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SAVE 69
澤維爾的視線太過銳利而具有攻擊感, 和眉間柔軟的發絲形成鮮明的對比。
溫黎只怔愣了一瞬間,便毫無芥蒂地順勢握住他的手。
她彎眸一笑:“都說了我是‘女仆小姐’,那麽作為女仆, 我當然是在幫您包紮傷口了。”
說着,她便十分自然地擡起手臂, 将固定在馬尾上的發帶取了下來。
澤維爾懶洋洋地靠在床上,垂着眼睫漫不經心地看着溫黎動作。
純白的蕾絲發帶被她攥在手心,小心翼翼地覆蓋住他的傷口,在他手上一圈圈地纏繞。
少女的手柔軟細膩, 随着動作不經意間觸到他,正如他們初見時那樣, 在他心裏激起一陣渴望的癢意。
有一個女仆的感覺倒是也不賴。
澤維爾眉梢一挑。
不過,他的要求很高。
就算是要一名女仆, 他也只要她。
更加熱烈而肆無忌憚的視線在少女身上流連。
然後, 澤維爾就眼睜睜看着, 在少女翻飛的靈活指尖下,一個端正漂亮的蝴蝶結被固定在他手背上。
澤維爾臉色瞬間一黑,腦海裏什麽念頭都沒了。
他倏地繃緊了肌肉,用力抽回手。
這麽女性化的打結方式, 她竟然在他身上用?
難看死了。
溫黎沒有阻攔澤維爾的動作。
她看着他把包紮好了的手舉在眼前翻來覆去地打量,笑眯眯地說:“怎麽樣, 是不是很貼心?”
“……”
澤維爾收回落在蕾絲蝴蝶結上的視線, 撩起眼皮瞥她一眼。
他喉間發出冷冷一道嗤笑:“我是不是還應該謝謝你?”
“不客氣。”
溫黎翻身下床, 整理了一下翻卷的裙邊,笑得狡黠。
看着她眼底毫不掩飾的惡劣光芒, 澤維爾的臉色更陰沉了。
她一定是故意的。
他一把撐起身從床上坐起來,正要再說點什麽,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令人難以忽略的響動。
有人來了。
在這座神宮中,能夠以這樣的陣仗靠近繼承人寝殿的人,溫黎只能想到一個。
——魔淵之主。
她連忙收斂了臉上殘存的嬉鬧神情,像是真正的女仆一般微低下頭後退兩步,在房間角落的牆邊站好。
變臉變得可真快。
澤維爾沒有立刻站起身。
他手臂撐着身後的床墊,将溫黎狀态轉變的全程盡數收入眼底。
澤維爾眼眸微深,不知道在想什麽。
半晌,他輕嗤一聲:“還挺像模像樣。”
之後,他便沒再說什麽。
而門外的來人也沒有留給他們太多時間,下一秒便推開了房門。
一身黑色神袍的白發神明在無數道身影的簇擁下,緩步走了進來。
他的面容英俊深邃,周身氣息極具壓迫感,似乎因為不常笑,臉上沒有什麽多餘的紋路,反倒顯得冰冷不近人情,甚至有些陰冷。
澤維爾臉上玩世不恭的笑意也盡數收起,不動聲色地将綁着蕾絲蝴蝶結的手擋在身後。
但他并沒有站起身,依舊慵懶地靠在床邊,只略低頭算是打了招呼,叛逆桀骜得不加掩飾。
“父神。”
顯然,見到澤維爾如此無禮,魔淵之主的臉色更加冷了下來。
他淡金色的眼眸不着痕跡地掃過角落裏安靜侍立的溫黎,視線最終定定落在澤維爾臉上。
“今天,你沒有按照我們的約定進行練習。”
頓了頓,魔淵之主喉頭發出一陣低沉幽然的冷笑,帶着點讓人不寒而栗的危險感。
——“原來就只是為了在房間裏偷懶睡覺,和一個女仆厮混在一起?”
溫黎心頭一跳,但還是低着頭沒有說話。
她已經盡可能地降低了存在感,沒想到最後還是殃及了她這條池魚。
但這種時候,她身為普通的女仆,其實并沒有什麽開口說話的資格。
甚至——
【如果觸怒了魔淵之主,被他以神谕處以刑罰,你也是會死在這裏的!】
系統的語氣染上擔憂。
溫黎垂眸盯着自己的腳尖。
不知道珀金的神術[絕對臣服]面對魔淵之主時,能不能使出百分之百的效果?
她大腦飛速旋轉着,渾身緊繃,抿着唇角安靜地等待着魔淵之主的下一句話。
然而下一瞬,溫黎便感覺身前掀起一陣微弱的風。
澤維爾身上凜冽的氣息順着氣流湧入她鼻腔。
落在她身體上的光線被一道高挑的身影遮擋,投下一道長長的陰翳。
溫黎眸光一怔,下意識擡起頭,看見黑發少年嚣張放肆的背影。
澤維爾單手插着褲兜,閑适地站在房間裏的空地上。
他颀長勁瘦的身體恰到好處地擋住魔淵之主的森寒視線。
“答應你的事,我自然會做到,但我不保證是以你想要的方式。”
說完這句話,澤維爾扭了下脖頸一偏頭,示意身後的金發少女,慢悠悠的聲線倏地冷下來。
“至于我的事,你也沒資格多管。”
白發神明的臉色沉下來。
他沉默了一會,緩慢地說:“澤維爾,你變得很無禮。”
“哦,是嗎?”
澤維爾屈指彈了下領口處不存在的灰塵,笑得很随性,“那還真是抱歉,讓你再次失望了。”
“對了。”
突然想起什麽一般,他倏地撩起眼睫,掃一眼魔淵之主身邊層層疊疊侍奉的女仆,眸光染上了點不易察覺的厭惡。
“以後我身邊,不需要那麽多沒用的人。”澤維爾擡起手臂向後一指,“有她跟着我就足夠了。”
他的保護沒有絲毫遮掩,溫黎還沒來得及感動感慨底迪夠剛果然靠得住,卻倏地感覺渾身一冷。
鋪天蓋地的審視目光籠罩住她的身體。
就仿佛整片空間裏沉浮的空氣都是屬于另一個人的眼神。
這種視線看得她渾身僵硬,汗毛倒豎,身體生理性地開始不自覺顫栗起來。
溫黎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甚至連話都說不出。
喉頭像是被什麽無形中扼住,就連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這就是魔淵之主的實力嗎。
死去的記憶突然開始攻擊她。
溫黎回想起曾經被衆神之主支配的恐懼。
但那個時候,有卡修斯寸步不離地守護在她身邊保護她。
此刻,這個房間裏甚至沒有第二個人知曉她此刻正承受着怎樣的煎熬。
溫黎艱難地維持着恭順低頭的動作,心裏開始苦中作樂地唏噓感慨。
可還沒等她的思維向外發散,她便冷不丁感覺身上一暖。
緊接着,肩頭一重,一件帶着體溫的皮質夾克被一只手随意卻堅定地披在她身上。
就像是傾盆大雨間一把寬闊的巨傘,瞬間将風暴和森冷的威壓阻隔在外。
溫黎感覺知覺瞬間回籠。
直到這時,她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指端冰冷,就像是剛從冰雪中抽出來,僵硬得連彎曲都做不到。
她擡起眼,澤維爾也正垂着眼看她。
他被她有意打了個蝴蝶結的手依舊插在褲兜裏,另一只手攥着皮衣的領口,松松搭在她肩膀上,幫她卸去了沉重的壓力。
房間裏的氣氛瞬間陷入一種詭異的僵持中。
良久,門口的一道聲音打破了古怪的沉默。
魔淵之主若有所思地看着澤維爾的動作,淡淡地問:“你很喜歡她?”
澤維爾收回手轉過臉,誇張地嗤笑了一下:“這難道很難看出來?”
他承認得太過幹脆利落,似乎從未想過遮掩,直白熱烈得不可思議。
溫黎不由得怔了一下,緊接着便聽見魔淵之主平靜無波地說:“你的要求,我可以答應。”
頓了頓,他怪異地笑了一下,“但是,前提是你能夠承受我的條件。”
溫黎從來沒有聽說過任何人用“承受”來形容“條件”。
但很快,她便明白了魔淵之主話語中的深意。
一道暗沉的光芒閃過,白發金眸的神明手中逐漸幻化出一道長鞭的形狀。
溫黎瞳孔驟縮。
那道長鞭不知是用什麽材質制成,看上去格外沉重有分量。
通體烏黑,鞭身上滿是倒刺,在火光掩映下反射着不詳的冷光。
這一鞭子下去,半條命都能被抽沒了。
看着就痛。
溫黎皺眉看向澤維爾。
黑發少年姿态松散地站在她身前,在她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神情。
魔淵之主緩慢地轉動手腕,長鞭垂落在地面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緊接着,随着他手腕翻轉的動作,鞭身和倒刺在地面上摩擦,發出刺耳又尖利的聲響。
“無禮,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魔淵之主唇角勾起一抹冰涼的笑意,慢條斯理地說,“澤維爾,你今天頂撞了我五次。”
說着,他指尖輕撫了下長鞭的手柄。
“為了讓你永遠地銘記住這個教訓,行刑十次,有異議嗎?”
十次?
這豈不是想要澤維爾的命?
溫黎愕然擡眸,下意識伸手去抓澤維爾的衣擺。
魔淵之主或許不知道此刻他的繼承人已經換了一個人,只當他盡管頑劣偷懶,身體內卻湧動着充盈的神力。
可只有她和澤維爾本人才知道,他分明已經耗空了神力。
此刻身體正是虧空虛弱的時候。
在這種狀态下被行刑十次,澤維爾一定會受到不可逆轉的損傷。
可還沒等溫黎抓住他的袖擺,澤維爾便當先一步邁出去,避開了她的動作。
黑發少年只神情平淡地掃了一眼形狀猙獰的長鞭,便不甚在意地收回了視線。
他身上的皮質外套已經被脫下,身上只剩一件黑色絲質襯衫。
領口處的兩粒扣子沒有系,露出一大片冷白的皮膚和清晰的鎖骨。
澤維爾低下頭,不緊不慢地解開袖口的扣子。
他将袖子捋起露出線條分明的手臂,三兩步定定地站在魔淵之主對面。
澤維爾的脊背挺拔,黑沉的丹鳳眼不偏不倚地直視着對面。
他用一種很無所謂的語氣說:“來吧。”
魔淵之主自始至終都看着他的動作,直到這一刻才譏诮地輕笑了一下。
“這倒是像了點樣子。”他唇角扯起一抹陰冷的笑意,“但如果你以為作出這樣的姿态就能讓我放過你,那麽抱歉,你大錯特錯了。”
說罷,魔淵之主擡手便落下一鞭。
他絲毫沒有留力,長鞭撕裂空氣,破空之聲呼嘯就連溫黎都覺得清晰可聞。
啪——
鞭身抽落在黑發少年胸口處,登時便将黑色襯衣“刺啦”一聲撕裂。
暗紅近墨的血液登時汩汩流出浸透了衣料,胸口處瞬間出現一道深可見骨、血肉模糊的傷口。
澤維爾悶哼一聲,眉頭緊皺,本就冷白的膚色更蒼白了幾分,額間冷汗登時涔涔滲出,打濕了眉間柔軟的碎發。
溫黎看得心頭一跳,下意識就想上前。
澤維爾卻像是察覺到了她的動作,喘.息間半側過臉,擡眸掃來一道兇狠冰冷的眸光。
溫黎渾身一僵,看出澤維爾眼神裏的警告。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按照他的想法停下了動作。
但這樣殘忍的畫面她實在不忍再看,便直直地盯着腳尖前面的一小片空地,努力催眠自己,忘記空氣裏此起彼伏的動靜。
房間裏再次陷入安靜之中,只剩下魔淵之主毫不憐惜的不間斷的揮鞭聲,還有間或逸出的一星半點的悶哼聲和忍耐的喘.息聲。
不知道這種難捱的折磨持續了多久,一切聲響才終于收歇。
溫黎唇角緊抿,小幅度地擡起眼。
澤維爾身上的黑色絲質襯衫已經被冷汗和血液完全浸透,後背的衣料緊貼在脊背上,勾勒出少年勁瘦的腰身。
他的腳步有些不穩,劇烈喘.息着,可還是強撐着站在原地。
甚至連一步都沒有後退。
濃郁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房間裏安靜得落針可聞。
魔淵之主垂眸看一眼鞭身倒刺上勾連的血肉,沒什麽表情地将長鞭交給一旁侍立的女仆。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澤維爾的臉。
黑發少年的臉色雖然蒼白,神情卻桀骜依舊,一雙黑眸中像是湧動着永遠不會熄滅的烈焰。
“不錯,倒是有點骨氣。”
良久,魔淵之主緩慢地開口,語氣聽上去沒有絲毫疼惜之意,只有淡淡的愉悅,“第一個條件,你達到了。”
澤維爾偏頭吐出一口血,随意用手背抹了一把唇角。
他聲音沙啞道:“少廢話,還要我做什麽。”
魔淵之主對澤維爾此刻的狼狽無動于衷,眼神很冷漠地注視着他。
他語氣沒什麽波瀾地說:“想必你膽敢放松對自己的要求,一定是因為小有所成。”
“既然如此,那就做給我看。”
澤維爾神情微頓。
他染着血的薄唇緩緩抿成一條直線,眼神沉冷地盯着他。
魔淵之主面無表情地和他對視,半晌,悠然笑了一下。
“做得到,我就答應你。”
又是這樣。
澤維爾冷笑着想。
在魔淵之主的心裏,恐怕除了地獄之火以外,裝不下任何東西。
而他,也只不過是承載着魔淵之主野心的工具。
換作任何人都可以。
他在魔淵之主心裏根本沒有什麽特殊,只不過倒黴地成為了他唯一的繼承人罷了。
其實這個要求對此刻的澤維爾而言并不難。
畢竟,他早已能夠純屬地操控地獄之火數百年。
可他的神力卻該死地消耗了大半,剛才短暫的休息根本沒有來得及恢複多少。
僅有恢複的那些神力,大半被他用來為那個女人抵擋威壓,小部分用以在鞭刑中保護自己。
如今已經所剩不多。
但這為數不多的神力,盡管支撐不住他召喚一整片足夠湮沒這座神宮的火海,可巴掌大的一小簇卻可以勉強做到。
澤維爾意味不明地悶笑了一聲。
真是可惜了。
否則,他真想用這片火海燒盡這座神宮。
還有面前這個名義上是他父神的神明。
澤維爾收斂起眸底洶湧的殺意,輕輕閉上眼睛。
少年時的身體還未習慣于操控地獄之火,他需要用殘存的神力強行召喚。
對于此刻的他來說,這是一件需要他全神貫注去做的事情。
胸口的傷口依舊在叫嚣着劇烈的疼痛,神力在體內流淌,消耗的空虛感再次掀起一陣刺痛,與胸口的傷勢裏應外合一般撕扯着他的身體。
澤維爾臉色一白,皺着眉忍耐着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睜開眼睛專注地注視着掌心。
他已經完全脫了力,手臂不受控制地顫抖着。
在沒有被包紮過的傷痕累累的掌心上空,空氣逐漸變得灼熱。
緊接着,“砰”的一聲,暗芒掠過,一朵濃墨般的黑色火團出現在他掌心中。
魔淵之主的視線始終都灼灼落在澤維爾掌心上。
見他竟然真的成功,魔淵之主臉上流露出一閃即逝的錯愕。
但很快,這種情緒便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狂喜。
“很好。”
這一次,魔淵之主沒有再說什麽。
他盯着那團巴掌大的火焰良久,才緩緩轉過身,按照之前所說的那樣邁步離開。
“從今以後,她就是你的貼身女仆。”
下一瞬,殿門轟然阖攏,滿溢着血腥氣味的房間裏再一次只剩下兩道身影。
見魔淵之主終于離開,溫黎連忙快步走上前想要扶澤維爾一把。
但靠近之後,更加濃郁的血腥味竄入鼻尖。
借着搖曳的燭火,溫黎才更加清晰地看見澤維爾胸口皮開肉綻的傷口。
血液滴滴答答地向下流,幾乎彙聚成了一條細小的河流,血肉和破損的衣料粘連在一起,簡直是要打馬賽克的程度。
溫黎的指尖蜷了蜷,一時間甚至不知道應該碰他哪裏。
“你——”
“噓。”
話還沒有說完,澤維爾便幹脆利落地打斷她。
他從褲兜裏抽出那只始終未動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邊。
“露出這樣的表情幹什麽?”
澤維爾滿是冷汗的蒼白臉上顯出似曾相識的笑意。
他的聲線有點啞,卻依舊帶着點不正經的無賴,“看起來就像是寡婦在哭喪。”
純白色的蕾絲發帶纏繞在手上,纖塵不染,和他一身狼狽血污相比,像是唯一幹淨整潔的地方。
但澤維爾的手腕不穩,指節貼在唇邊時,發帶也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他唇角的血漬。
純白色的布料上瞬間沾染了墨色。
溫黎一時間有點不是滋味,又感覺有點哭笑不得。
她嘆了口氣:“都這個時候了,你就不能閉上這張嘴?”
說着,她試探着去扶澤維爾包着蝴蝶結的手。
可還沒等她碰到他的手,澤維爾便倏地悶哼一聲,像是再也支撐不住一般脫力地單膝跪地。
溫黎吓了一跳,連忙蹲下.身去查看他的狀況。
澤維爾單手撐着地面閉着眼,低垂的眼睫微微顫抖着。
濕潤的黑發黏在前額,冷汗順着淩厲的臉廓向下滑落,滑至高挺的鼻尖,然後向下滴落。
良久,他才睜開眼睛,向後靠着床邊姿态豪放地坐下,長腿微屈,手臂随意搭在膝蓋上側過臉。
“你沒事吧?”與他渾身狼狽猙獰的傷口截然不同,他的口吻很随意地問。
溫黎不忍地看一眼澤維爾胸前的傷口。
無論怎麽看,該說這句話的人都是她吧。
她一個毫發無損的人,卻反過來被遍體鱗傷的弟弟關心了。
“不是說不會救我嗎?”溫黎垂下眼。
澤維爾卻笑了。
他笑得很放肆,幅度牽扯到傷口,唇角再次逸出一縷血痕。
但澤維爾卻并不在意,就像是被什麽取悅了,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一聲又一聲地笑。
良久,他才“嘶”了一聲停下來,語氣懶懶的:“你還真信啊?”
澤維爾掀起眼皮,直直地盯着身側跪坐着的金發少女。
他的視線忽明忽暗,人魚膏的火光明明滅滅,驅不散他眸底愈發濃郁的霧。
他已經開始看不清她的臉,只能看見她熟悉卻稚嫩了不少的輪廓。
白皙的膚色被火光掩映着,細膩溫柔得不像話。
尤其是那雙眼睛,鳶尾色的瞳仁凝視着他。
第一次沒有戲谑,沒有揶揄,沒有惡劣。
被那樣的眼神注視着,就像是沉入溫暖的湖泊。
溫柔的水流沒過他的身體,撫平了每一寸的躁動不安。
澤維爾感覺渾身都痛,時而像是在烈火上炙烤,時而像是被千萬利刃來回戳刺碾磨。
可他什麽樣的疼沒受過?
沒有什麽能夠比得過這樣的眼神,還有随之而來的一種認知。
澤維爾艱難地抹去唇角的血痕,散漫笑了一聲。
“你不會是在擔心我吧?”
他讨厭這種近似于憐憫的目光。
可不知道為什麽,她的眼神不讓他讨厭。
偶爾被擔心一下好像也沒什麽不好。
畢竟,擔心和關心只隔着一個字的距離。
澤維爾很想告訴她,不過是時間之神低劣的把戲。
等他恢複神力,他肯定會把她帶出去。
以嫉妒之神的神格發誓。
可他感覺到自己的皮膚開始發燙,身體反而感覺一陣陣發寒。
支撐了許久的眼皮愈發沉重,一點點向下墜,遮蔽住為數不多的光亮。
“我只是累了,想睡會。”
在意識被徹底拖入黑暗之前,澤維爾只來得及用盡最後的力氣扯住少女的裙擺,聲線低啞地扔下一句話。
“別擔心。”
溫黎感覺裙擺用力一扯,她腰身一緊,只能順着力道向前傾身。
下一秒,她懷中一重,澤維爾便直直朝着她的方向倒了下來。
溫黎連忙伸手接住他的身體,這才感覺到手下的皮膚溫度燙得過分。
——現在把雞蛋攤上去都能瞬間煎熟的程度。
【他發燒了,難道是傷口感染了?】
溫黎艱難地扶着澤維爾的肩膀,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挪到床上躺好。
可她畢竟從來沒有見過別人受這麽重的皮肉傷。
平時,溫黎最多會用碘伏消毒貼個創可貼。
但這種程度的傷口她根本不會處理,也不敢給他蓋上被子加重傷勢。
溫黎有點為難。
床上的黑發少年蒼白的臉色泛起不健康的酡紅,哪怕是沉入夢境中也像是在忍耐着什麽痛苦,眉心緊鎖着,冷汗很快便浸濕了床單。
這樣下去不太行。
溫黎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轉身拉開殿門,打算去找其他女仆彙報一下狀況,最好能找來醫生。
可她在神殿中轉了好幾圈,卻發現剛才還人來人往的神宮中此刻空無一人。
偌大而華麗的空間裏,僅餘她急促的腳步聲的呼吸聲。
燭火安靜地燃燒着,拖拽出她孤零零的瘦長剪影。
魔淵之主果然信守承諾,将澤維爾身邊的人盡數撤去了。
溫黎暗罵一聲。
這樣的狀況對她而言的确安全,可對于現在的澤維爾來說卻無疑是雪上加霜。
她又在走廊裏來回走了幾圈,确認魔淵之主并沒有留下任何監視的魔使、而是真的一走了之之後,只得原路返回了房間。
這爹到底是怎麽當的?
剛毫不留情地抽了親兒子一頓,竟然一點關心都沒有。
甚至連藥品都沒有留下,就這麽走了。
心可真夠大的。
溫黎一邊恨恨腹诽,一邊吃力地接了一大盆冷水,浸濕了布巾傾身跪在床邊。
她伸手撩開澤維爾額間的黑發。
入手一片黏膩的冷汗,可掌心下的體溫卻依舊滾燙。
将濕潤的布巾搭在澤維爾額頭上,溫黎憂心忡忡地重新站好。
只能先物理降溫了。
她有點猶豫地看向澤維爾胸口的傷口。
要用她的半吊子水平幫他處理嗎?
會不會她還沒處理完,澤維爾原本還好端端的就反過來被她折騰不行了。
【不用,親愛的玩家。】
系統上線安慰她,【嫉妒之神澤維爾是游戲可攻略男主之一,這點小傷是完全可以自愈的。】
這也算“小傷”?
溫黎有點懷疑。
但畢竟是游戲系統,她稍微放下了一點心。
【你還不如趁機靠近他,像你之前經常做的那樣,多賺取一些肢體親密度。】
系統提醒她,【你知道的,在這道時空裂縫裏,不知道你究竟要待多久。】
溫黎搖了搖頭,拒絕了:【他傷得太重了。】
只要不是她快死了,她都不至于這樣趁人之危。
尤其是澤維爾這一身傷,都是為了保護她而受的。
橫豎澤維爾也從來沒有抗拒過她的肢體接觸。
現在她成了他暫時的貼身女仆,以後再找機會也是一樣。
然而溫黎忐忑地等了許多天。
第一根生命蠟燭徹底燃盡,僅剩的那一根幽幽點燃,澤維爾卻始終沒有轉醒的跡象。
現有的生命蠟燭只夠燃燒三天了。
溫黎這些天都只在沙發上将就淺眠一會,衣不解帶地替澤維爾換水。
可被冷水浸濕的布巾總是很快便被灼熱的體溫蒸的發燙。
她再一次把換好的布巾搭在澤維爾額間,狐疑地問:【你确定真的可以自愈?這麽多天了,不吃飯可以,可是不喝水真的沒事嗎?】
溫黎也曾經嘗試過給他喂水,但最終以枕套濕透而失敗告終。
系統的語氣有點不确定:【……正常情況下是可以的。】
溫黎幹巴巴地笑了一下:【正常情況下,男主不會在神力耗空的時候,被魔淵之主這樣級別的神明全力抽上十鞭。】
系統:【……】
溫黎再次端了一碗水坐在床邊。
電視劇裏一般這種情況都是需要用嘴喂的吧。
她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向澤維爾微抿的薄唇。
血跡已經被她小心翼翼地擦掉。
就連胸口處的傷口,她都一邊幻痛到表情管理失控,一邊一點點地替他清理過一遍。
衣服也是她換的,過程中卻并沒有獲得任何肢體親密度。
溫黎心裏開始蠢蠢欲動。
替傷員喂水,這不算趁人之危。
這充其量叫做天時地利人和。
溫黎打定主意,低頭抿了一口水。
然後,她緩緩起身,單手撐在澤維爾耳側的軟枕上,略微俯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