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來人面如冠玉,文質彬彬,眉眼間挂着柔和的笑意。

這便是魏家長子,魏恒。

魏裎在他踏進亭中時,颔首行禮:“長兄。”

同是魏家公子,魏恒與魏裎卻有着天壤之別,一人錦衣玉冠,氣場強大,一出現便是極其耀眼的存在;而另一人卻是一身不顯眼的衣袍,瘦弱不堪,俯首低眉。

魏恒看了眼魏裎,輕笑着道:“五弟下學怎還在此耽擱,今日沒有功課?”

乍一聽像極了兄長對弟弟的關心,可魏裎明白,魏恒不是關心他,是在責怪他糾纏二姐。

魏裎不願魏姩為難,正要開口告退,卻聽魏姩道:“長兄怎麽來這裏了?”

魏恒這才又轉頭看向魏姩。

這一看便讓他晃了神。

沒了妝容的掩蓋,少女五官上的優勢便盡數展露出來,少了木讷,添了幾分清冽出塵的氣質。

魏恒的手指輕輕動了動,溫和一笑:“我去尋姩姩,下人說姩姩往這邊來了,我便找了過來。”

他說着便要靠近魏姩,魏姩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魏恒一愣:“姩姩?”

魏裎也注意到了魏姩的動作,不由輕輕皺了皺眉。

長兄與二姐一母同胞,關系一直都很融洽,可怎麽現在瞧着,二姐似乎并不喜長兄?

且他早就注意到了,從長兄出現的那一刻,二姐便沒有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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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吵架了?

魏姩面上不顯,交握在一起的手指卻已經緊緊扣在了一起,她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忍住沒有在魏恒靠近她時一巴掌呼過去。

在她那十六年的認知裏,長兄溫潤和氣,彬彬有禮,是位極好的兄長。

從懵懂至今,長兄每過幾日就會來她院中小坐,或是教她練字,或是教她畫畫,撫琴,可以說她的琴棋書畫幾乎都是長兄手把手教的。

不僅如此,他每回來都會給她帶禮物,首飾,胭脂,衣裙...凡女子裝扮所需幾乎一樣不落。

每每在遭遇魏文鴻與喬氏的偏心後,長兄的關懷都是她的慰藉。

她對魏恒,信賴至極。

甚至已到了依賴的地步。

直到...

“你以為哥哥疼你沒有目的?你是真傻還是裝傻,當真看不出來哥哥對你是什麽心思?”

“哥哥十四歲生辰那年就什麽都知道了,知道你不是他的親妹妹,也知道魏家養你是抱着怎樣的目的。”

“不過,你也确實有本事,勾的哥哥費盡心思為你周旋,原本,哥哥是計劃在事情妥當後,從牢中将你換出來,放在城外的宅子裏...你能聽懂嗎?”

“放在外宅,那就是外室啊,哥哥想将你當做外室養,從此以後,魏姩死了,活着的只是魏家長子的外室。”

“但很可惜,你沒這個命,齊家将你看的太緊了,哥哥實在找不到機會下手,只能作罷。”

“況且,我怎麽可能真的讓哥哥将你弄出來呢。”

“奉京獄将你送回來那天,哥哥都不敢看你的屍身。”

...

“哥哥替你報仇了,齊家一個活口也沒有,你開心嗎。”

“真不知道你對哥哥使了什麽狐媚手段,三年了,哥哥始終對你念念不忘,至今未娶。”

魏姩眼眶微微泛紅,低眉不願去看那張分外熟悉的臉。

以往他喚她姩姩,她覺得格外親切歡喜,而現在,她只覺得惡心。

她無法接受一直敬重的長兄,對她抱着這樣的心思,更無法接受,他從頭到尾都在欺騙她。

她恨魏家所有人,但對魏恒她恨到了骨子裏。

因為這個人曾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遭受他的欺騙利用時,才最是心碎絕望。

“姩姩?”見魏姩垂首久久不語,魏恒擔憂道:“怎麽了?”

魏姩強按下心中洶湧,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平緩些:“長兄尋我有何事?”

魏恒盯着她瞧了良久,才道:“我今日一回來便聽姩姩受了傷,一時着急便過來看看。”

說着,他又往前一步,看着魏姩被細布纏繞的脖頸,溫聲道:“姩姩的傷如何了。”

“我聽說姩姩在香山遇着了狼,定是吓壞了吧。”

魏姩知道這位長兄心思敏感,沒再往後退,只低着頭道:“謝長兄關懷,有幸得太子殿下此藥,已無大礙。”

魏恒眼神一沉,笑容淡了幾分,似不經意的道:“這次多虧太子殿下在,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香山的計劃出了岔子他早已知曉,只是并不相信父親母親的猜測。

姩姩最是規矩知禮,不曾與外男獨處,如何懂什麽男女之情,且她才見過太子一面,怎會與太子有私情!

“如此大恩,理當登門致謝,這兩日我便攜禮去香山別院謝恩。”

魏姩哪能聽不出魏恒的試探之意,她忍着心中的惡寒,飛快擡眸看了魏恒一眼,那一眼中帶着女兒家的嬌俏和羞赧:“那便有勞長兄了。”

魏恒眼神徹底暗了下去,背在身後的手緊握成拳。

魏裎立在最後頭,恰好将這一幕收進眼底。

他眉頭輕擰,總覺得有何處不太對勁,可一時又說不上來。

魏恒壓下心頭的躁意,面上再無笑容:“天色暗了,我送姩姩回去。”

魏姩長睫微動,她此時不想與魏恒獨處!

她在這個人面前,還沒有辦法掩飾心中恨意,若與之獨處,他一定會窺出端倪。

“我方才邀五弟今晚去杏和院用飯,長兄可要一起?”

魏姩一年前病了一次後,就沒怎麽去前院用過飯,一日三餐大多是杏和院的小廚房送。

當然,這是喬氏授意的。

他們一家人和和睦睦的用飯,有她這個人外人在還得演戲給她看,索性就借着她生病那次,給杏和院添了個小廚房。

魏恒淡淡看向魏裎:“哦?是嗎?”

姩姩每月給吳姨娘送銀子的事瞞不過他,但對他而言這也并非什麽大事,但若母親知道姩姩定要受罰,他便暗中将此事按了下來。

姩姩所有的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可他現在卻不知,是什麽時候起,姩姩與魏裎關系如此親近了!

魏裎擡眸看了眼魏姩,沉默片刻後,道:“二姐見我身子太弱,一時心生憐惜,邀我去杏和院用飯。”

他雖不明就裏,但也看出來了,二姐是在有意避開魏恒。

他一直記着二姐的好,此時即便明知會惹來魏恒不快,還是順着二姐的話說了。

果然,魏裎話落,魏恒看他的目光就愈發冷冽了。

但少年挺直腰,低頭默默地的承受着。

魏姩見魏裎如此,沒來由生出一股怒氣,擡眸看向魏恒,淺笑着道:“已到前院晚飯的時辰,長兄還是先過去吧,不然母親定要怪我絆住了長兄。”

“我知道長兄是記挂我的傷才特意來這一趟,但請長兄放心,我無礙的。”

魏姩語氣一如既往的柔和,魏恒眼底的暗沉才略減。

他寵溺的替魏姩順了順額間的發,溫和道:“姩姩無事就好,那我晚些時候再來看姩姩。”

魏姩咬着牙,笑着點頭:“好。”

魏恒臨走時,又深深看了眼魏裎。

魏姩當即心下一沉。

只要魏裎不觸犯魏文鴻的逆鱗,他心裏還是在意魏裎的,喬氏所做一切他不是不知,只是覺得無傷大雅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魏恒對此也一樣心知肚明。

所以在這種時候魏恒暫且不會對魏裎起殺心,但今日她借着魏裎拒了他,也不知他會不會使些什麽手段磋磨他。

待魏恒走遠後,魏姩臉上的笑意已盡數褪去。

“二姐?”

魏裎上前一步,輕喚了聲。

魏姩轉頭定定的看着他,半晌後,道:“五弟随我去杏和院用晚飯。”

魏裎動了動唇,應下:“好。”

他既然在魏恒跟前認了這事,便不能不去。

只是,這樣一來喬氏就會知曉,定會遷怒二姐。

魏姩一眼便看出魏裎的擔憂,笑着安撫道:“無妨,我們走吧。”

走出涼亭,魏姩不動聲色的看了眼不遠處等候着的小厮。

他記得,魏裎的貼身小厮,喚作陳良。

想要在魏家眼皮子底下做些什麽,就必須得有自己的心腹,而想要保住魏裎,他的身邊也得有信得過的人才行。

“他是自小跟着阿裎的?”

魏姩收回視線,輕聲問魏裎。

喬氏在她身邊放了春來秋影,魏裎身邊也一定有她的人。

果然,魏裎抿着唇,好半晌才語氣低沉道:“不是。”

魏姩眼神微暗。

果然如此。

那阿良若是向着魏裎的,怎會在他受了家法後,讓他落入湖中,若阿良是喬氏的人,那麽極有可能,魏裎落水,就是阿良做的。

魏姩心頭有了主意,朝冬盡道:“你讓阿良将五公子的擔子帶回去,說五公子今日在杏和院中用飯,讓他自己去用完飯再來接五公子。”

冬盡颔首應下,迎上正朝這邊走來的阿良。

她同阿良簡單交涉了幾句,阿良目光複雜的朝這邊看了眼後,去亭中将書本收好,帶着擔子離開了。

冬盡遂回頭跟上了魏姩。

魏姩帶着魏裎回到杏和院用了晚飯後,魏姩便讓冬盡去門口守着,飛快将一袋銀錢塞到魏裎手中,在魏裎驚訝的要出聲推拒時,她輕輕搖了搖頭。

魏裎好似突然明白了什麽,沒再吭聲,握着銀錢直愣愣盯着魏姩。

魏姩見此輕輕一笑,她就知道,魏裎雖然寡言,卻聰穎。

而後,她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寫了一行字。

‘西市,買有身手的人,死契’

魏裎瞳孔微震,猛地擡頭看着魏姩。

魏姩繼續寫着。

‘防長兄’

魏裎呆滞的盯着桌面好半晌,才勉強回過神來,抿着唇蘸了茶水寫道:‘帶不進來’

魏姩自然明白他所說何意,喬氏将他們看的這般緊,怎會允許他們身邊有自己的人。

魏姩勾唇,朝他擠了擠眼。

‘先放外頭,我有辦法’

魏裎神色複雜的看着魏姩。

她為何要這麽做?

且此處是她的院落,她卻需要用這樣的方式與他交談,這就說明...她也是被人監視着的!

魏裎握着手中的錢袋,緊緊皺着眉頭。

她是喬氏的嫡女,他們為何要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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