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季冬涼寒,初冬的寒風胡亂鑽進衣領袖口,暗戳戳地對路人們進行着無差別的“魔法攻擊”。
巧的是,前兩日又偏偏落了小雨,陰雨連綿不絕,雨後的風藏着寒氣竄進呼吸道,止不住的涼。
晝夜不分的趕工讓陳荔接連熬了好幾個大夜,對着鏡子,眼下泛紫的烏青在亮澄澄的暖色射燈下無所遁形,好似是與人打鬥時留下的痕跡,顏色深得可怖。
她無可奈何地左瞧右瞧,終究是無法欺騙自己的內心,最終認命地從化妝包裏掏出遮瑕膏淺淺覆蓋上了一層膏體,把青紫遮幹淨才裹緊身上的加絨外套出門。
這兩日補眠,陳荔與朝思暮想的柔軟小床形影不離地膩了兩天,窩在酒店裏接連點了兩天的客房服務,招惹了胃裏的小饞蟲開始叫嚣着抗議,想要來點兒新鮮口味。
前一晚奚圓處理好了回國事務,打電話問她人是否還在雲橋,邀她第二日見一面。
陳荔在雲橋也沒有旁的熟人,本就是想要一個人靜靜地尋個無人擾她清淨的地方清閑幾日,給自己放個假。
她與奚圓也有數月未曾見面,上次機場匆匆一別,二人都忙着沒聯系對方。只是嘆息,成年人的世界見一面着實困難,就算是同在一處城市,也難能約上一次。
陳荔好眠了兩日,補足了精神氣,自然是應了邀約。
自從上了大學,除非早課和其他必要情況,陳荔對自己可謂是放縱,自律早就成了泡影。日夜颠倒,作息紊亂,睡覺時間全憑心情,起床也是一覺睡到自然醒。
畢業之後直接從事了編劇這個職業,不需要打卡,不需要早起,這個頹唐的習慣也就一直延續了下來。
為了第二日的邀約,她難得設了鬧鐘,
陳荔設定了九點的鬧鐘,施施然地伸了個懶腰從床上坐起,等待着游離的靈魂歸位。
也歸功于睡懶覺的生活習慣,練就了她利落的洗漱風格,出門時也才距離起床時間過了半個小時。
劇組定的酒店靠近拍攝現場,位于雲橋郊區,進市區一趟最少也要一個多小時。
這一來一回,且不說多費時費力,就是打車錢也不少。
幸虧酒店有直達市區定點的班車,還算是方便一些。
陳荔提前一天就和前臺預約了九點半進市區的車位,先坐到動車站再坐地鐵到約定地點。
一來二去就過了兩個多小時,到約定的餐廳也剛好到了午飯時間。
“小鈴铛,這兒這兒!”
陳荔抓着手機,手機上顯示的地址就是這兒。
奚圓只給她發了餐廳的名字,卻沒有告訴她具體座位,她進店時四處張望,像極了探頭探腦的小松鼠。
店裏的裝潢是典型的江南風格,用餐餐位是亭子與船只的造型,又為了私密性隔了簾子,陳荔只好發消息問她位置在哪兒。
奚圓還沒有回複她,她一頭霧水的站在前臺。
服務員很快就注意到前廳尋人的陳荔,正預備着上前提供幫助,身後一個短發的女孩兒拉開簾子風風火火地沖着門口喊。
“小姐,請和我來。”服務員指引着她朝短發女孩的座位走去。
“謝謝。”
陳荔朝她點頭示意,服務員穿着旗袍沖她微微一笑,替她們重新拉好簾子退了出去。
“等很久了嗎?”
陳荔放下包坐在她對面,奚圓今天穿了一件加絨的牛仔外套,戴着兩個吸睛的銀環耳飾,禦姐風十足。
她雖然取名奚圓,可人與其名大相徑庭。
聽起來是個嬌滴滴的萌妹,實則是個身高一七六的禦姐。
也算是日本女生裏的一座高山。
“沒呢,我也剛來。你快看看還要點些什麽,我點了一些招牌菜。”
奚圓拿起一旁的茶壺,給她倒茶。
陳荔掃碼點單,手機上顯示的訂單上已經點了四菜一湯,再點就有些浪費了。
只是她來雲橋之後就饞一口鮮筍,翻菜單時一道燒二冬映入眼簾,她毫不猶豫地加進了菜單中。
“你打算在雲橋待多久。”
熱氣騰騰的無期伴随着澄澈的茶水倒入瓷杯,茶的清香悠悠飄到鼻尖。
青瓷的茶杯被推到陳荔面前,手凍的陳荔雙手捧着杯壁,暖和的溫度傳遞到掌心,舒服極了。
“應該再過幾天,就當個自己放個假。等劇組轉移拍攝地,我也就回去了。”
奚圓點點頭,目光瞥過着她握着瓷杯的蔥削般的五指,又偷偷打量她的身形,盡管裹着厚厚的外套,領子袖口還是顯得空蕩,比在日本的時候還要清瘦。
瘦得讓人心疼。
“你接下來什麽安排?”
“明年三月的時候估計就開始準備下一部劇的劇本,跟劇組開會什麽的。之前的時間,想着再寫一本新書。”
提起新書,陳荔不自在地輕酌一口面前的茶茗,入口回甘,茶香清甜,使人心靜,稍微撫平了她浮躁。
“那還挺充實的。”
“嗯,那你呢。”陳荔微笑着反問。
“我啊。”奚圓有些猶豫,抿着唇放下手裏的杯子對上陳荔關心的眼神。
這麽一盯,反倒是讓陳荔有些二丈摸不着頭腦,奚圓似乎是有什麽重要的決定還在糾結。
“我之前不是和你說了,我爸媽想讓我去美國讀金融嗎?”
陳荔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我拒絕了他們的安排,但是你也知道我讀的是法律專業,就算是想要在國內工作,我怎麽也要考一個研究生。”
法律專業的門檻确實比較高,尤其是還得通過法考等一系列的考試。
千萬人過獨木橋,難度系數不是一點兩點。
更何況奚圓在國外修日本法,對國內的法律只怕是不甚了解。
這般進退兩難的情形,陳荔都為她覺得為難,眉頭輕蹙。
“所以,你的打算是什麽呢?”
陳荔猜不透奚圓的打算,她既不打算回日本,留在中國想要找到稱心的工作還需花費些苦力。
“我爺爺奶奶倒是希望我去考一個教師資格證當老師。”
奚圓沒有直接回答陳荔的問題,只因她自己心裏也是搖擺不定。
“日語老師嗎?”陳荔開玩笑緩和一下此時略嚴肅緊繃的氛圍。
奚圓聳聳肩,不外如是:“不管是什麽學科,對他們來說,當老師有個鐵飯碗就是最安穩的。”
老一輩都是這樣的觀點,大學生畢業考研就業,出來能夠穩穩當當地考個教師資格證或是考個公務員,就是最好的職業規劃了。
這不禁讓陳荔想起自己和白珺秀的争執。
寫小說在白珺秀眼裏就是不務正業,不穩定的工作能不能養活自己都是問題。哪怕是去打工去開店,都比寫小說來得切實際。
那應該是她同白珺秀在高中之後的第一次争執,結局不歡而散。
“但是你不想。”陳荔一語中的。
“是啊,我當然不想,這種望得到頭的生活實在是太沒意思了。”
奚圓家出名門,從小就見多識廣,自幼更是學習各種技能,簡直就是身懷十八般武藝。
但也因此,家中對她有諸多限制,作為她家唯一的繼承人,她再不願也要被強迫着學習自己不喜歡的事物。
這大概也是奚圓為什麽想要逃離日本,來到中國的原因。
她太愛自由了,就像是金絲籠裏的金絲雀,飛出牢籠的一瞬間,她就已經做好了粉身碎骨也不願回去的準備了。
陳荔默默地等她自己說出想法,就算她不說,陳荔也不會覺得不愉。
“我想跨考廣播主持專業的研究生。”
奚圓注意到陳荔微微瞪大的瞳孔,笑了笑:“你也很吃驚我會選擇這個專業是嗎?”
“确實沒想到。”
從法律跨考傳媒領域,這聽起來是有些離經叛道,出乎人的意料。
轉念一想,她可是不同尋常家庭出來的孩子,倒也覺得不那麽奇怪了。
尤其是,奚圓精通中日英三國語言,先天條件就超出常人。
只要她想,就沒有她做不到的事。
“這件事,你告訴你家裏人了嗎?”
她眼神裏的光黯淡且落寞,不過一瞬間,她很快就調整好自己,再次展顏一笑。
奚圓搖搖頭:“你可是第一個知道這個消息的人,要替我保守好秘密呀。”
語氣輕快,故作玄虛地豎起食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把陳荔逗笑了,她也對着她比了一個ok的手勢。
先斬後奏,是奚圓一貫的風格。
又聊了好一會兒天,服務員端着香氣四溢的菜品撩開簾子。
“打擾了,這是您的鮮蝦粉絲。”
繼而,又上了時令清蒸魚、糖醋肉、粉蒸蛋和小暑排骨湯。
鮮蝦粉絲是他們家主打的招牌,鮮蝦肉質肥美勁道,粉絲Q彈爽滑,汁水入味,夾了一筷又一筷,很快就清盤了。
糖醋肉酸甜可口,既不酸澀也不膩味,調味水平一絕。
濃淡相宜,清蒸魚魚肉鮮美,入口即化,同樣令人贊不絕口。
但最得陳荔心意的,還得屬那盤燒二冬。
冬菇與冬筍的鮮香融為一體,口感清脆,又嫩又甜。
“你是從哪兒尋的這樣好吃的地餐廳的?”
陳荔吃得兩眼直放光,胃已經飽了但還是控制不住地朝菜品伸筷子。
“我也不了解雲橋哪裏好吃,這是我鄰居告訴我的,似乎是他親戚開的私房菜。”
“你這才來幾天,這麽快就和鄰居混熟了?”
陳荔一時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倒是奚圓上頭似的泛紅的臉出賣了她。
陳荔作為一個小說作者的直覺,這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