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他。
“以後,不管怎樣,你可不可以一直是我的裴大哥?”
裴傑有些驚訝,就算她當過三個月的白婉晨,但如今她已經清醒,了然了自己的身份,卻仍是絲毫沒有大家小姐和有錢人家少奶奶的架勢,不覺欣然笑道,“好。”
白婉晨看着裴傑的表情,心底一陣暖意,雖然不過三個月的相處,但白婉晨心中明白,知道無論如何裴大哥一定會守護在她身邊,幫助她愛護她,因為他是真的把白婉晨,甚至現在是已經把她當做了自己親妹妹一樣對待。
“裴大哥,我們一起去找真正的婉晨妹妹。”
回到這個話題,裴傑瞳孔不禁又收縮了一下,沉默低下眼。
“我現在還不能完全接受。這樣,你先休息,等你好了,我們再做打算。”
裴傑上前将白婉晨躺下,替她蓋好被子。白婉晨默默地注視着他的臉色,終于點點頭,乖乖閉上眼。
一直看她睡下,裴傑才輕腳輕手的離開了房間。
帶上病房門,站在外頭的裴傑頓在原地,面色複雜。其實,他也是有點害怕,想起當年白婉晨和他一起去過一趟夏侯府邸之後,回來時就好像有點變了,仿佛從那個時候她就開始幻想自己是個長大的姑娘了,還不停地向他詢問夏侯家大少爺的事……難道,真的一如白婉晨所猜測的,他的婉晨真的為了富貴而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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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婉晨實際上也沒有什麽大礙,不過是突然回籠的記憶,讓她現在的身體一時有些經受不住才導致的虛弱暈眩。因此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後,她又恢複了紅潤的臉色。
“裴大哥?”
“嗯,等一下。”來到醫生辦公室,看見裴傑正在給病人開處方,他頭也沒擡示意自己正在忙。
白婉晨從恢複精力的那天開始,因為心中有事,一直想要去弄清楚所有,因此隔三岔四地就會去找裴傑,想要與他商量,卻不想近日來,許是因為天氣的原因,病人量增多了,裴傑也就j□j乏術了。
“婉晨!”
“啊?”白婉晨倚在門口立馬答道,原來是裴大哥叫她。
“小陳,你帶這個老伯去抓藥,婉晨跟我來。”
裴傑說完帶着婉晨離開了辦公室。
來到醫院前院的草地上,找張休息椅坐下。裴傑摸摸她的額頭,放下手看她。
“看來你已經都恢複了。”
“這也多虧了裴大哥和醫院的各位照顧。”
裴傑笑笑,沒有答話。身子前傾,望着遠處,想了一會兒,還是低低開口。
“前幾日我去夏侯家複診,旁敲側擊地問過夏侯家的傭人,雖然他們也都不是很清楚,但知道的是的确有那麽回事,譚少奶奶,也就是現在的阮秋,自從春天出事後,醒來就如同變了一個人,性格、習慣都與之前大不相同了。”
白婉晨沉默,眼望着地上,不知所想。裴傑眼尾掃過她,雖再不願意承認,但所聽到見到的一切,都讓他不得不懷疑,所以他決定了,一定要弄清楚。
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票子,遞至白婉晨眼前。
“這是?”
白婉晨接過,上面赫然幾個大字“名聲國粹戲劇廳”。
“京城來的角兒柳仙兒,首次在江南開演。”
“我們可以去看戲?”白婉晨疑惑着看着手裏的票,她知道這個名角,他的戲可謂是紅遍江南,當年還在家做小姐時,身邊就有很多小姐太太們迷他。
“看你經常和老伯們圍着收音機聽戲,我想你應該喜歡。這是今天來問診的劉廳長留下的,我也不好駁了人家的好意,所以就想到你了。”
“是今天的日期,晚上七點?那裴大哥,我去準備下。對了,我還沒問裴大哥也喜歡看戲嗎?”
“你何時看到我對戲曲關注過,說實話,我一點也不懂。不過,重點是今天的角。”
“柳仙兒?”白婉晨看着戲票,“他最拿手的就是花旦了,怎麽,裴大哥也知道?”
裴傑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但婉晨知道。”
“婉晨一直很喜歡這個柳老板,但聽說他只在北平開戲,所以當年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對于沒有機會親眼見到柳老板而悶悶不樂。如果真如你所說,真正的的婉晨在阮秋身體裏,這次她就一定會去捧場,哪怕花再多錢花再多時間也願意。”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回
江南一帶最大的戲曲大班鳳舞九天,為了請來京城第一名角柳仙兒來開戲,可謂是煞費苦心,不僅一切都聽柳老板開條件,更是花下大價錢租下了久安最大最著名的名聲國粹戲劇廳來為他的江南首戲做臺,于是首戲當晚,還只是五六點的光景,戲劇廳前就已是人群滞留,熱鬧非凡,而這些人們,有的是等排隊進場的,有的則是買不到票,希望能在門外遠遠望上一眼柳老板風采的,總之全是慕名而來的戲迷們。
“讓讓,讓讓。”
随着小厮們的吆喝,兩輛豪華的私人汽車緩緩駛近戲劇廳大門口,身着黑色工作服的人趕緊出門迎接。圍在門口的人們,知道是來了大人物,也都紛紛避讓,卻還是伸長了脖子看熱鬧。
兩個車門不約而同的打開,同時下來兩個貴公子。人群中的年輕姑娘不禁竊喜,都在偷偷的打量這兩位年輕俊俏的少爺。
裴傑和白婉晨坐着黃包車到的時候,就在門口看到了這樣一番景致。連黃包車的師傅也在往裏頭瞅。
“兩位客官,你們看,那可不是咱江南有名的公子爺嗎,可惜一個已經大婚了,啧啧,不知傷了多少少女的心啊。”
白婉晨順着師傅的目光,看到戲劇廳正門口,原來是譚卲寰,正扶着一身錦繡旗袍的阮秋下車,臉色不覺有些白。
裴傑也知道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再望向那頭,同樣目光複雜。
夏侯淩雲并沒有和那對如膠似漆的夫妻走在一塊,自己慢慢卸下外套給小厮,正打賞小費給旁邊的工作人員,随後一口一句:“謝謝爺打賞”,讓夏侯淩雲冷淡的把頭往後偏了偏,沒想到看到了正過來的裴傑和那個誤闖了她茶園的小丫頭。
“少爺,裏頭在催了。外邊人雜,您還是快進去吧。”
夏侯淩雲被自己小厮提醒,本也是個不溫不火的性子,不喜私人時間與外人交際,便就自行往裏頭走去。
這邊白婉晨才注意到夏侯淩雲的背影,緊張的抓住裴傑的胳膊,看到夏侯淩雲一直進去不見後,才松了口氣。
裴傑也注意到了不對勁,“你和夏侯少爺?”
“裴大哥,咱們先進去再說。”
“嗯。”裴傑把票遞給檢票工作人員,帶着白婉晨入座觀衆席。
戲廳裏好不熱鬧,好像各行各界的人都來了。也不愧是第一戲劇廳,排場和環境都是上等的,每個人都有很好的視線。只是身份高貴的人就被安排到了二樓,還是有地位之分。
白婉晨很喜歡這個位置,雖然在樓下,戲臺的全景卻能盡收眼底,正是可以好好欣賞柳仙兒的身段,可知道上頭坐着譚卲寰等人,自己怎麽也靜不下來。每每眼神不受控制的往上飄去,就又立馬收回來。
裴傑心裏也沒底,但畢竟來了,只能随遇而安,如果那個阮秋是婉晨本人的話,他想沒有什麽事是不能商量的。
“來,婉晨,吃點點心瓜子,這樣一票難求的環境下,皺着眉頭可不應景。”
裴傑把桌上的零食向白婉晨這邊推了推。
“謝謝大哥,我只是有點緊張。”白婉晨歉意地看着裴傑,這一路上,都是裴傑在安慰自己。
時間不知不覺的過去了,白婉晨和裴傑閑聊幾句後,臺上就有人出來,示意大家安靜,戲馬上開始。
随着一陣熱烈的歡呼聲和掌聲。白婉晨也有些激動了起來,柳仙兒的戲确實不容錯過。
“三千繁華,彈指剎那,百年過後,不過一抔黃土……”臺上回蕩着柳仙兒悲戚的聲音,一回身一抛袖,大家都被他的戲所感染。
白婉晨也悲從中來,手指一直刮着茶杯的邊緣。
“婉晨,不過戲劇而已,來吃點瓜子,這瓜子與黎大娘做的有得一比。”
白婉晨莞爾一笑,知道裴傑在逗她開心,手邊伸向瓜子盤。只是才抓了一把,她下意識地便将葵瓜子悉數倒進了自己的茶杯,讓茶水浸泡過瓜子,再将茶水濾除,這樣瓜子就有了茶香而且殼也易剝了。
裴傑看到白婉晨這一舉動也是愣了愣,“這是你以前的習慣吧?”
“是啊,記起自己是誰後,習慣也跟着來了。我以前吃飯都是一定要加上茶湯的,又可以增加我的食欲還可以去除嘴裏飯菜的油膩。”
“小姐如此多的講究,我等受教了。”裴傑故作謙卑的姿态惹來白婉晨的一陣輕笑。
“來,裴大哥嘗嘗我的綠茶瓜子。”說完,白婉晨将茶杯裏的瓜子倒在手帕上,将表面上多餘的茶水吸走,展開在桌面上。
裴傑也抱着新鮮勁跟白婉晨一起嗑起瓜子來,兩人的眼神又都飄進了戲臺上。
卻不知,剛剛所有的一切都收進了二樓的某雙眼睛裏,嘩啦一聲響,猛然站起來的身子讓周邊伺候的人都吓了一跳。
“啊!少爺!您的衣服!”
桌上的茶壺倒了,将水濺了夏侯淩雲一身,夏侯淩雲身邊的小厮立馬将他手上的茶杯接下,并趕緊替他擦淨。
“少爺?”
“呵,莫不是你家少爺看中臺上的姑娘了?”
同一包廂,只是用一塊屏風隔開的兩處位置,另一邊的譚卲寰聽到動靜看過來,發現夏侯淩雲的失态,沖着夏侯淩雲手忙腳亂的小厮打趣道。
“不過,淩雲,這柳仙兒唱的花旦是不錯,可人家是爺們,你該不會是……嗯?哈哈。”
欲言又止地一句調侃,身邊的阮秋也跟着用帕子捂着嘴笑了起來。
可夏侯淩雲卻什麽也聽不進去了,只直愣愣地盯着某一個地方,然後一聲不吭立即轉身出了包廂。
“淩雲哥哥怎麽了?”
譚卲寰掃過他離去的背影一眼,冷笑,不作答,繼續看他的戲。這時,心楠端着擺滿了點心的托盤進來了。
剛走近要将盤子布上桌面,阮秋不過淡淡一瞥,臉色頓時就拉了下來。
“我不是說了要吃香糖藕片和小柿餅嗎?你這都給我端些什麽東西來?”
“可是……”
“還敢頂嘴?看來是我平時太寵你了?!”
“怎麽了?秋兒。”
譚卲寰看過來,阮秋立即倒入他的懷中,嬌瞪着心楠。
“爺,人家不過想吃點甜的,你看看心楠這丫頭,都給我準備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我本來就嫌天熱,心火旺,她是還覺得我不夠上火嗎?”
譚卲寰看了一眼桌上的東西,皺皺眉,但還是沒有多說什麽。
“心楠,下去替少奶奶重新準備了吃的再上來。”
“是,少爺。”
雖心有委屈,但心楠還是端着托盤下去了。
“爺,我不開心!”
“別生氣了,心楠這丫頭跟了你這麽多年,也是關心你,你就別惱了。”
“可是我就是不開心嘛!這丫頭木木讷讷的,一點也不如縱兒!下次我不帶她出來了,就帶縱兒。”
譚卲寰低頭瞧她一眼,雖心中有惑,但也沒有多想,什麽都應着她,又與她耳鬓厮磨了一番,将阮秋哄得咯咯嬌笑,這才又恢複了興致看戲。
譚卲寰抿着唇,無意識地往樓下望去,發現有個人影穿過人群走了出去,不知為何,心感覺一頓,一種很奇怪的情緒油然而生。
他趕緊皺眉,讓自己別胡思亂想,也就重新轉眼去看戲了。
白婉晨只是起身去趟茅房,卻不想在經過戲廳後院的一個偏僻角落時聽見有人在抽噎。她循着聲音走近,發現居然是自己的熟人。
“心楠?”
心楠聽到有人叫她,詫異擡起淚眼,卻是陌生人。
“你是?”
白婉晨這才記起自己現在的身份,連忙解釋道:“我叫白婉晨。”
“我不認識你,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你不是譚少奶奶的貼身丫頭嗎?剛剛入場時,我曾聽見她這麽叫你。”
“哦,原來是這樣。”
重新垂下小腦袋,白婉晨見她傷心的模樣,不覺有些心疼,坐在她的身邊拍着她的肩膀。
“怎麽了?不開心嗎?”
“沒什麽……”
“沒事,跟我說說吧,有些事情說出來會讓自己好受些的。”
心楠擡起眼,看着白婉晨,溫柔的笑容讓她不覺心一暖,竟有一種久違的親近感。
“我可以叫你白姐姐嗎?”
“當然。”
“白姐姐,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見着你就感覺特別親,而在這個世上給過我這種感覺的人除了你,就只有以前的小姐了。”
“以前的小姐?”
“也就是現在的少奶奶。”心楠抽了抽鼻子,将眼低了下來。
“其實我是個孤兒,自從進到阮家開始伺候小姐,我就把小姐當成了自己最親的人,而小姐那個時候也真的對我很好,給我吃好的,穿的也是下人之中最高等的,真的是把我當妹妹在疼,所以我從小就發過誓,這輩子一定好好照顧小姐,就算我不嫁,老也要老在小姐身邊。”
白婉晨聽着她說,眉間盡是溫柔與感動。
“可自從小姐出事,病好了以後,她卻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開始對我冷冷淡淡,也漸漸地疏遠了我……”心楠心有凄切,說着說着眼淚又掉了下來,“我真的很難受,但我知道,我不能怪小姐,因為一切都是我不對在先,我知道哪怕、哪怕小姐以後一輩子都這麽對我,我也認了!畢竟現在大小姐也死了,只有這樣,才能彌補我心裏的愧疚……”
聽到這,白婉晨愣住了,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腦中呼之欲出。
“心楠,你說什麽,大小姐,阮晴……死了?”
心楠一聽白婉晨的話,才猛然驚覺自己失言,白婉晨卻抓着她的肩膀不敢相信。
“你再說一遍,阮晴死了?什麽時候的事?她是怎麽死的?”
看她那麽激動,心楠心中有異,但還是如實告訴她。
“三月時,我們家小姐和大小姐坐車出去,卻在路口時,因車門沒鎖好,後遇上緊急剎車,大小姐和小姐就一同被摔了出去。雖然小姐後來經過搶救活了下來,但大小姐卻因為失血過多,不治身亡了。當時這件事轟動全城,白姐姐,你不知道嗎?”
“怎麽……怎麽會這樣……”
白婉晨不敢相信地自語呢喃,看得心楠心有困惑,卻像是突然有感而發似的順接了一句。
“許是報應吧……”
“什麽?”
心楠慌慌張張遮住口,一雙眼頓時像受驚的小鹿瞪得老大,趕緊站起身來。
“我……我……沒什麽!”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竟然不由自主就把心底的話都告訴了她,真是太奇怪了!
“我出來已經很久了,少爺和少奶奶還等着我準備點心上去,白姐姐,對不起了。”
說完就急急忙忙地跑走了。
白婉晨從臺階上站起身來,一直看着她的背影,久久難以消化接收的信息。
阮晴死了,那個和她同父異母,一同嫁于譚家的姐姐死了……腦中突然回想起當初事發時,自己因為坐在門口,突然的慣性讓她一陣驚慌,她好像記得,記得……對,是她本能的拉住了阮晴,将她一同拉出了車外……
不,難道說……是她,害死了阮晴嗎?為什麽,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
第六回
正是江南好風景,
落花時節又逢君。
——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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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也是阮秋和同父異母的姐姐阮晴一同嫁入譚家的第二個春天。
三月,草長莺飛,南風正濃。阮秋外貌雖沒有姐姐阮晴出衆,卻也是承襲了江南美人的一貫溫婉,靜若處子,渾身上下那種書香盈滿身的氣質,但凡是注意到的人,都似乎再難移開目光,其中就包括江南首富譚家的獨子譚卲寰。
這日清早,譚卲寰微微睜眼,便覺懷中已空,瞬間有種莫名的失落。
“早晨風涼,在看什麽呢?”
來到窗前,從身後環住她的腰身,一股她獨有的清香,讓他舒爽。
“落香亭的玉蘭都開了。”
譚卲寰順着望過去,果然,那滿庭為她栽種的玉蘭樹上玉蘭花開,好不清幽。
“那一會兒我陪你去亭裏坐坐。”
“嗯。”
阮秋綿如香糯的聲音,使得譚卲寰不由得微微側眼,很輕易便在她頸間看見了昨夜的歡愛痕跡,猛地譚卲寰雙臂一下收緊,某處的晨間興奮也雀躍欲試了。
“不過眼下時間還早,我們就先幹點別的。”
大手探入她交襟束腰的絲綢睡衣中,摸索到她未有束縛的溫軟,譚卲寰眼中幽幽亢奮,也不顧阮秋害羞推搡的拒絕,将她身子一扭,攫住她的雙唇就是殷切索取。
“哎你……”
阮秋哪敵得過他的蠻橫,不一會兒身子就軟在了他的懷裏。好不容易得到呼吸的機會,微張唇,大口喘氣。
攔腰将她從窗前抱走,回到床邊,二人交疊的重量将床墊壓出道凹陷,譚卲寰附在上頭,密密的吻伴随着愈演愈烈的親熱呻吟,将一室的溫度又恢複到了昨夜的高漲。
“秋兒……”盈在耳邊的深情許諾,“我的妻。”唯一的妻。
……
那年,她是他的妻,他視她如寶,阮秋覺得有種心花開在心上的美好。哪怕那時的她還沒有完全接受得了他的深情,可離彼此的感情交融也不遠了。
同年七月,中元節期。
白婉晨茫然走在久安城的街道,腦子裏的記憶一幕幕在交替着,久久交彙,終于當白婉晨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當日發生車禍的事發路口。
白婉晨下意識地往一處方向望去,歡聚天三字大燈牌一目了然。久安最大的歌舞廳,也就是在那,在“阮秋”出事的前一刻發現了早晨出門時還輕言細語喚她妻的譚卲寰,那時卻懷裏親昵地摟了別的女人。
哪怕是出事後,靈魂入主到現在白婉晨的這具身體,已經差不多有四個月的時間了,她仍然忘不了那個女人,正是久安鼎鼎有名,也是歡聚天的頭牌交際花穆飒飒。
白婉晨清晰地記得,她和阮晴坐在車上,好像就她發現了他們。車轉過一道彎,将他們甩在了後頭,阮秋卻不受控制一般,愣愣地還扭過身子一直望着後視窗外的二人。以至于阮晴也覺着奇怪了,正要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一切就這麽毫無預兆的發生了。
也不知從哪跑出來的黃包車,直沖而來,司機連忙打了左轉,于是突然的慣性讓坐在右側門邊的白婉晨,都還沒有回過神來,身子就直接撞開了車門,往外甩去。
阮秋大驚失色,慌亂的幾乎是本能就抓住了阮晴似是向她伸來的手……
白婉晨從街邊走入路中心,有車輛擦肩而過也不管不顧,站定在一處地方,目不轉睛的盯着地面,瑟瑟發抖。
她就是躺在這,那冰冷的地面感覺就仿佛是昨日發生的事,還有溫熱的血腥氣味,一大片一大片的紅,浸濕了她的衣服,而渾身是血的阮晴就那麽冰冷地躺在她的不遠處,一雙美目瞪圓,直直看着她……
“白婉晨?”
熟悉的清冷嗓音,白婉晨一愣,才從可怕的記憶中回神。
“夏侯……少爺?”
車子剛過路口,夏侯淩雲可以說是第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原地不動的她,連忙下車走近她的面前,發現她臉色蒼白,悄然蹙眉。
“你怎麽站在馬路上,多危險!”
自然就牽起她的手往自己的車子走去。
“怎麽了?看你臉色很差,是不是不舒服?”
白婉晨搖搖頭,不作答。
夏侯淩雲盯着她的側臉,目光有些複雜,稍許靜默,他低低詢問:“如果沒什麽事的話,去我那坐坐?”
白婉晨仍是一言不發,但也沒有拒絕,夏侯淩雲便自己做主,吩咐司機開車回家。
到家後,夏侯淩徑直帶她進入上次誤闖的竹林深處。看見香茗屋三字,白婉晨默默停頓,她真是很久沒來了。
夏侯淩雲頓足回頭,瞧着她臉上的恍惚,目光中有道光沉了下去。
進入屋內,瞬間陣陣茶香撲鼻而來,白婉晨閉閉眼平複心情,在屋中唯一的一張寬木長桌前坐下,環顧四周,記憶再次傾瀉而出。
這兒,是曾經的“阮秋”和夏侯淩雲的秘密基地,從小到大,但凡她遇到不開心,夏侯淩雲都會帶她到這,替她泡上一壺清茶,靜靜陪伴。
而特別讓她記得的是,那時母親剛去世,她整日郁郁寡歡,就是待在這也無濟于事。夏侯淩雲為了安慰她,想盡辦法哄她,卻一不小心打碎了一套他幾乎花了當時所有小金庫的錢才得來的一套茶具。
白婉晨記得,當她看見還從未在人前示過弱的夏侯淩雲坐在地上近乎耍賴般嚎啕大哭時,竟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你……笑了?”
阮秋連忙掩着唇角的笑意,卻無奈夏侯淩雲本就委屈,于是一張小小的俊臉頓時拉了下來。
“阮阮,這可是我專門為你買的,現在碎了,我以後還怎麽泡茶給你喝啊!”
阮秋輕輕一嘆,走近他的身邊蹲下。
“沒關系,以後只要是小猴子你泡的,不管是什麽茶,阮阮都愛喝。”
“真嗯、真的?”一抽一抽地問。
那還挂着鼻涕的模樣,不禁讓阮秋又是一笑,只是那時候的阮秋不知道,從來在外人面前小霸王一樣的夏侯淩雲,也只有在她的面前才會如此毫無顧忌。所以她只用手帕替他擦淨臉龐,點點頭,夏侯淩雲就頓時破涕為笑,拉住阮秋小小的手,高興不已。
“那我以後都只泡茶給阮阮喝,希望阮阮你能每天都開開心心的,好不好?”
阮秋也跟着笑了起來,點頭應着,“好。”
“什麽好?”
白婉晨猛然回神,才發現自己居然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了心中的那個“好”字,連忙搖搖頭。
“沒什麽。”
夏侯淩雲看了看她,也沒多說,自然往一邊的架子去拿茶葉,貌似随意說了一句。
“白小姐,能請你幫忙端套茶具過來嗎?”
“哦。”
白婉晨不疑有他,在放有各式各樣茶具的櫃子前轉了一圈,想了想,下意識蹲下身,拉開旁邊的矮櫃,取出了一只方盒,原來他放在這了。
邊站起身來邊打開,裏頭一套青花藍紋的茶具安靜地躺在裏頭,每一個器具都被小心的用綢布包着,可以想見是有人刻意珍藏了起來。
思及此,白婉晨臉上浮現一絲溫柔。
如果她沒記錯,這一套是當初夏侯淩雲弱冠之年,她特意托人從景德鎮帶回來的。還記得那時他收着禮物時的模樣,歡喜得就像個孩子,以後每次用也格外細心,卻沒想到自從她嫁了人,他還真就收了起來,還保管得這麽小心翼翼,這真是……
“嘭!”
倏地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
白婉晨一驚,擡起頭看去,發現夏侯淩雲呆愣在原地,一雙眼震驚的看着她。
“為什麽是這套!”
聽他的語氣,白婉晨以為他動怒了,連忙解釋。
“我,我……只不過看這盒子比較特別,所以……”
卻不想夏侯淩雲罔若未聞,三步踏近,低眼看她。
“為什麽偏偏是這套?!”要知道,這套茶具是他故意藏起來,而在這間屋內,除了他自己,唯一知道他會将珍惜之物藏在矮櫃裏的也就只有她了……
白婉晨這下是徹底慌了,放下盒子錯開他的目光就想要逃離,卻無奈被夏侯淩雲一把扣住了手腕。
“阮……阮阮,阮阮,是不是你?”
“不是!夏侯少爺你認錯人了!我是白婉晨!”
不,他不會認錯,如果說當時在戲廳看見她将瓜子倒入茶杯這類小習慣是巧然的,那眼下呢?香茗屋除了他和阮秋,根本沒有其他人熟悉,可白婉晨卻越過櫃子上那麽多的茶具,偏偏如此熟悉地找出他藏起來的東西,這,怎會是巧合!
“阮阮,我知道是你……”
“為什麽,為什麽不認我,我是淩雲啊!你不記得我了嗎?還有你的樣子……”
“我不是!”
白婉晨用盡全力将夏侯淩雲一把推開,然後奪門而出。
“阮阮!!”
任憑夏侯淩雲如何的呼喊也不回頭,拼命奔跑,直到跑出夏侯家,跑進了人群,內心的痛楚,無以言說。
她不是阮秋……阮秋在那場車禍就應該死了!但卻因為她的無心牽連反而害死了阮晴……她如今借着白婉晨的身體重生于世,這讓她這個本是該死之人,還有什麽資格認回原來的身份,甚至是重得原來人的關心?所以不是……她不是阮秋……她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七回
聽人說,這人一旦失了魂魄,定然便沒了任何情感依托,就如行屍走肉一般。
眼下白婉晨就像是一具沒了生氣的軀體,帶着對阮晴的內疚以及對自己獨自茍活于事的厭棄搖搖晃晃的走在久安城中,雙眼空洞無神。
今天是盂蘭節,老人們常說七月半、鬼邀伴,是地府大門洞開,一年一次的鬼魂返世享受人間祭品的日子。
穿梭在久安城中,這雖是一座外貿通商城,人們的傳統節日觀念卻根深蒂固。随處可見的燒包、祭品、蠟燭就堆在路邊,也或是巷口巷尾,拜祭的人們都虔誠默念,跪地燒紙,整座久安似乎連空氣都變了味。
細細的錢紙灰飄在空中,時而沾上過路人的肩頭,陰霾郁悶。
白婉晨記不得自己走了多久,當她終于知道停下腳步時,周圍已經一片荒涼。
安壽園。
擡眼望去,遠處的三字黑漆,莊嚴肅穆。她竟然不知不覺來到了墓園。只不過不同于其他墓園,這裏安葬的或是遷來的,都是久安擡得出身份的家族祖墳,比如阮家和譚家。
也不知是趨于什麽心理,白婉晨在外頭踟蹰了許久方才踏步進入。
熟門熟路的找到了阮家的祖墳,微微頓足,看着母親如新的墓碑,還有新鮮的祭品,想必阮家今日的祭祀已經結束了,白婉晨面色稍有柔和,原來父親仍是心中記挂着的。
下意識目光流轉一圈,果然沒有阮晴的墓碑。看來她想的沒錯,她和阮晴既已嫁出去了,那生是譚家的人,死就是譚家的鬼。
想到這,白婉晨目光一沉,順着右手邊的一條通幽小路徑直再往上,不一會兒,視野便豁然開朗,綠蔭遮陽,傍山俯瞰,下頭是久安半城之景。
而幾步之遠的地方,有一圈木欄做護,那裏,就是譚家墳地了。
白婉晨攥緊雙手,慢慢走近。因是新墳,所以白婉晨一眼便看見了阮晴的墓碑,不由得,雙腿差點沒有站穩。
雖說生前與阮晴的關系實屬微妙,當年也原是作為大姐的她嫁于譚卲寰做正房,無奈陰差陽錯下,譚卲寰卻執意選了當時還在讀書的阮秋。但畢竟二人從小長大,不管阮晴如何看她,阮秋始終都将她當做姐姐放在心上。如今突然天人永隔,她也不再是從前的阮秋了,物是人非,情也再難自控。
眼眶剎那濕潤,只是還不等她其他反應,就聽後頭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幾乎是本能,白婉晨連忙躲入了一旁的高樹叢後,屏氣凝神。
好一會兒才聽見輕輕的腳步聲及近。白婉晨慌亂收拾好自己的心神,擦幹臉上的淚水,尋思着該如何不驚動譚家任何人員的情況下離去,不想周圍空氣靜默許久後,忽然的說話聲卻是讓她停住了身子。
是心楠?
白婉晨詫異地從樹叢後小心探出,果然是心楠正跪在阮晴的墓前,腳邊是一個竹籃,正從裏頭拿出一盤盤的祭品。
“大小姐,這些都是您平日裏愛吃的,我知道早晨老爺和少爺他們都來看過您了,可我還是想來看看您,希望您別介意。”
白婉晨看着她,雖覺怪異,卻想着許是這段時間心楠被現在的“阮秋”使喚的心有苦悶,在這也許能訴訴苦什麽,便也沒有多在意,目光也漸漸柔和了下來,看看四周好像也只有她一人,正打算是不是出去陪陪她,卻不料一聲輕笑傳來,讓白婉晨一頓,收起就要出去的身形,看向來人。
“心楠,你一個人在這做什麽呢?”
心楠轉頭過去,頓時一陣慌措,連忙站起身來,雙手拘謹的絞在身前,低低喚了句:“少奶奶。”
阮秋踩着一雙圓頭低跟皮鞋,身上是一件掐腰的雲團淡粉短袖旗袍,就這麽悠哉領着身後的縱兒步步走近。
阮秋站至她跟前停頓,眼風淡淡掃過地上的祭品,不動聲色地撥了撥耳邊的碎發,“心楠啊心楠,沒想到你還真有孝敬心啊。”
“少奶奶,我……”
心楠不知為何,自從出事以來,她從小伺候的阮秋竟然也會給她一種強烈的壓迫感,讓她每每面對阮秋都會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