妹請臣女說和,就是因為女兒家露怯,沒有勇氣單獨向齊姑娘賠罪,如此又為何要先行,若妹妹已與齊姑娘見面,又有心賠罪,有什麽事想必早就說開了,又何須定要臣女出面。”
“所以,臣女便覺此事有異,再者總覺有人跟蹤,便不敢只身入後山,故才來叨擾太子殿下,請太子殿下恕罪。”
魏姩說罷,重重磕了個頭。
褚曣眼裏的殺意一閃而過,卻仿若意興闌珊:“原來是姊妹相殘的故事啊。”
一旁的長福幾番欲言又止,下意識朝槐山亭的方向望了眼,似是在擔憂什麽。
魏姩沒有否認。
這麽說也沒什麽錯,只是,她與魏凝并非姊妹。
“或許這一切只是臣女的猜測,但若真的有人跟蹤臣女,那齊姑娘...與妹妹豈不是危險了。”魏姩半直起身子,語氣躊躇的喃喃道。
褚曣勾唇,笑意卻不達眼底:“你想孤如何庇護你?”
魏姩唇角微動。
她有一個辦法可以在今日将魏凝置于死地。
雖然有茶樓的夥計和客人證明魏凝今日在城中茶樓,但魏凝也說過,是她親手殺死齊雲涵的,所以,她現在一定就在後山,只等她過去,她殺了齊雲涵,再讓早已安排好的香客撞見那一幕,魏凝就可以全身而退,回到城中。
她只需要求太子給她一個方才那樣身手的人,現在暗中跟着她去後山,抓魏凝殺齊雲涵的現行,他們的一切計劃就毀了,魏凝也必死無疑。
若是幸運,還會見到那個幫助魏凝的人。
魏凝想要用極快的速度下山,再神不知鬼不覺的回到茶樓,一定有人幫她,而那個人,多半就是真正的幕後主使。
這是她瓦解他們計劃最好的方法。
但這樣,齊雲涵會死。
可這位齊家的掌上明珠,也是無辜的。
她的死,對齊家的打擊很大。
在牢中的那段日子,她不曾恨過齊家,反倒是有些羨慕齊雲涵,有家人為她撐腰,為她出氣。
後來知道齊家從未折辱過她時,她就更恨不起來了。
仇恨與理智在魏姩心中來回拉扯。
最終,她閉了閉眼,朝褚曣磕頭:“可否求殿下派人去趟槐山亭。”
只要她不出現,齊雲涵就不會死。
她不是魏凝,不能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她是要報仇,卻不能踩着一個無辜姑娘的屍骨報仇。
褚曣看了她半晌後,讓人将春來帶進來。
他懶得與聒噪的人問話,朝長福道:“問她,今日去槐山亭作甚?”
長福面不改色的朝春來複述。
春來瑟瑟發抖回道:“回禀殿下,今日姑娘與齊姑娘相約在槐山亭相見。”
長福方才也都聽見了魏姩的話,聞言不動聲色道:“喔?只有魏二姑娘與齊姑娘?”
春來咬咬牙:“...是。”
不是她不怕死的敢在太子面前撒謊,而是她清楚,今日三姑娘絕對不能出現在槐山亭,否則回到魏家,她會死的更慘。
魏姩猛地直起身,不敢置信的看向春來,回過神來後她又急忙望向褚曣,語氣微急:“太子殿下,臣女不敢欺騙太子...”
褚曣擡手止住她的解釋。
他讓人又将春來丢出去後,才似笑非笑的看着魏姩,問:“如此,還是只要孤的人去?”
魏姩身形一僵,眼中有一刻的震驚和茫然。
他,知道了什麽?
褚曣将她的驚愕收進眼底,緩緩傾身,在她耳邊低聲道:“要是孤,一定會選擇将計就計。”
魏姩背脊頓時一片冰涼。
僅憑她這樣一段半真半假的話,他竟已從中看出這是針對她的一場陰謀。
這個人,遠比她想象的要可怕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