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婦人領着聞青到了自己的住處,原來她就住在蔡嬸的樓上,也就是蔡嬸出租屋的隔壁。婦人叫做溫夏女,跟丈夫一直膝下無女。

十幾年前,路生南便是跟着姐姐來到此處定居,他們父母在路生南還是初中的時候就因車禍而雙雙身亡,親戚都不願意帶他倆這拖油瓶,但幸好姐姐已經成年,才免于兩人被送到收容所去。

溫夏女心生憐憫,自從路家姐弟搬來後便處處照顧他們,有時路生惠忙于打工趕不及回家做飯,

溫夏女便會招呼還在念初中的路生南到她家裏吃飯,路生南嘴甜,很得路生惠的喜愛,就連他那個脾氣暴躁的丈夫也常對溫夏女叫路生南來蹭飯的舉動睜只眼閉只眼。

路家姐弟天資聰穎,路生惠念大學時都是拿全額獎學金,路生南雖然看似散漫,但是非常聰明,段考更是考了滿分考上X市最好的高中,但平時看他時常嘻嘻哈哈的也不怎麽念書,該吃喝玩樂的一樣都不落下。

經過多年相處,溫夏女早就把他們姐弟當成自己半個親生的,看着他們這麽有出息,本想着這姐弟倆以後定會平步青雲,誰知就在路生南高三那年,出了事情。

路生惠穿着便服在家中上吊自殺,未留下只字片語。

溫夏女回憶起那天,只記得是傍晚時分天色灰暗,隔壁突然鬧出很大的動靜,就在她跑去看個究竟的時候,只見昏暗的客廳中央,少年跪在地上,懷裏抱着個毫無生氣的女人,滿臉是淚不停地發出語不成調的低吼,像個困獸一樣。

當年路生南放學回家,親眼看到自己的姐姐吊死在家中。至今那慘痛的畫面,都還歷歷在目。

說完,客廳靜默下來。

溫夏女雙眼通紅,垂眸,對聞青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讓聞小姐見笑了。”

聞青搖搖頭,把手邊的茶遞給她,溫夏女喝了一口,嘆了聲氣,“我們誰也沒想到惠惠年紀輕輕的,怎麽會突然選擇輕生,她明明就……”她哽了哽,對聞青說:“你不知道,惠惠當時都快結

婚了,我們都開心得很,可是誰知道呢?”

聞青看着溫夏女,沒有說話。

溫夏女哭得情真意切,惋惜不已,聞青不是個感性的人,她沒有被溫夏女的情緒感染到,但是想

到路生南親眼目睹姐姐的死時,她有點不敢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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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夏女沒有再往下說,而是從房內搬出一個紙箱子,“這是阿南被警察帶走後,房東清理家裏物事的時候我偷偷給留下來的,裏面都是一些惠惠的生前之物。”

那紙箱上蒙了一層灰,看起來已經放置許久。

溫夏女繼續說:“我剛剛看到你跟他一塊兒說話,想來或許你能跟他取得聯系……怎麽說這些都是他姐姐的物事,就這麽被丢掉,我也是在不忍心。”她看向聞青,誠懇詢問:“所以請你幫我

把東西交給阿南,好嗎?”

聞青看了眼溫夏女,只見她滿臉愁容之色,是真的心疼路家姐弟的樣子。

她點點頭,答應下來,“阿姨你放心,我一定會交到他手上。”

“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那就麻煩你了。”溫夏女像是松了口氣,樣子很感激。

聞青語氣很淡,“阿姨,只是我有點好奇。”

“嗯,什麽?”

“既然您已經看到他,為什麽不親自交給他呢?想必他若是知道,也想跟你當面道謝的。”聞青确定溫夏女剛才肯定看到路生南,但是為什麽要等到路生南離開,才叫住來歷不明的自己,聞青搞不清楚。

她的問題顯然讓溫夏女愣了愣,那瞬間不小心流露出的驚恐遲疑之色,雖然一閃而逝,但還是被聞青捕抓到了。

她眼神閃躲,支吾道:“這,這個……”

聞青突然明白了。

她垂下眼簾,淡笑,把這話題給揭過去,“阿姨,時間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謝謝您,告辭。”

她也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溫夏女的表情茫然,連開口解釋的話都沒有說出口,就這樣看着聞青沉默地把東西帶走離開。

聞青回到家後已是一室冷清,薛敬早已離開,但也沒有把門禁卡留下來,她毫不在意,只是把箱子放到房內角落,也沒有開燈,只是坐在那床褥上,望着那窗外的月色,點起一根煙。

然後她想到了路生南。

想到世人皆因他殺人未遂,坐過牢,而錯看他、懼怕他、而鄙夷他、質疑他。

大家都忘記路生南是什麽樣的人。

她思緒漸漸飄遠。

她跟路生南的第二次見面,是在一間狹小又擁擠的便利店裏,她第一次偷東西被抓包,便利店的打工生拽住她胳膊,目光往下瞄,瞄到她鼓囊囊的帆布袋,然後語氣不善地指示她把東西拿出來,她卻一動不動,只盯着自己的腳尖。

打工生年紀看起來沒大她多少,看她這樣子,便脾氣很沖地跟她一番撕扯,她很倔,緊抓着手裏的帆布包不放,一拉一扯,刺耳的“撕拉”一聲,角邊泛黃的帆布袋應聲而裂開,裏面裝着的東西都掉了出來,灑了一地。

那打工生也沒有想到的樣子,有點啞然,目光往上,對到聞青冷冷的眼神,頭皮一麻,但是看到地上滾落的礦泉水和幾盒感冒藥,他頓時又恢複理直氣壯。

“看什麽看,這下人贓并獲,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他以為能就此唬住聞青,誰知聞青竟清冷地答他一聲“有。”

“你……”他頓住,“好,你說。”

“你得把我的包給賠回我。”

“啊?”打工生愣住,難以置信地道:“喂,我看你是現在還搞不清楚狀況吧?現在是你偷東西被我抓住,你還敢這麽拽?你知道你現在自己什麽情況嗎?我告訴你,我可不會看你是學生……”

他看了一眼穿着校服的聞青,瓜子臉大長腿,皮膚白皙,長得精致,而那雙冷冷瞪着你的眼,更是說不出的風情萬種。

長得還挺正,打工生心想。

少女清冷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一碼歸一碼,我偷東西和你撕爛我的包,是兩回事,你不能混為一談,所以我索賠是應當的。”

打工生氣急,“你……”

“霍明鑫。”

有人突然從身後叫住打工生,聞青聽到,也雙雙地一起轉過頭去。

只見那人穿着便服,學生模樣,人很高,像白楊樹一樣,向他們不疾不徐地走來。

路生南跟霍明鑫好像很熟的樣子,“怎麽回事?”

“你怎麽過來了?”

“來買點東西。”

他回答得輕巧,眼神卻是看向聞青,像是無聲詢問。

霍明鑫和路生南是同學,也沒有遮掩,一五一十地跟他說起原由,“還不是這妮子偷東西,被我逮到,态度還挺理直氣壯的,拽得不行。這會兒我撕爛她的包,甚至還跟我讨說法呢。”

霍明鑫一邊說着,一邊搖頭,很是頭疼的樣子。

路生南卻淡淡地看向她,像是勾起他某種回憶般,他輕輕地扯起唇,笑了。

聞青像是有種被人看穿的窘迫,有點不自在,卻不料聽到路生南開口,說:“她都偷了些什麽,我幫她付。”

不止霍明鑫,連聞青都很驚訝。

霍明鑫似是覺得這不是路生南的性格,好奇問道:“你認識這妮子?”

聞青正要開口,卻被路生南搶先開口,“嗯,給個面子,這事兒別鬧大。”

那天午後的便利店正好很冷清,除了他們,沒有第三者,霍明鑫跟路生南要好,既然路生南都已經開口,他也願意賣他這個面子。

聞青盯着他,他察覺,瞥向她時挑了挑眉,聞青就扭過頭,也沒阻止他幫她付錢,待他結了帳,也沒等他,奪過袋子就往外走。

路生南付了錢,走出去,卻有點意外地見到聞青脆生生地站在那裏,似乎在等他。

他插着兜,懶洋洋地走過去,“還有事?”

“你為什麽幫我?”

有風吹來,聞青看到他耳後發紅,不知道是熱的,還是曬的,只聽他笑一聲,有點痞氣,但是又帶點正經。

“幫你需要理由?”

“……”

他也似乎不介意她的沉默,問道:“誰病了?”

他是肯定的語氣,而不是問她是不是病了,因為聞青臉上沒有病态,他注意到她剛剛拿的是感冒藥。

聞青沒想到他會問起,頓了半刻,坦白,“我哥。”

薛敬渾身傷回來是常事,那日聞青像平常一樣幫他處理好傷口,卻沒想到他會發起燒,現在在家躺着,她身上沒錢,翻遍薛敬口袋,竟然也跟她一樣,她不可能帶他去醫院,也只能去便利店偷些藥,誰知道第一次行竊,就被人抓包。

路生南又問:“你父母呢?”

她沒答。

路生南也沒追問,但是沒有走,像是在靜靜等她。

良久,她才語氣不善地問道開口:“你叫什麽?”

“路生南。生命的生,南方的南。”他像是忽然想起,說:“還不知道你名字呢。”

聞青沒答他,而是叫住他名字,“路生南。”

“诶。”他懶洋洋地應了一聲,眼裏有些玩味。

“……”

聞青心裏莫名一躁,咬咬牙,冷笑道:“你是不是覺得剛才自己挺英雄的,你看到我一個學生這樣墜落下去,莫名地喚醒你內心的英雄主義,所以你才出手相助,所以你才會忍不住要幫我,對不對?”

路生南聽完,眉一挑,說:“你這想法還挺有趣的。”

聞青卻像是看透一般地冷笑起來,“收起你的那套,我不是什麽墜落少女,你也不是什麽熱血英雄,我不想跟你有什麽瓜葛,還有那錢,我以後會還你的。”

聞青一直在觀察他的表情,但是她說了這樣的話後,他卻絲毫不惱。反而插着兜,低下頭,然後笑了一下。

午後熱浪襲來,天光大灼,行人稀落,蟬鳴很響。

他說:“我不是想逞英雄,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英雄。”

他眼裏收了所有玩味,身影融在那陽光的剪影裏,讓人看不清。

“我只是覺得,你不該是這幅樣子。”

“我只是希望你能活得更幸福,更正直,更善良一些。”

……

一根煙吸到一半,白煙萦繞,聞青搭在膝蓋上,一直把玩着手機的手終于停止,然後她把手機舉過頭頂,仰頭,指間翻了翻,終于翻到一個人的名字。

她通訊錄裏的名字都是連名帶姓記得,他的路在通訊錄裏,并不排前。

她最終撥通路生南的手機,然後夾着那根煙躺倒在柔軟的床褥上。

夜風卷起薄薄的卷簾,将那月光半遮半掩。

過了幾秒,對方接起手機,喂了一聲,聲音有些沙啞和慵懶,聞青忽然覺得,他比起七年前,離自己近了些。

七年前,他在雲端,她在泥裏。

如今,他好像離他近了一些,她能把他看得完整一些,可是這七年來他身上所滋長出來的輪廓,那個她探尋不了的領域,又好像讓她離他更加遙遠。

她輕輕開口,聲音染上些許情緒。

“路生南,是我。”

對方又是沉默了幾秒,才“嗯”了一聲,聲音有些慵懶,“什麽事?”

“你睡下了嗎?”

對方很冷淡,“你覺得呢?”

現在可是半夜兩點,整座城市沉睡了,就剩他倆清醒。

聞青又不自覺地笑起來,像是已經忘記中午倆人的不愉快,吐出來的煙因此而斷斷續續。

“那就是我把你吵醒了。”

“你到底什麽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

這樣沒營養的對話,聞青躺在床上,興致盎然,盯着那天花板,漸漸地看出些許輪廓。

對方明顯沉默了幾秒,然後才開口。

“……我看你他媽的就是閑得慌。”

他的語氣已盡是不耐煩。

可是他沒有挂斷。

聞青笑了起來。

路生南隔着手機,也聽到她在沉沉地笑,他覺得聞青這人,一向是壓抑而克制的,就連笑,也鮮少大聲笑出來。

他聽了兩秒,忽然說:“少抽點煙吧。”

夜色很涼,萬籁俱寂,連風聲都細如耳語。

他話裏的無奈和牽挂在這樣的夜裏一覽無遺。

她驟然止住笑,沉默幾秒後,才說:“路生南,你過來找我吧。” 她視線掠過角落的大箱子。

“有些東西必須你親自來拿才有意義。”

……

淩晨兩點半,路生南的黑車停在聞青樓下。

他下車的時候,擡頭看了看,只見三樓的陽臺微微透出光,他眯着眼,隐隐約約看見一個纖細女人的輪廓,靠着欄杆手裏夾着一點紅星。

他思緒很亂,所以沒有搭電梯,而是三步兩步地跨上階梯,仿佛這樣能消去一些力氣,他的腦袋也會清醒一些。

聽見門響,聞青去打開門,見路生南來了,她勾起唇。

“來了?”

屋裏開着一盞暖黃的落地燈,她身上的藏青絲綢服帖地貼在她身上,将她嬌好的曲線勾勒出來。她沒有化妝,雖談不上豔麗,但是勝在氣質溫婉,眉眼淡淡的,随着她吐煙的動作,眼尾慵懶,似笑非笑,夾煙的手指纖長細膩,極為撩人。

路生南盯了一眼就移開視線。

“東西呢?”一來就開門見山地問。

她轉頭走進屋,“先進來吧。”走了幾步,發現路生南沒跟上,她轉頭,挑了挑眉,笑道,“進來啊,杵着幹什麽?”

路生南漆黑的眼睛望着她,默了半秒,脫了鞋,踩進聞青家的地板上。

路生南進了屋,不着痕跡地四下找了一遍,一無所獲。

聞青家裏的布置很簡單,但是絕不馬虎,任何一個細節都極為講究,随處都可看到聞青養了一些

花花草草,白色沙發的茶幾上養了一缸金魚。

聞青把他扔在客廳徑自進了廚房,問了一句,“想喝什麽?”

“我東西拿了就走。”

他站在客廳中央,規規矩矩,沒有多做停留的打算。

聞青還是端了杯溫水出來,放到茶幾上,然後坐下來,盯了他一眼,“先坐下,急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莫名覺得聞青很會撩?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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