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SAVE 57
明媚的光線自天幕之中傾落而下, 将魔淵最南端的神宮映照得亮如白晝。
亮銀色的牆面上浮光躍金,碎金般的光暈流淌,格外攝人心魄。
然而此刻美輪美奂的神宮中卻噤若寒蟬。
“珀金大人回來了嗎?”一名女仆從門前進來, 不明所以地問。
距離她最近的幾人都像是絲毫沒有聽見她的疑問,目不斜視地越過她, 低着頭飛速離開。
“噓。”一名女仆小幅度地瞪了她一眼,沖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珀金大人的心情不太好,如果不想被拖去做花肥,你今天就小心一點。”
女仆怔了一下。
昨天并不輪到她侍奉珀金大人, 所以她并不知道珀金曾經離開過神宮。
聞言,她露出一個感激的表情, 連忙學着旁人低下頭,連呼吸聲都放輕了。
珀金大人的心情不好……往常第二天, 神宮中的女仆都會至少更換近半。
花園中的土壤也會格外肥沃。
“珀金大人從神國回來, 需要更換衣物重新焚香沐浴, 茶葉和熏香都要換上新的。”
女仆跟在隊伍的最後方,聞言愣了一下:“更衣……這不是溫黎小姐才能做的事嗎?”
“我剛才去過溫黎小姐的房間,她現在不知道在哪裏。”
“可珀金大人的心情不佳,這些事情不能耽擱, 只能由我們暫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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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最前面的女仆從隊伍裏走出來,叮囑她道, “你剛來不久, 待會就負責站在珀金大人身側端着托盤, 我會将更換下來的茶葉和熏香放上去。”
新來的女仆點點頭,心裏有些緊張。
這是她第一次遇見珀金大人“心情不好”。
回想起那些在魔淵之中甚嚣塵上的傳言, 她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
在一陣詭異的被死亡陰影籠罩的壓抑氣氛中,女仆的隊伍安靜地魚貫湧入寬闊的正廳。
今天珀金破天荒地沒有回到房間靠在躺椅上休息≈。
金發碧眸的神明穿着一身筆挺的純白色西裝, 坐在高高的神座上。
神座後是盛放的白玫瑰花叢,深綠色的荊棘纏繞在神座扶手上。
倒刺反射着冰冷的光芒,而白玫瑰星星點綴在其中,大片的花瓣柔軟地卷曲着,看上去格外純淨聖潔。
容貌俊美精致的神明半低垂着頭,半張臉陷落在陰影裏,辨不清神情和情緒。
隊伍悄無聲息地停下,每一名女仆之間都相隔着恰到好處的距離,像是被精心丈量且演習過無數次。
為首的女仆行了一禮,在門外篤定的氣場消失一空,語氣帶着點不經意的顫意。
“珀金大人,您的熏香和茶葉是時候更換了。嶄新的衣物也已經準備好,如果您需要的話,随時都可以沐浴。”
輕點着扶手的食指微頓,珀金像是被這些聲響從沉思中拽回現實。
他倏地撩起眼睫,語調冷淡地問:“溫黎在哪?”
空氣中短暫地陷入了一片古怪的安靜之中。
為首的女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臉色。
她在珀金神宮中已經侍奉了珀金大人上百年。
神明的生命漫長沒有盡頭。
對于其他神宮而言,一百年并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時間,甚至可以算得上短暫。
但在珀金神宮中,能夠安然無恙地侍奉上百年的女仆,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
根據她過往無數次的經驗,珀金大人這一次的心情,幾乎可以稱得上近百年來最惡劣的一次。
溫黎小姐也并不在神宮中……
這無疑是雪上加霜的絕境。
到底發生了什麽?
她沉默了片刻,斟酌着措辭開口:“溫黎小姐她……”
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完,珀金驀地露出一絲不耐煩神情。
他銳利的唇角壓下來,略有些陰郁地打斷她。
“閉嘴。”
珀金若有所思地按了按眉心,冷不丁問出另一個問題,“先前魔淵中逃跑的那個人類祭品,找到了嗎?”
女仆愣了一下,沒想到會突然被問到這個問題。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沒有。”
珀金綠碧玺般的眸中掠過一道冷光。
他鼻腔中逸出一聲辨不清意味的冷笑,緩慢地吐出兩個字:“是嗎?”
見他神色不對,女仆以為是不小心觸怒了他,連忙補充道:“但是,魔淵中并沒有人類可以享用的食物。”
“人類的生命十分脆弱,這麽長時間過去,她一定已經死了吧。”
珀金臉上卻沒有顯出半點笑意。
他眼睫低垂着,唇角扯起冷意。
“魔淵宴會已經結束,新的人類祭品應該已經抵達魔淵。”
珀金的聲線清冽,此刻卻因莫名的不悅而壓低,聽上去格外捉摸不定,“帶幾個到我面前來。”
“這……”
為首的女仆有些驚訝,甚至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愕然地擡起眼。
似乎是察覺到自己的動作有些大,她下意識支支吾吾地解釋:“您……您不是從來不感興趣……”
話說到一半,她就自己噤了聲。
完蛋了。她心裏想道。
珀金大人向來厭惡旁人質疑他的決定。
也從來不允許解釋。
冰冷腐朽的死亡氣息包裹住她的身心,她渾身癱軟,感覺小腿上的肌肉抽搐起來。
全身的力氣都在迅速流失,險些就這樣癱在地上。
她緊緊地閉上眼睛,感覺不能呼吸,被恐懼和絕望扼住了咽喉。
然而,想象中的劇痛并未降臨。
“愣着幹什麽,還不快去?”
一道壓着不悅的聲線從神座上傳來,女仆不可置信地睜開眼睛,看見珀金正擰着眉盯着她。
竟然沒有殺了她?!
珀金似乎正在意着別的事情,這件事情或許占據了他大半的心神,甚至令他無暇顧及身邊女仆微小的錯漏。
他神情冷郁地支着額角,臉色并不算好看。
察覺到女仆不敢置信的視線,珀金譏诮地掃來一眼,不耐地冷嗤了一下。
“怎麽,不想走?那需要我大發善心把你的眼睛留下來嗎?”
啊,看來沒什麽不對。
珀金大人還是那個珀金大人。
女仆渾身一個激靈,連忙行了一禮帶着身後的隊伍退了出去。
傲慢之神并未更衣沐浴,但殺戮卻依舊高懸在每一個人頭頂。
出了房門之後,隊伍便立即靜悄悄地解散了。
走廊變得空無一人,不過用了不到十秒鐘的時間。
直到退出了房門,那陣被死亡籠罩的驚懼感才倏地松弛下來。
為首的女仆渾身顫抖着靠在牆面上,整個人像是被從深海中撈出來一般。
她驚懼地喘息着,渾身浸滿了冷汗。
“你……沒事吧?”
一道聲音弱弱地傳來。
她擡眸望去,發現不遠處正站着那個新來的n,正滿臉擔憂地看着她。
“沒事……你現在立刻跟我走。”
為首的女仆總算緩過來,勉強支起身體。
但她不敢耽擱,立刻便帶着人往魔淵中關押人類祭品的方向趕去。
人類祭品。
每個月魔淵宴會召開之後,魔淵中都會被獻上一批新的祭品。
這項傳統已經持續了上千年,自從珀金大人成為魔淵四主神之一後,祭品也被獻上了将近上萬次。
但從未有一次,珀金大人有意插手。
這是傲慢之神的神宮第一次引入人類祭品。
為首的女仆呼出一口氣。
她一定要将最好的幾個替珀金大人帶回來。
溫黎回到珀金的神宮時,察覺到整個空間都籠罩在一片死氣沉沉的壓抑氣氛中。
她撫了撫懷中揣着的水晶。
經過上次的變故,約會劇情結束之後,她便重新将水晶帶在了身上。
水晶剔透澄瑩,卻并未散發光暈。
珀金并沒有聯系她。
溫黎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找了個借口從赫爾墨斯身邊離開,回到傲慢之神的神宮打算複制珀金的神術。
她看着游戲背包欄中的傳送陣圖标,簡介中的那行字已經發生變化。
【色谷欠之神赫爾墨斯的油畫(11)(特殊材料)】
看見這行小字,溫黎眼神略有些複雜。
赫爾墨斯竟然一直記得她的名字。
她回想起約會劇情文案中若有似無傳遞出的信息,暗暗将其中的怪異之處記下,轉身若無其事地踏入珀金的神宮。
然而怪異的是,一路上走廊之中寂靜無聲,一道身影都看不見。
溫黎有些狐疑,下意識警惕地挺直了脊背。
珀金的神宮不像赫爾墨斯那樣喧擾,卻也不像卡修斯那樣冷清。
空氣像是凝結了一層薄霜,只需輕輕一觸,平靜的假象便會被打破。
整個空間只能聽見她鞋跟踩在地面上的“嗒嗒”聲響,溫黎抿着唇繞過轉角,總算望見不遠處掠過零星幾道身影。
“溫黎小姐!”
其中一名女仆看見她,眼前一亮,“您總算回來了。”
“珀金大人回來了嗎?”溫黎順勢上前套話,露出一個憂慮的表情。
“我先前沒有找到他,就自作主張在魔淵中打聽了一下消息。”
女仆了然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珀金大人已經回來了,您随時可以去見他。”
頓了頓,她小聲地補充了一句,“請您萬事小心。”
溫黎若有所思地擡起眼。
珀金的心情不好?
她感激地示意自己知道了,朝着正廳走去。
遠遠地,溫黎便看見倚在神座上的那道白色身影。
“珀金大人?”溫黎面色如常地靠近他。
那些在其他女仆眼中像是天塹一般無法跨越的天塹一般的臺階,她三兩步就躍上去,在珀金身側站定。
金發白衣的神明眼眸輕輕閉着,襯衫領口随意地松開兩粒扣子,線條清晰的鎖骨在陰影中若隐若現,看上去格外驚豔養眼。
他的手肘搭在神座扶手上支着額角,金絲眼鏡上垂落的鏈子順着重力落在肩頭,沒入衣領的深處。
聽見少女靠近的動靜,珀金只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沒有睜開眼。
溫黎垂着眼觀察他,發現他的神情帶着些煩躁的冷淡。
這種冷是真實而徹骨的。
和他曾經面對她時看似譏诮實則關心的态度,截然不同。
她的心緩緩沉下去。
溫黎幾乎可以确定,珀金離開魔淵就是愛神做的手腳。
她究竟對珀金做了什麽,或者說了什麽?
竟然能夠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如此劇烈地扭轉他的态度。
她那麽多努力,險些被完全颠覆湮滅。
溫黎抿了下唇角。
但好在她先前“打工”勤奮拼命。
珀金此刻對她态度暧昧,并未徹底一落千丈。
這是她的機會。
“您怎麽了?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
溫黎微微俯身,佯裝沒有察覺到他的排斥,伸手探向珀金發頂略有些淩亂的碎發。
“我來替您更衣吧?”
摸頭殺摸頭殺。
不管怎麽樣,先把絕對臣服複制到手再說。
就算珀金真的要對她動手,這也是能救她一命的底牌。
可還沒等到溫黎的指尖觸到他的發絲,她的動作便被一條手臂牢牢擋住。
珀金睜開眼睛,綠碧玺般的眸底像是蒙着一層薄霧。
——“你知道她其實是個人類嗎?”
——“我已經取得了神國的預言,上面提到,一名人類少女出現在魔淵之中,将會将整個魔淵攪得天翻地覆。”
——“她現在,就在你身邊。”
起先他并不相信這種無稽之談,可愛神語氣篤定。
神國中,就算曾經高傲如他,都絕不會以預言開玩笑。
珀金辨不清情緒地盯着她,沒有開口,良久,才慢條斯理地收回手臂。
金發少女五官精致,站在他身側不遠處,身體下意識朝着他的方向傾斜,是一種本能般親近的行為。
她似乎并沒有意識到他在想什麽,輕盈地眨了眨眼,臉上并沒有浮現出多少被拒絕的尴尬和受傷。
“先前我去找您,卻發現您并不在房中。”
她定定地注視着他的眼睛,十分自然地露出一個笑容。
“您去哪裏了?”
珀金斜睨她一眼,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他慢悠悠地坐直身體,語調辨不清喜怒。
“愛神告訴我,在我的神宮中,藏着一個人類。”
頓了頓,他撩起眼皮,漫不經意地嗤笑了一聲,“你說,抓住她之後,我該怎麽處置她?”
溫黎的身體瞬間緊繃起來。
原來是這樣。
他知道了?
雖然溫黎起初就猜測珀金的去向和愛神有關,但被珀金這樣毫不隐瞞地承認下來,她心裏還是不自覺沉重了下去。
系統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得上了線:【完蛋了,珀金厭惡人類。】
【他現在沒有點明你就是那個人類,恐怕是給你留了點面子——】
【趁着現在,趕緊找機會逃命吧。】
溫黎維持着平靜的神情,拒絕道:【我不能走。】
走了才是真的坐實她人類的身份。
或許就連珀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明明有了幾乎鐵板釘釘的指證,他卻依舊給了她狡辯的機會。
“人類?”溫黎做了個深呼吸,煞有介事地思索片刻,才接話道,“可是您的神宮中并沒有屬于人類的氣息。”
珀金支着額角盯着她,聞言一句話也沒說,鼻腔裏逸出一道辨不清意味的氣聲。
溫黎心頭一跳,心底浮現出一些不詳的預感。
幾乎是同時,她聽見三聲規規矩矩的叩門聲。
緊接着,沉重的殿門被人從外向內緩緩推開。
“珀金大人,您要的人類祭品已經帶來了。”
人類祭品?!
溫黎訝然地轉過身,朝着聲源看去。
兩名女仆低眉順目地一左一右站在空地上。
在她們中間,站着幾名所謂的“人類祭品”。
祭品有男有女,在氣溫冰冷的魔淵,衣衫褴褛幾乎無法蔽體,渾身都泛着不健康的慘白。
他們的身體因寒冷和恐懼瑟縮着,脊背佝偻,衣服破裂的縫隙中依稀能夠看見猙獰的傷痕。
可是他們神情卻十分麻木,像是早已在絕望之中放棄了掙紮,不得不無力地接受命運。
直到看見神座上的那道身影時,人類祭品們失去焦距的眼睛裏才猛地閃過驚懼。
傲慢之神狠辣陰戾的名聲在整個魔淵中都十分響亮。
像是預料到了接下來即将發生的一切,他們的身體不自覺顫抖起來。
溫黎怔了一下。
這些人類祭品身上的衣服她再熟悉不過。
剛六神無主地穿越到游戲世界時,她身上穿的也是同樣款式的衣裙。
珀金這是……
在試探她。
溫黎沉默間,珀金似笑非笑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這些祭品,你覺得應該怎麽處理?”
“當然是按照您喜歡的方式處理。”溫黎語氣很平常地說,像是根本不在意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珀金定定地看着她,唇角漾着若有似無的冷意。
“我喜歡的方式……無論怎麽樣都可以,是嗎?”
“當然。”溫黎冷靜地點頭,仿佛這本就是理所應當。
珀金沒有說話,視線複雜中蘊着冰冷的審視,若有似無落在她身上。
良久,他金才慢條斯理地挪開視線,指尖敲了兩下神座扶手。
“最近花園中的白玫瑰開得不夠燦爛,恐怕是養料已經用得差不多了。”
珀金慢悠悠地笑了一下,像是将要欣賞一出名家舞臺劇一般優雅,“正巧,最近我想看一點刺激的表演。”
溫黎心裏突然升騰起一陣不妙的預感。
“首先,開幕的時候,需要一場煙花。”
在珀金流露着淡淡嘲弄和陰郁的聲線中,她擡起頭。
幾乎是珀金開口的同時,站在最中間的人類祭品面上閃過一抹猙獰的神色。
像是驚恐到極致,也痛苦到了極致,經歷了這世上常人無法想象的可怖。
砰——
一道凄厲不似人聲的慘叫聲響起,緊接着,一團血花在空氣中轟然綻開。
白色的腦漿和暗紅色的鮮血糅合在一起濺在牆面上,像是一條暗色的河流,滴滴答答地向下流淌。
一切發生得太快。
血花四濺,沒有人來得及反應,更別提躲閃,甜腥溫熱的液體沾到一邊的女仆身上。
她身體下意識顫抖了一下,唇瓣動了動,似乎幾乎要按捺不住地尖叫出聲。
但比起這殘忍畫面更令她感到恐懼的事情卻牢牢封鎖了她的喉嚨,她緊緊閉上眼睛,把險些逸出口中的尖叫咽了回去,臉色瞬間慘白。
“雖然漂亮,但好像有點太髒了。”
珀金看着蜿蜒遍地的血河,厭惡般皺了下眉。
緊接着,他的視線向右掠過,定在另一名人類祭品身上。
剛才的死亡發生在瞬息之間,她似乎已經被吓得呆滞。
此刻感受到那道冰冷而殘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渾身都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淚水瞬間從眼眶中湧出。
“下一幕——這次應該表演些什麽呢?”
珀金挑起唇角,笑意卻不達眼底,“不如,為我跳一支舞吧。”
他放松脊背靠在神座上,愉悅地吐出一句話。
——“旋轉,永不停歇。”
珀金的話音剛落,人類少女的身體便不受控制地旋轉起來。
她的臉上糅雜着茫然、驚恐、不知所措、絕望的複雜情緒,仿佛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身體突然間不聽話地自己動了起來。
但是和她神情截然不同的是,她的舞蹈動作卻極其标準,甚至有些詭谲的賞心悅目。
她的腳背緊繃,腳尖着地,像是櫥窗裏精致卻沒有靈魂的八音盒玩偶,永無止境地旋轉着。
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不多時,她的腳尖便開始潰爛滲血。
指甲碎裂剝落,劇痛席卷全身,她嗚咽着哭出聲來。
“啊——好痛!求您……饒過我吧……求求您……!”
“噓,安靜一點。”
像是被打攪了興致,珀金有些不悅地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一下唇角。
“我看起來很可怕嗎?表演的時候,你竟然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不耐地閉了閉眼,冷漠地命令:“微笑。”
人類少女臉上瞬間露出一個标準的微笑,嘴角上揚,眼眸微彎。
然而她臉上卻聚集着越來越多的淚水,肌肉因為痛楚和絕望而痙攣,看起來格外詭異。
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她的腳漸漸開始跟不上身體的扭動,腰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折疊,整個人都像是一條被用力擰緊的毛巾一般卷曲在一起。
喀嚓——
人類的骨骼終于承受不住這樣的壓迫感,在清脆的響聲和刺耳的慘叫聲中,刺穿少女的血肉,像鮮花一般綻開。
旋轉逐漸變得緩慢。
不知過了多久,她像是失去了支撐,帶着渾身糜爛的皮肉和碎裂的骨骼,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
臉上甚至還帶着标準而空洞的微笑。
溫黎看得渾身發毛,簡直像是電鋸驚魂走入現實。
珀金卻像是剛提起興致,狹長的眼眸掃過面如土色的人類祭品,構建着他最滿意的表演。
高臺之下上演着無比殘酷血腥的畫面,血污流淌,幾乎将整片地面都染紅。
高臺之上的神座上,金發白衣的神明長腿交疊,居高臨下地欣賞着他為自己挑選的演出,唇角笑意譏诮而危險。
溫黎不忍再看。
雖然這一切都只是游戲,但她還是看不得這些殘忍的畫面。
真的是栓Q了,《堕神的新娘》裏究竟都是些什麽神經病啊。
她果然還是不能放松警惕,不能因為這段時間的順心,就忘記了這些可攻略男主到底是多麽強大而危險的神明。
雖然很想去同情,但是溫黎無奈地發現自己其實根本沒有多少多餘的時間和精力去為被無辜殺戮的人類祭品打抱不平。
在游戲背景下,雖然很殘酷,但這或許就是最正常的事情。
弱肉強食,沒有力量的人會被自然淘汰。
無論是人類,還是神明。
溫黎嘆了口氣。
[絕對臣服]果然是個無解的Bug級別神術,動動嘴皮子就能讓人言聽計從,實在是太犯規了。
她摸不清珀金的态度,所以不得不早做打算。
如果接下來珀金把現在正在上演的一切用在她身上,她該怎麽做?
溫黎低着頭盯着自己的腳尖,努力把注意力轉移,去思考接下來她應該怎麽做才能逃過一劫。
珀金對她的試探,絕對不只是這樣而已。
“你看起來不開心。”
珀金的聲音冷不丁從身側傳來,将她的意識拉回現實。
溫黎循着聲音看過去。
珀金正取下鼻梁上的金絲眼鏡,從懷中掏出一枚嶄新的純白色手帕,細細擦拭。
眼鏡上沾染了一點不易察覺的血漬,瞬間在手帕上拖拽出一小塊暗紅色的瀾痕。
珀金垂着眼睫,側臉線條俊美而淩厲,高鼻薄唇,捏着眼鏡反複擦拭了好幾遍,才掀起眼皮看向她。
“是覺得剛才的表演太過無聊,不合心意?”
溫黎調整好心情搖了搖頭,口是心非地維持着人設,面不改色地吹着彩虹屁:
“怎麽會?珀金大人的品味果然是最好的,每一場表演都令人沉迷——”
珀金上下打量她一眼,視線在她雙眸上定了定,冷不丁笑了。
“喜歡就好。”他挑了下眉,皮笑肉不笑地說,“跟在我身邊,想看這樣的表演很簡單。好看嗎?”
倒也不是那麽好看。
溫黎心底腹诽,神情卻異常真誠地點了點頭。
珀金盯着她不似作僞的表情,沉默片刻,挪開視線。
他竭力壓抑着聲線中的情緒,“那謝幕就由你來完成。”
溫黎怔了一下,不可思議地擡起眼。
什麽意思。
不會是她想的那樣,珀金真的要噶了她吧?
救命,這種魂穿無間道卧底片的緊張感是怎麽回事。
似乎是她凝固的神情太過明顯,珀金瞥她一眼,有點無語。
他揚了揚下颌,示意下方:“看我幹什麽?看下面。”
他的語氣雖然比平時更沉冷一點,但是并沒有太多的異樣。
溫黎稍微松了口氣。
再這麽下去她覺得她真的需要速效救心丸。
一邊這麽想着,她一邊扭過臉朝着珀金示意的方向看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人類祭品終于只剩下最後一名。
他站在屍山血海之中,身上濺滿了不知道屬于誰的血痕,左腳甚至不小心踩着一條斷肢。
在這樣接二連三的刺激之下,他的精神似乎已經崩潰,臉上的神情早已麻木。
珀金坐在溫黎身側,沒有再看她。
金絲眼鏡被他收攏起來別在襯衫領口,在溫黎的角度,只能看見他格外高挺的鼻梁。
他唇角漾着涼意的弧度。
“拿來吧。”
珀金再次揚了揚下颌,下方侍立的女仆接到示意,沉默着從牆面上取下一把雪亮的長劍。
她身上也沾着深深淺淺的血漬,半條裙子都被浸透,有些血痕甚至已經幹涸,硬邦邦地翹在身上。
但她臉上卻一丁點恐懼都沒有表現出來,一切如常地走到溫黎身邊。
“溫黎小姐,請您接劍。”
溫黎沒有立刻動作。
她露出一個困惑的表情,朝着珀金的方向看過去。
珀金唇角挑起一抹譏诮的笑意,也正盯着她看。
“作為我的貼身女仆,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最想要什麽。”
他的語調倨傲中蘊着刺骨的寒涼,眉眼間帶着點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珀金向來是講究而體面的,衣櫃中的衣服從不重樣,穿過一次就會立刻扔掉,從頭到腳連頭發絲都精致得挑不出錯漏。
可他此刻臉色卻極為冷郁,略有些淩亂的碎發搭在眉間,身上的白色西裝并未更換,上面顯出深深淺淺細密的褶皺。
【看上去,因為愛神“好意”告知他的消息,珀金困擾了不短的時間。】
系統有點不敢置信,【而且,他已經把自己折騰成了這副模樣,卻還是沒有出手殺死你——這對他來說明明很簡單,也最有效。】
【所以,接下來你想怎麽做?】
溫黎也有點進退兩難。
她陪媽媽去菜場買菜都不敢看小販殺雞,現在讓她殺人?
達咩!
但那道視線灼灼地粘在她身上,像是一種無聲而強硬的審視。
溫黎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一點點走下高臺,接過女仆手中的長劍。
掌心的觸感堅硬而冰冷,刺激着她的神經。
沒關系,這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就當是玩了個全息RPG游戲,對面都是小怪。
溫黎做了個深呼吸,朝着瑟瑟發抖的人類祭品緩慢地挪過去。
就像系統所說的那樣,珀金并未直接對她痛下殺手。
這已經是她能夠為自己争取到的最好的結果。
從穿越進來的一無所有到走到今天這一步,她靠得絕對不是泛濫的聖母慈悲。
這個機會,她絕對不能浪費。
她絕對不能讓珀金坐實愛神帶給他的那份懷疑。
溫黎心頭一凜,手指用力攥緊冰涼的劍柄,另一只手握住劍鞘,用力将長劍拔出。
铿——
金屬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溫黎聽得牙酸。
她不敢那名人類祭品的表情,視線穿過他們耳側狹窄的空隙,落在他們身後的牆面上。
越發靠近,那股血腥味就越發濃郁,溫黎感覺反胃,幾乎能夠嗅到死亡腐朽的氣息。
這種味道太過濃郁,太過真實,她的手臂開始本能地發顫。
溫黎用力繃緊肌肉克制着這種細微的顫抖,以免被珀金察覺到端倪。
溫黎在心裏暗暗給自己打了打氣,擡手舉起長劍。
游戲裏,殺一個NPC怎麽了?
她都是親眼見過幾位可攻略男主花式殺NPC的女人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溫黎深吸一口氣,手腕用力,将長劍刺出。
然而,幾乎是同時,她聽見一道不易察覺的嘆息。
她手中的動作下意識頓了一下,溫黎重新捏緊劍柄,便聽見珀金冰冷的聲線從高高的神座上落下來。
“此刻直視我貼身女仆的人類——”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令人心驚肉跳的寂靜中,珀金緩慢而複雜地吐出三個字。
“……沉睡吧。”
下一瞬,溫黎身前不遠處的人類祭品絲毫沒有掙紮地軟倒下去。
“撲通”一聲,他四仰八叉地倒在空地上,雙目緊閉,人事不省。
溫黎下意識去看他們的胸口,那裏還有着呼吸帶來的微弱起伏,就像是睡了個再平常不過的覺。
珀金竟然沒有殺了他?
兩邊侍立的女仆看上去也十分意外于這個結果,沾滿了血污的臉上緊繃的表情破碎,眼底寫滿了驚愕。
兩道視線同時朝着神座上的身影望去。
然而任憑她們視線如何熱烈,珀金卻連半點眼神都沒有分過去。
只不甚在意地掃一眼倒地不起的人類祭品,珀金的目光便再也沒從溫黎的身上挪開。
他神情晦澀不明地盯着她執着長劍的手。
不知是不安還是別的什麽,還微微發着不起眼的顫意。
珀金輕敲扶手的動作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來,冷白的指尖蜷了蜷。
在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少女纖細卻倔強的背影。
在她壓抑着顫抖舉起長劍的那一瞬間,她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在他眼底無限放大,愛神帶着惡意的關切聲音在他的世界裏盡數褪去。
他的眼裏只能看見她。
人類也好,預言也好,像是風掃過的落葉一般卷集着飄遠,無法在他心口留下任何痕跡。
珀金收攏五指,指尖用力扣緊神座扶手,手背上筋絡盡顯。
純潔的白玫瑰落在他袖間,花蕊柔弱,倒刺卻銳利,剛與柔糅雜在一起,凝集成整片魔淵之中最明亮的色澤。
珀金眸底劃過一抹辨不清意味的思緒。
終究,他還是做不到這一步。
為什麽放過那個祭品。
為什麽放過她。
這些問題,珀金找不到答案,但這似乎是瞬息之間近乎于本能的選擇。
那一瞬間的時候,他在想什麽呢。
他好像在想,這個膽子這麽小的貼身女仆,還沒怎麽樣就顫抖成了這樣,接下來如果有血灑到她的臉上,她一定會被吓哭吧。
他最受不了女人哭了,所以還不如放過她。
一定是這樣的吧。
但與此同時,一種陌生的情緒包裹着珀金的心髒,時斷時續地收攏,又酸又漲。
這種感覺前所未有,卻若有似無地勾動着他似曾相識的記憶,該死地熟悉。
千年前,珀金曾經在那個他應該稱之為母親的人類女人口中,似乎聽見過這種感受。
女人臉上已經留下了歲月的痕跡,眉眼間卻依舊殘存着明豔的風韻,可見年輕時五官的動人。
她的身體依舊很衰弱了,以人類的身軀生存在神國之中,終日受神明威壓的沖擊,早已千瘡百孔。
“為什麽不回到你該在的位置?”那時的他滿眼譏諷和厭煩,語氣生硬地質問。
“因為……”她溫柔地勾起唇角,很輕卻很鄭重地吐出三個字。
——“舍不得。”
就在這時,溫黎有點訝然地轉過身,看向珀金。
她的腦海裏冷不丁響起一道不合時宜的系統提示音。
【可攻略對象[傲慢之神,珀金],改造度+10,當前改造度3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