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這便是葉甚蒙靠自己無法克服的頑疾。
可悲的是,他既不願意做出妥協徹底退出這場無望的單戀,又不願意敞開心扉放其他任何人進來幫忙。
他就那麽一直孤孤單單走在這條不歸路上,追逐一個也許永遠追不到頭的夢。
當然這些都不是最可悲的,最最可悲的,是葉特助他樂意,還很樂意犯這個賤。
葉甚蒙躺在沙發上,看着茶幾上那塊黃燦燦的玉雕傻笑,他那個現實直白又陰暗的腦袋裏蹦出了一句話:透過他的身影看着他。
沒錯,他現在就是透過這尊黃山玉看着琳琳種種的破根雕。葉特助心裏都快伸出爪子了,哎喲喂,張放可是歷史系最年輕的副教授啊,這樣的師傅哪裏找啊,他發誓他絕對比賀藍那小白臉學得好學得妙,等他神功出世,看他不忽悠得那賀藍哭爹喊娘。
說起賀藍,葉甚蒙就開始想些有的沒的了。上次爆料那事後來真的就偃旗息鼓了,傅寒把事情交給了其他人處理,也沒聽說查出來什麽了,問題是傅寒居然沒有嫌麻煩和賀藍分手,葉特助覺得這樣下去他會越來越不安。
但是他很難幹涉進其中,沒立場啊。就像他可以一句話這是我的私事就噎得傅寒啥都說不出一樣,傅寒又憑什麽讓他攪合進自己的私生活呢?
葉特助之前那些小手段畢竟是見不得臺面的劣招,只要人家兩個人好好的,其結果就是管他鳥事。
葉甚蒙想了想,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還是要打入敵人內部才好解決這個問題,也許他應該找個機會和賀藍深入接觸一下,了解一下傅總和賀藍之間的矛盾最好了,他就不信兩個人還是破不了的鋼板一塊。
葉特助還沉醉在他的棒打鴛鴦的美夢中,電話就響了起來。
張放這人挺仗義的,那天答應了他果然就記在心上。約了他今天晚上去一個根雕的收藏室遛遛。下午的時候傅總回國了,但是他還因為專案問題被卡在崗位上,結果秘書處另一位黃秘書就擔負起了接機的任務。
葉特助想到晚上的事情,也就提前了一個小時走了。
葉甚蒙雖然現在是一身的暴發戶氣質,但其實他以前上學的時候很刻苦,也有過一段文藝青年的時期,對于像張放這種在學識上有所建樹的人,他心裏也特別尊敬,能沉下心來做歷史研究的人不多,所以在張副教授面前,葉特助反倒是規規矩矩的。
張放一邊開車一邊給他介紹一些根雕的基本常識,諸如年代,根料,藝術形象等等,都有一些考究。好這口的人各有側重,有些喜歡天然一點後天雕琢少的,有些注重藝術造型的,有些則專門收藏古代傳流下來的,還有些是看根料的,出自什麽品種的樹,這是要分個三六九等的。
“葉先生,現在很多人大多看中根料,根雕的價位很多也是與根料挂鈎的。不過這次很難得,我認識一個特別好根雕的朋友,他自己建了一個收藏室,裏面有很多他收集的根雕。各式各樣的都有,上次我跟你要的那尊,就是送給他的。
原本這個收藏室他也是打算過了年就做成對外的小展館,當作非盈利性的開放式興趣中心來做。我也就趁着這次送東西過去的機會讓他先給我們參觀一下。”
葉甚蒙想不到裏面還有這樣的曲折,也對張放這個人更深看一層,是個有心人。聽對方這麽說,葉甚蒙也覺得挺期待的,雖然那座根雕沒送給傅寒,但是一聽到是落在一個識貨的手上,他也由衷覺得舒暢。
“麻煩你了。還專門帶我這種腳都還沒踏入門的新人去這種資深的地方,真的是感謝了。”
張放擺擺手,道:“我也是自己想看看,就正好一起了。”
葉甚蒙又連連感謝了一番。
張放卻被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神色也變得有點尴尬起來,頓了頓,張放帶着點琢磨的眼神觀察了葉甚蒙一陣,突然道:“葉先生,你喜歡根雕有多長時間了?”
“談不上多久吧,才開始有些興趣。”
“那是身邊有人喜歡嗎?你知道根雕這種喜好不算太大衆化,喜歡玉石瓷器之類的倒是要多得多。一般喜歡根雕都是有人帶入門的,但是我看你好像也沒有什麽人帶。”
葉甚蒙摸了摸臉,想了想道:“是有人喜歡,不過我是突然就感興趣了。”
他轉過頭看着張放,總覺得對方這話問得有點怪異,哪裏怪異他也說不上來,聽着就覺得是在套他話,但是他也實在想不出這方面他有什麽機密可被套的。
“哦。原來是這樣。”張放點點頭,指着前面的一棟大樓道,“就是這裏了,新博物館旁邊這棟。”
葉甚蒙略一皺眉,心想,張放這朋友還真他媽有錢,居然把私人收藏室建在高新區标志性建築的金融大廈裏面。而且聽說以後可以直接當做小展館,看來占地面積也不少。這玩根雕都是資本雄厚的啊,難怪幾根破木頭被炒得那麽貴。
“我看你這朋友确實是挺喜好根雕的,只是我去參觀對方還沒有打算開放的收藏室會不會不是很合适?我畢竟是個門外漢。”藝術家嘛,還是個肯砸重金下去的收藏家,估計不太會喜歡他這樣連半吊子都不懂的人跑去別人地盤上評頭論足。
張放有點詫異,又有點尴尬,又有幾分猶豫,但他很快就側過臉去解安全帶,“沒事,我給他說過會帶你來的,他知道。”
察言觀色這個技能,葉特助已經練到爐火純青,張放神情的變化他也看在眼裏,但是來都來了,他總不可能現在說要走,況且他覺得他還難得有這麽光明磊落的時候,畢竟根雕的世界他全然無知,大不了上去的時候少說話,不多嘴,他們說什麽聽着就是。難不成還能把他怎麽樣。
對方的收藏室在67層,大小占了差不多一半的面積,不過整層都是屬于收藏室的主人所有。
葉甚蒙想大概對方是早就有辦展館的打算了,留出一半來,到時候肯定還得布置一下,要加入些後勤辦公室以及安保休息室等等之類的。
接着過了幾道自動玻璃門,就是一個長走廊,每道玻璃門外都有幾個保安,長走廊兩邊是一個個房間,房間都是防盜鋼門,門是打開的,應該是主人知道他們要來特意開放的。
葉甚蒙在門口探了個頭進去看了看,房間裏都是米白色,列了四排暗紅色的高腳長櫃,櫃面上鑲的透明玻璃,裏面放着一尊一尊的根雕,一座一座都是分割開的,有些特別大的比人還要高大就專門保護在玻璃裏放在四個角落。
這些東西現在還沒有怎麽分類整理過,有一個房間幾乎都堆滿了,連人走進去都不容易。
葉特助覺得他連看都看得小心翼翼的,誰知道碰壞一個值多少錢。他心裏也不由得嘆氣,這他媽才是炫富啊,大的小的醜的美的任人挑選,□□裸的暴發戶,還非盈利性,其實根本就是變相炫富。跟這種炫富手段比起來,他根本就是個渣嘛!
葉甚蒙心裏開始想象這個收藏室的主人應該是個什麽樣,大概是個有些年紀的老頭子,比如某某集團的董事長啊,或者哪家公司的主席啊,要不然就是哪個退下來的首長啊。有這個機會結識一下這種人,還是不虛此行的,而且這種側面接觸效果可比正面接觸來的好得多。
葉甚蒙正把腦袋從房間裏扯出來,想要問問張放是不是先去跟主人打個招呼,他還沒轉過背,就聽到背後傳來極其熟悉的聲音。
“葉特助。”
葉甚蒙腦子就像卡了一顆螺絲在機械輪齒裏面,停頓了幾秒鐘,然後就毀滅式的運轉起來。他的腦海裏想了一萬種巧合的解釋,但最後他卻只有認同人的思維是有盲區的。除非這個盲區被人真真切切的指出來,那麽他可能始終都無法察覺到。
就是那聲音傳進他大腦的火光電石一瞬,他大概就明白了張放那些問題和表情的意義所在。
他根本就是個傻逼。
還什麽老頭子,還什麽首長呢?狗屁,他千想萬想竟然沒想到這個收藏室的主人就是傅寒!
他再一想,傅寒搞了這麽大一個地方要做展館,他居然一無所知!他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但也許別人會知道,也許傅寒的朋友知道,親人知道,更也許賀藍也知道,說不準早就來看過了,也許傅寒帶着他來逛過,也給他講過這些收藏的根雕。
但是他,是不是離傅寒越來越遠了。從同桌到同學,從同學上下級,然後漸漸在員工與老板的路上分道揚镳,再也無所交集。
他心裏爆發出一股強烈的恨意,他恨自己怎麽就不早點去研究這破根雕呢?他怎麽就以為沒有根雕他和傅寒之間還是有着別人超越不了的緊密呢?他憑什麽就覺得他永遠是最了解傅寒那個人呢?
當初的毫厘之失,如今仿佛是千裏之距。
他越恨,就越是對自己狠。
明明已經疼痛難忍鮮血橫流了,卻偏偏将這一切都用虛假陳腐的笑意掩蓋下來,裝作什麽都沒有,裝作還可以繼續往下走,還可以孤獨的,偏執的,沉默的将一切都扛着,然後一如既往的去演繹他卑微執着而少有人能熬過的生活。
“傅總?你怎麽在這兒呢?”葉特助笑嘻嘻的,露出半截虎牙,他有點拉不動嘴角,實在是內傷得太厲害。
傅寒也跟着他裝蒜道:“因為我今天回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