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聽到他的聲音,聞青的心很奇妙地平複下來。
腰間的力量消失,她轉身,擡頭,跟路生南挨得只有兩拳的距離,頭頂上的樓道燈一亮不亮,把男人的輪廓在黑暗中一筆一筆地描繪出來,張狂、冷凜、從容不迫。
聞青看着他,從他幽深漆黑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只見一個面無表情的女人正在同樣盯着自己,有點滑稽可笑。
路生南看着幾乎在自己懷裏的聞青,口罩把一張臉掩得嚴實無比,只露出一雙黑亮的眼睛,緊盯着自己不放。
像好奇、像打量、像驚奇、像虔誠。
但是一點被抓包的窘迫都沒有。
正當她有些怔忪的時候,臉上忽然一涼,感覺到他拇指擦過自己的臉頰,粗粝而溫熱,她的口罩被他摘了下來。
他湊近,眼神銳利且黑。
“跟着我要幹什麽?”
她抿了抿嘴,半響後,低頭輕輕笑出來。
路生南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在笑什麽,可是被她的笑聲惹得莫名想抽支煙。但最終還是作罷,退開幾步,還是盯着她,“你笑什麽?”
他雖然偏過頭,但是還是有些許熱氣噴在她臉上。
“真神奇。”
路生南看着她。
她低聲笑了笑,說:“我打你手機,你關機了。”
可是後來又遇到了他,真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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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明所以,皺眉,“我在問你話,不要答非所問。”
她不理,笑笑,“你怎麽關機了啊?我昨天不是說我會來找你嗎?你是忘了還是故意不接我手機。”
一連串的發問讓他直皺眉,“別往自己臉上貼金,我今天忘了帶手機出門。”
她長長地“哦”了一聲,一副了然的樣子,“我還以為你故意不讓我找到呢。”然後笑得越來越大。
路生南看到她得意的笑容,頓了片刻,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就被她忽悠了,索性閉上嘴,不再說話,甚至有點惱火地指着她,帶着些許威脅的語氣警告道: “待會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不準插嘴一句,聽到沒有。”
聞青點點頭,收了表情,做了個遵命的手勢,臉上笑盈盈。
覺悟性還挺高,知道自己趕不走她,索性便放任他了。
路生南最後看了她一眼,像是眼不見為淨的樣子,率先上樓。
……
三樓有兩戶人家,左邊戶門緊閉,像是常年無人居住,而右邊只是鎖上鐵門,門邊還貼着褪色的春聯,還隐約從裏面傳來電視聲。
路生南走向右邊那戶人家,擡手拍了拍鐵門,發出嘎達嘎達的悶聲,他邊拍邊喚,“蔡嬸,是我,開門啊。”
聞青站在他身後,只聽他話音一落,拖鞋拖沓在水泥地上的聲音越來越響,一個燙了中卷頭發的中年女人從屋內走出來,膚色蠟黃,普通中年婦人的打扮。
她看到路生南後下意識地皺起眉,眼裏閃爍着警惕和厭惡,“你又來幹什麽?我不是叫你別來了嗎?走走走,我房子不租給你。”
路生南毫不退縮,反而從兜裏掏出一個信封袋子,欲把信封穿過鐵門,“你看我都把錢帶來了,這是一年的租金,你點點看。”
婦人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揮手趕人,驅逐道:“我不收我不收,都說了,別再來找我了。”
“蔡嬸……”路生南還欲開口,砰的一聲,對方直接關上門,路生南就這樣吃了個閉門羹。他默了半響,然後隔着門板對屋內的婦人說,“蔡嬸,你這樣,我明天還來,直到你答應為止。”
裏面沒有動靜,但是路生南也沒有離開,而是站在門外緘默不言,差不多隔了十來秒,婦人拉開門,但仍然是隔着鐵門地對路生南罵起來。
“你有完沒完!你是想就這樣逼死我是不是!”
雖說蔡嬸罵得青筋都突起,但聞青看得出,眼前這個婦人其實對路生南懼怕得很,連路生南的雙眼都不敢直視,更是不敢打開鐵門,不然她不會這麽有恃無恐。
相比蔡嬸的激動,他太過平靜,更是試圖勸導說:“既然樓上那屋你空着也空着,為何不租給我?再說我又不是不付租金,你開個價,要多少才肯租給我……”
蔡嬸煩不勝煩,一咬牙,破罐子摔壞,大喊着坦白道:“樓上那屋子,其實我早就賣了!”
蔡嬸尖銳的聲音打斷路生南的話語,他有些愣住,語氣驟然冷了下來。
“什麽時候的事情?”
“就在你入獄之後!”
在她氣急敗壞、嘲諷至極又帶着恐懼地說出這句話後,聞青猛地轉頭,下意識就想看路生南的表情,只見他面容平靜,眼色暗如沉水。
沒有暴怒,沒有羞辱,只是平靜地接受。
蔡嬸繼續扯高着音喊道:“所以我跟你說,樓上那屋早就不是我的了!以後你甭來找我了!”
路生南有些愣神,他完全就沒想過那屋子已經被賣出去,一來這裏樓盤太舊,什麽設施都沒有,
二來這裏地點偏僻,實在沒有投資的價值。
應該說,他去看過,樓上那屋子大門緊鎖,像是許久都沒有住過人的痕跡,他才篤定那房子還是蔡嬸的。
他克制着語氣,沉着嗓子問道:“那屋裏的東西呢?你都處理了?”
蔡嬸也聽出路生南語氣的關切,雙眼亮了亮,像是終于抓住路生南軟肋般地扯高氣揚道:“那屋裏的東西?還能怎樣?我都早給扔了啦,留着是覺得你們家帶給我的晦氣還不夠多嗎?姐姐在我屋裏上吊,弟弟被抓進監獄……”
“東西真丢了?”
路生南聲音冰冷地打斷她,只是眯着眼審視着蔡嬸,蔡嬸偷偷瞥向他,只覺他眼裏的戾氣畢露,
被吓得頓時慫了,但還是咬着牙道:“丢了!一件不落地扔了!難道我還留來紀念不成?”
她話還還沒說完,路生南一個回身,轉頭下樓,一秒都不想待下去的樣子,但是蔡嬸本就緊着一條弦,路生南一個突如其來的舉動就能把她吓得大喊出聲。
她一驚恐,話下意識就喊出來,“殺人啦!殺人犯要殺人啦!”
聞青還來不及反應,望了一眼還驚魂未定的蔡嬸,正想要追下去時,只聽蔡嬸又似警告又似懼怕地叫住她。
“小姑娘,那家夥不幹淨,你可別白白把自己搭進去啦。”
聞青頓了頓腳步,婦人尖銳的聲音持續從身後傳來。
“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他因為殺人未遂坐了七年的牢?”
聞青眨了眨眼,不作任何回應,随即奔下樓去追路生南。
她幾乎是三步兩步地沖下去,眼見他高大的背影越走越遠,聞青情急之下大喊出聲,“路生南!”
他腳步停住,聞青三步兩步追上去,卻見他低着頭點燃煙,臉色陰沉,她心裏沒底,猶豫半響問道:“你沒事吧?”
他深吸一口煙,喉頭滾動,“能有什麽事?”
“沒事你跑什麽。”
“聞青,你想在我這裏圖什麽?”他深深吸了口煙,吐出來,嗆得她皺緊了眉,卻惹得他笑出
聲,但是眼裏沒有笑意,“這兩天你也看到了,我沒什麽可圖的。”
聞青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見他眼裏散着寒光,不耐、隐忍、厭煩,身上的氣質,身體的變化,種種都宣示着,他早已不是七年前那個少年。
七年前,他幹淨得一塵不染,如今,他經歷太多,故事太多,負重太多,不是她所能看透的。如果她夠聰明,夠理智,就該知道,她真的不該就這麽糾纏下去。
記憶潮湧,她眨了眨眼,盯着眼前的男人,笑道:“我沒想圖你什麽。”
“那你一直跟着我做什麽?有些事情,點到即止便夠了,多了就是越界,懂?”他語氣起伏适度,眯着眼,看似未曾動怒,但聞青知道他已經是暴走臨界點。
她盯着他,滿腔腹稿,最後還是沒有說出那些話,只是退讓半步說:“路生南,你趕不走我的。”
他眯眼,咬了咬腮幫子,正欲開口,卻再次被聞青搶答去。
“現在是我找的你,不是你找的我。” 她牢牢盯着他,目光堅定地說:“所以我不會走的。”
路生南愣住,盯了她半瞬,忽然笑了一聲,弓下腰,對她直直地涼笑。
“話可說得真好聽啊。”
他突然的湊近讓聞青悴不及防地望進他雙眼深處,她心裏一凜,只見他眼白布滿血絲,瞳孔渾濁。
有時候他們倆話不多,但是想說的,心裏都明白。
聞青看懂了。
“當年的事,你在怪我對嗎?”她抿着唇,半響後皺眉道:“你怪我當初沒有出現,怪我這麽多年都沒有去看過你,是不是?”
“你覺得是就是吧。” 他挑了半邊眉,嘲諷之意盡顯,說完就大步離開,甩上車門揚長而去。
聞青無奈地盯着那消失在轉角處的黑色車尾,煩躁地正要收回目光,卻不經意地瞥見一個婦人站在不遠處看着她,也不知站了多久,看了多久,但是一臉猶疑不定的樣子。
聞青也沒心思搭理,正打算叫沈重信來接自己,卻見那婦人走上前來,躊躇不已的樣子。“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見聞青掃了她一眼,那婦人立刻慌張地指了指身後的樓房,“我就住在這裏三樓,有事想跟你談談。”她頓了半秒,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氣的樣子,“是關于阿南的。”
作者有話要說:我就喜歡寫這種奇怪的腦洞,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