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王晉點了支煙,用餘光盯着斜對面的那個人,嘴角慢慢浮現了一絲諷刺的笑意。
他還真沒想到在這裏會遇到葉甚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當初那不要臉的賤貨好不容易柳上了傅寒怎麽可能這麽輕易的就放手。說起來都這麽多年過去了,原本他早就忘了這個人,但當看到葉甚蒙的那一瞬間,往事就如潮水一樣的向他淹了過來。
是啊,他怎麽可能真正忘記呢。六年,他的整個青春歲月裏面都夾雜着葉甚蒙這個人,更何況他還艹過那個賤貨,雖然只有一次,雖然他都忘了是什麽味道。
王晉不由得想,不知道傅寒艹過他沒有。應該有吧,不然當初那個賤貨又憑什麽跟着傅寒去C國的。不過嘛,即便是有也都是過去式了。現在這樣的葉甚蒙,恐怕沒有哪一點能入傅寒的眼吧。
王晉吐出一口煙,透過煙霧打量起葉甚蒙,幹瘦,顯老,渾身一股子油味,從進門到吃完飯逮着誰都一副哥倆好的态度。倒是看到他的時候臉色沒穩住,連手都有點抖起來了。
呵呵,即便是跟着傅寒,那個賤人也始終不過是一個卑微的窮逼。想來是靠身體賴不上傅寒了,倒是有些魄力給自己搞了個特助的位置。
他滅了煙,端起酒杯緩緩的走向葉甚蒙。
“多少年沒見了?我看看,得有八年了吧。”王晉在葉甚蒙旁邊坐下來,撐開手臂扶住葉甚蒙背後的靠椅,他刻意和對方靠得很近,近到他說話呼出的氣都能直接打在對方的臉頰上。
葉甚蒙已經壓下了剛剛進門見到這個人時的那種無措和激動,他的大腦裏面在這一場飯局裏回構了種種情況和可能,包括傅寒在內。
他情緒再激動,再憤恨,哪怕是一時一絲的恐懼都不可能再讓他失控。他已經不是那個窮到卑微,卑微到可憐的無力少年了,他想起過那個艱難的夜晚無數次,痛過無數次,恨過無數次,但這些東西都随着時間和信念漸漸的磨滅了,只剩下一些無法複原的疤痕。
王晉把手中的酒杯推到葉甚蒙面前,另外又倒了一杯,自顧的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八年了,沒想到我們還會見面,無論如何這一杯酒你得喝。”
葉甚蒙踏了踏腳板,王晉口氣裏那種輕浮和鄙視他就算捂着耳朵都能感覺出來,如果他手上能有一把菜刀,他二話不說絕對提刀就砍,可惜他沒有。
所以他只是轉過頭,認真的盯着王晉道:“你知道我不會喝酒。”
王晉輕笑一聲,摸了摸下巴,好像在回憶。
葉甚蒙确實不會喝酒,典型的一杯倒,即便是啤酒一杯下肚,立刻全身都通紅起來,臉上更是紅得吓人,以前上學的時候葉甚蒙也被同學灌過幾次,但是每一次喝不下三杯,他就會吐。
“我記得你可是喝過酒的,初中畢業聚會的時候你還幫我喝過兩杯,怎麽,現在做傅寒的特助了,就不願和我喝了?”
葉甚蒙覺得有些可笑,也有些痛。他記得那一次,王晉喝醉了,吐得厲害,還有同學找他喝酒,葉甚蒙替他喝了,喝下去一會兒就倒了,那是葉甚蒙第一次喝酒,也是那一次他才知道他的酒量就只有三杯。但那個時候他倒了也是高興的,能幫王晉擋酒,在那個時候的葉甚蒙心裏是非常光榮的一件事情。
可惜往日的榮光,現在卻成了恥辱。
“好,今天我葉甚蒙就舍命陪君子,非得陪老同學好好喝一場。”葉甚蒙猛的端着酒杯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說這話的聲音很大,底氣很足,飯桌上的人都把目光投了過來,随後就起哄起來。
“喝!葉特助有脾氣!”
“想不到啊,從來不喝酒的葉特助今天也破戒了,王總好手段啊。”
孫岘也湊了過來,王晉是這次項目最大供應商之一的負責人,是信息基建數據存儲這一塊的,一直和他們公司都有業務往來,而且這王晉的舅舅是H省副省長。他倒是沒想到這人居然和葉甚蒙是同學。
葉甚蒙平時不喝酒,所以越發引得人來勁,恨不得兩三下就把他摞倒。
王晉也站了起來,搭着葉甚蒙的肩膀,有意無意的摟了摟他,湊到他耳邊道:“看來以後多得是機會合作了,葉特助果然是個不忘本的人。”
葉甚蒙舉着酒杯對四周的人示意了一下,臉上笑意濃濃,笑容還沒退下去,翻手就将灌滿就的玻璃杯一掌拍到王晉的腦袋頂上,只聽嘩嘩一聲,玻璃飛濺向四周,黃色的液體瀑布一般從王晉腦袋頂上洩下來。
所有人都凝固了。表情,動作,好像汗毛都僵硬了。
“爺陪你喝得爽不爽。”葉甚蒙趁着對方還沒從變故中反應過來,一腳踹過去,罵道:“艹你媽的孫子,少他媽不拿人當人看!你說得對,老子就是個不忘本的人!”
他要上前再踹,孫岘一把抓住他往後拖。旁邊的人也一下子清醒過來,紛紛上前拉住葉甚蒙。這些人都懵了,壓根不知道怎麽突然就變成這場面了。
實際上,除了王晉和葉甚蒙兩個人,其他人都是雲裏霧裏,唯一的想法是,葉特助今天是喝高了嗎?
可他壓根就沒沾過酒啊!
王晉回過神,眼裏除了憤怒還有不可思議,他沖上去就要打葉甚蒙,但是旁邊的人都已經牢牢抓住他了。
葉甚蒙比他還激動,好幾個人都拉不住,這個男人頗瘦的身體裏這一刻好像爆發出了野獸一般的力量。
孫岘眼見已經無法收場,立刻和公司的幾個人一起将葉甚蒙拖了出去,至少先冷靜下來再說。可是這似乎對葉甚蒙并不起任何作用,他雙眼發紅,臉上再沒有往日那層塗抹上去的溫和笑容,有的都是憤恨和扭曲。
孫岘見局勢有些脫控,打心裏也對葉甚蒙有些反感,如果是其他人,也許孫岘首先考慮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對上葉甚蒙,孫岘就不想化小了。會當小人的也不止葉甚蒙一個人。
孫岘撥通了傅寒的電話時,心裏都還是有些猶豫,畢竟這事鬧到傅寒那裏去了,雖然大部分責任都在葉甚蒙,但他也多少脫不了幹系的。就看傅寒是怎麽想的了。
傅寒趕到酒店的時候,葉甚蒙坐在大廳的沙發上,惡狠狠的盯着正從裏面走出來的王晉一群人,如果不是好幾個人壓着他,他估計還得撲上去和人打。
他是氣極了,眼看着王晉走近了,撲不出去,幹脆抓起自己穿在腳上的皮鞋就往那邊扔。旁邊的人看到了,出手擋了一下,皮鞋的軌跡往右一偏,正好砸到剛進門的傅寒身上,留下一個灰印。
傅寒臉都綠了。轉過頭就沖葉甚蒙吼道:“葉甚蒙!你怎麽回事!”
葉甚蒙聽到傅寒的聲音,把目光收了回來,他才發現傅寒來了。他幾乎是魔怔般的盯着傅寒看了一會兒,隔着幾個人,他就那樣用要把對方挖空一般的眼神剜着傅寒,那眼神漸漸又變得像是一種求證,又像是一種乞求。
就在傅寒擡腿往這個方向邁步的時候,葉甚蒙突然瘋了一樣掙脫旁邊的人,沖出酒店很快就連人影都看不到了。
傅寒冷着臉掃了一圈四周的人,目光在王晉身上停留了片刻,最後落到孫岘那,“你給我打電話,是讓我來給你們收拾爛攤子?”
孫岘腦袋都大了,從現在的狀況看,他就是讓傅寒來收拾爛攤子的。可他壓根就沒想過傅寒會來,他只是想借這個機會告葉甚蒙一狀,大不了被傅寒在電話裏面訓幾句罷了。但是他千算萬算,沒算到傅寒電話沒聽完就挂了,還直接過來了。這倒黴催的。
“就這一次。沒有下一次。”
傅寒走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別說給這群人收拾爛攤子,就是坐一起吃飯那也是他傅寒掉價。
他是來找他的特助的,傅寒拉上車門,嘆了口氣,葉甚蒙不接他電話,這下找起來麻煩了。
也許明天早上,他就來公司了。就算明天不來,那麽後天也回來,後天不來,大後天也會來。以葉甚蒙的性格,斷然不會就這樣消失了。
雖然傅寒心裏是這麽料定的,卻仍然順着街道慢慢的開車尋找起來。
葉甚蒙沒走多遠就停了下來,他并不想跑,但是在看到傅寒走向他的一瞬間,他卻極度心慌,心慌到逃避,哪怕只能逃避一刻。他害怕面對傅寒,害怕傅寒知曉那件事,又害怕傅寒已經知曉那件事,更害怕傅寒不知曉那件事,無論是哪一種都讓他背負了無法承受的壓力。
他心底裏留藏的那絲希望和幻想,那些信念的根基說不定只要傅寒輕輕一句話,就立刻灰飛煙滅了。如果是那樣,他連活着的動力都會全部垮掉。
他還是那個卑微的窮逼,在感情上,他更是卑微到眼不能見。這是賺多少錢都無法彌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