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考了和鄭樂同一所高中。我初三畢業的時候,住進了鄭家。
我覺得我自己就像鄭樂的童養媳。
以前我們院子裏的黃大爺就有一個童養媳。還沒等到黃大爺長大就自己偷吃雞蛋噎死了。
我想我的處境大概還是要比童養媳好的。
鄭樂的爸爸我很小的時候見過。高高大大的一個人,在外面打工賺了錢,就回來做點小生意。他對我很好,我叫他鄭叔叔,鄭叔叔說,以前他和我爸爸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
說起我爸爸現在,他搖搖頭,嘆口氣:“你爸就是死心眼,喜歡上了就是一輩子。世界上哪裏有一輩子的事來呢。你可別像你爸爸,自己毀了,家也毀了。”
我那個爸爸的婆娘自己跑了,鄭叔叔卻是自己把自己的婆娘趕跑的。他又娶了個年輕的。後來生了個妹妹。
他的新老婆姓曹,我叫她曹阿姨。他們的女兒叫鄭愉,比鄭樂小十歲。
鄭樂讓我住進他們家,吃穿住都和他一起,我起初不願意。我怕不習慣,不習慣接受這麽一個大家庭,但是鄭樂堅決不讓我回家和爸爸住,還吓我說,說不定哪天我就被我那個爸爸踢死了,連屍體長蟲了都不會有人發現。
我最終還是住進了他們家,兩相比較取其優吧。
再說有什麽不習慣的呢,俄國那個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是說嗎,人這種卑鄙的東西,什麽都會習慣的。我覺得住進鄭家的我确實挺卑鄙的,所以我應該會習慣的。
何況人這種卑鄙的東西,不習慣也會假裝習慣,假裝着假裝着就把自己也騙過去了。
鄭叔叔說:“從今以後蕭禾就是我二兒子。”
曹阿姨說:“我要照顧小愉,怕沒有精力來照顧他。”
鄭樂說:“我會照顧他。”
鄭樂看曹阿姨又想說話,就說:“蕭禾花多少錢我有數,以後他出息了會還我的。是吧,二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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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為什麽我爺爺和鄭樂都那麽堅定我會有出息。但我知道我不能拆鄭樂的臺。我點了點頭。
後來我才知道,在這兩個人心中,我有沒有出息都不重要——那只是一個對我好的借口。
我沒來的時候,鄭叔叔喊鄭樂大兒子,喊鄭愉幺女。我來了之後,鄭叔叔叫我老二。鄭樂叫我二弟。鄭愉叫我二哥,曹阿姨叫我蕭禾。
初三畢業那年暑假很熱,我莫名的想起小時候的旱災。就是後院的花都幹死了的那一年。
那年我們都把涼席拖到院子裏去睡,晚上大家一起聊天到很晚。除了西家的媳婦東家的女婿,終于有些不一樣的話題了。大家都會哀愁的嘆:還要悶好久喲,該下得雨了喲。
這不是問句,他們知道不會有人回答,所以這是感嘆句,後來時間久了又慢慢變成了陳述句。
我們這些小孩才不懂大人的憂愁,平時天黑了家家戶戶都各自喊孩子回家了。現在我們天黑了還能在一起瘋。最後大人受不了孩子們的鬧騰了,才會把孩子往涼席上按,說:“睡了睡了,再鬧龍王都嫌吵了。”一手按着孩子,一手還打着扇。孩子鬧累了,也是粘席就打呼了。
大人們就接着聊天,又是西家的媳婦東家的女婿,又是什麽時候下雨哦。
我和鄭樂嫌床上躺着熱,就像小時候那樣把涼席扯到地上睡。
我問:“鄭樂你還記得小時候那年旱災嗎。”
鄭樂說:“記得,那年夏天水幹了,我們都沒地兒摸魚了。”
我笑,“你因為摸魚挨的打還不夠嗎。”
他說:“你還好意思說,哪次你沒和我一起,結果次次挨打的都是我。”
我樂了:“你該,你皮厚。”
鄭樂就來鬧我。我怕癢得很,胳肢窩,腰腹,大腿和腳底板,哪裏都怕癢。他在我全身亂撓一氣,我邊翻騰着躲他,邊笑得喘不過氣,眼淚都流了出來,打着滾朝他求饒,他才放過我。鬧累了,我們就睡覺。
我睡到一半,問:“你睡着了嗎。”他說:“睡着了。”聽着他的回答,我就能很快的安心睡着。
我明明記得每天睡覺前我都把風扇朝着我倆中間吹的,結果每天起床都發現風扇是朝着我吹。
我問鄭樂:“你不熱嗎?”
他說:“還好。”
初中的時候,我和鄭樂每個假期都呆在一起,但畢竟聚少離多,不像以前那麽無話不談。畢業之後我們天天住在一起,倒像小時候一樣了。鄭樂給我聊他初中的事,我也給他聊我初中的事,那些被欺負的事也沒有瞞他。
再說起那些事我已不帶任何悲喜。但鄭樂總擔心我難過,每次就會默默的捏着我的手,我告訴他:“我已經不難過了,再對你說一遍,就感覺把這些記憶裏的刺統統拔/出來扔掉了。”
鄭樂說:“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我說:“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是我自己沒照顧好自己。”我覺得自從爺爺去世後,我長大了很多。
鄭樂沉默了很久,他說:“但是我都習慣了,總覺得不管你多大,照顧你都是我的責任。”
“都是奶奶老這麽說的緣故,”我嘲笑他:“等你娶了媳婦,看她不教訓你。”
鄭樂就笑:“那我娶你就兩全其美了。”
我想起了謝如玉和童然他們,突然莫名其妙有點臉紅。
我說:“滾你丫的蛋,調戲到你大爺我頭上來了。”
鄭樂故意一臉壞笑,說:“大爺我就要調戲你。”突然就用手抓我小兄弟。我當時整個人就像被雷劈了,愣在那裏動都不敢動。
鄭樂撐起身繼續一臉壞笑對着我,學着電視裏那些壞人的語調:“哎喲,你不會還是雛吧。”
雖然這個說法很不堪入耳,但我不得不承認我從來沒硬過。我有時候也有些着急,懷疑自己是不是不能。我早就想咨詢鄭樂,但是又有點不好意思。
我一邊去推他一邊弓腰往後躲,但并沒有掙紮的很厲害,我隐約有些希望他發現這個問題,然後告訴我怎麽辦,也免了我說出來的尴尬。
面對鄭樂我不知不覺就會很被動,因為他總是無微不至。
鄭樂用另外一只手圈住我的腰,說:“別動,我教你。”
然後他手就開始動作。
結果我就硬了。
在他手裏釋放出來的時候,我估計臉都燒成猴子屁股了。一部分是激動的,一部分是不好意思。我把頭藏在枕頭裏,半天才平複下呼吸。
我把頭擡起來看着鄭樂,鄭樂說:“你眼睛好亮,要把我看硬了。”我吓得閉了眼,鄭樂一陣猖狂的笑。我悄悄睜開一只眼瞄他,揪着枕巾猶豫半天還是決定告訴他我的“隐疾”。
我說:“我剛剛是第一次。”
鄭樂笑得更加得意猖狂,他說:“放心吧小妞,爺會對你負責的。”
我說:“滾吧你。”然後轉過身背對着他。他不依不饒的湊過來在我身後磨磨蹭蹭,他說:“二弟你不厚道啊,你不能爽了就不管我了啊。”
他喊我二弟我臉又紅了,氣死了,我覺得我應該去曬黑點,這樣臉紅了才看不出來。我用屁股把他頂開,我說:“自己解決。”
他哀嘆一聲躺回去自己撸,喘個沒完。我知道他故意的,就用枕頭蒙住頭,蜷起來裝睡。
直到鄭樂睡了一覺半夜起床上廁所,我腦子裏還一片清醒。我聽到他在移風扇。
我說:“別移了,我不熱。”
我感覺風大了些,鄭樂躺下來,摸了摸我額頭:“一臉汗,還不熱。”
我說:“這是剛剛捂出來的。”
他說:“捂都捂出來了就吹呗。”
第二天鄭樂就拉着我去釣魚,他以為我想家了。
我怎麽會想家。我已經沒有家了。
我們在家裏翻箱倒櫃,找出鈎子和線,摳了兩坨泡沫穿進線中間就是浮漂,再提個網子就屁颠屁颠的出門了,市裏有幾條小河溝,離鄭樂家也不遠,我倆折了木棍挖了蚯蚓就坐下來搗鼓。那個時候河水很好,魚也很多,很多小孩都跑來釣魚釣龍蝦。很多鄭樂都認識,他就把我介紹給他們:“這是我二弟,蕭禾。”
那天我們去的時候就看到餘波和鐘耀月已經在那兒了,餘波是個小胖子,開口就是:“哎樂子你們來啦。”
鄭樂在他屁股上輕踹一腳:“再叫我樂子把你踹到河裏去喂魚。”
餘波嘿嘿的笑,又湊過來在我臉上揪一把,說:“蕭二,和你哥來釣魚啊。好久都沒看到你,想死哥哥我了。”
我笑笑,說:“想死了就多看看啊。你們釣了多少了?”
餘波臉上一樂,明顯是就等我問這句話了,拉起我往他們那邊走,說:“來來來,給你看看我的技術,今天整到條大的。”
我走過去,鐘耀月看着我過去,腼腆一笑:“蕭哥哥,你來看餘哥哥釣的大魚嗎。”鐘耀月個頭和我差不多,但比我還瘦,是餘波的表弟。每個假期都過來玩。我們在一起開玩笑,都說餘波和鐘耀月那身材剛好互補。我說:“波哥,你又把耀月帶到河邊來,待會刮風把他刮走了,看你追不追得上。”
餘波哈哈笑着擰我一爪,然後招呼我看網子,裏面果然有條胳膊長的魚,我說:“啧,你丫挺厲害的。”
餘波挺着肚子:“嘿嘿,一般一般,天下第三。”
說他胖,還喘上了。和他們嬉笑一陣,我回去的時候,鄭樂拿着倆竿子坐在哪兒,我接過一個,在他身邊草叢坐下,我說:“餘波釣了條大魚。”
鄭樂說:“切,我釣的比他還大。”
我說:“哪兒呢。”
他說:“還養在河裏呢。”
餘波過了會又拱過來,拱到鄭樂面前:“哎樂子,你最近沒和你家那傻逼吵吧。”
鄭樂瞥我一眼,淡定道:“和她吵,掉檔次。”
餘波用手肘搗他一下:“嘿,你少來,你跟她就差幹一架了。”
我插嘴問:“鄭愉嗎?”
餘波笑:“你真是太看不起你哥了,是你家曹阿姨,那傻逼,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你沒發現嗎。”
我說:“哦,發現了。”鄭樂看着我:“她沒對你做什麽吧。”
我搖搖頭。
我住進鄭家那天,她在鄭樂洗澡時,拿個賬本給我簽字,說既然鄭樂講我以後出息了還,還是記清楚比較好,免得占了我便宜。平時她說話也挺難聽,但我沒有和她鬧的立場,也沒有和她鬧的心情。
餘波搭着我肩說:“蕭二,她要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幫你出氣。”
鄭樂把他撇開,“少來,輪不到你。”
鄭樂沒有釣到他“養”在河裏的大魚,準确地說,這一天他一只魚都沒釣到。
我看天暗下來了,說:“回去了吧。”
鄭樂說:“再釣會再釣會,我就不信這個邪。”
我知道他在餘波面前丢了面子不甘心,連我都釣了幾只小的。餘波早帶着鐘耀月回去了。我坐在他身邊又等了會,天漸漸擦黑,我說我餓了。鄭樂才站起身,收了竿子,不甘心的拉着我回家了。
鄭叔叔今天不回家,我們回去的時候,曹阿姨和鄭愉已經吃過飯了,看着我倆回來,曹阿姨就開始罵罵咧咧:“死到哪去了,天天到處去野到這麽晚,怎麽不死到外面別回來了。”鄭愉在她房間偷偷探出頭來看我們。
鄭樂緊了緊我的手,看都不看曹阿姨一眼,拉着我進了廚房,打開碗櫃一看,說:“那傻逼沒給我們留菜。”
我說:“你小聲點。”
鄭樂問:“那我們吃什麽。”
我說:“我來下點面。”
然後我倆在廚房搗鼓半天,最後一人吃了一碗面,沖了涼就鑽回房間了。
餘波那個人就是,嘴賤,但不讓人讨厭,第二天見面嘚瑟的問鄭樂昨天的收獲,又嘲笑了鄭樂一會兒,得意道:“樂子,不如你拜我為師,我教你好了。”
鄭樂笑:“嘿,你小子得意是吧,”說着捏捏餘波肚子上的肉“人吃魚補腦,你吃魚補肚子啊。”
餘波團一團自己的肚子:“我這叫富态,富态懂不懂!诶對了,對面街上新開了一家小吃店,去不?”
我們更笑的歡,在吃的方面,餘波一直是個盡職盡責的偵探員。我們四個溜達着走去那家小吃店,果然是才開不久,裝修得不錯,還隔出個小二樓,鄭樂問:“一樓還是二樓?”
餘波笑着:“一樓一樓,一樓熱鬧。”說着就屁颠屁颠的跑去點吃的了。
等我們四個意猶未盡的從小吃店出來,優哉游哉的壓馬路,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我們最愛去的一個廢棄工地,那裏堆了好些水泥管,堆得高高的,我們一走過去都不用喊開始,幾個男生就嘻嘻哈哈的向前沖,争着比誰先爬到水泥管最上邊去,鄭樂爬在最前面,鐘耀月看起來秀氣,其實也很靈活,跟着爬在第二個,鄭樂爬到了頂,手一撐,坐了上去,晃蕩着腳往下看,看着我還沒上來,就叫“禾子你快點啊!”
鐘耀月爬了上去,轉頭看到餘波落在最後,說:“哥哥你加油啊!”
我快爬到頂端,鄭樂朝我伸出手,我握住他,他一把就把我拉了上去。轉頭看餘波還在後面,我笑:“波哥你該減肥了。”
餘波憤憤不平道:“老子這叫富态!富态你懂不懂啊!”我和鄭樂哈哈大笑,鐘耀月也笑,笑完爬下去拉着餘波向上爬,本來他身板就弱,每每把餘波拉上來,都把自己累得夠嗆,趴在水泥管上喘氣,餘波嘚瑟的拍拍耀月的肩膀,感嘆:“中國好隊友啊!”
鄭樂打趣餘波,說以後結了婚嘿咻的姿勢也很受局限啊,在上面怕會把人壓壞吧。
“我去,這就不用你操心了!”餘波說。
我也說:“是啊,首先,得有女的願意......”
還沒說完餘波就用手來撓我癢癢,邊說着:“你這嘴喲!”我哈哈笑着躲開。鐘耀月休息夠了,說:“哥哥會瘦下來的吧,不會一直這麽胖的。”
餘波哀嚎着:“你也嫌我胖!”
“不是不是,我是說......”
“好啦好啦別解釋啦。”
“哈哈別鬧了。”
幾個少年在這個城市的角落,享受着我們最美好的青春歲月。
回到家,曹阿姨不知道因為什麽又不開心,感覺一進門積攢了整個下午的快樂都被她污染了,我和鄭樂靜靜回到房間,我想着,我到鄭家住了一個多月了,還沒見過鄭樂和曹阿姨起正面沖突。一般曹阿姨罵我倆,鄭樂都拉着我避了。但是我知道鄭樂不是個服軟的人。
我覺得挺對不起鄭樂,他把我拉進他們家,添了個人口,對上曹阿姨就理虧了,畢竟鄭家有點小錢,但并不是大富大貴之家。而且鄭樂還要顧忌曹阿姨給我小鞋穿,更不好和她正面對上。
我不希望鄭家雞犬不寧,但我也不希望鄭樂受委屈。
我說:“我們以後小心些,別惹曹阿姨生氣。”
鄭樂說:“別管她,我們愛怎麽樣怎麽樣。”鄭樂邊說着邊翻箱倒櫃的找着衣服,準備去洗澡。
我說:“咱們以後玩把鄭愉帶上吧。”
鄭樂調笑說:“你還喜歡帶孩子啊。”
我說:“和鄭愉搞好關系,也許可以讓曹阿姨別這麽針對你。”同時也可以來嗝應那女人。
鄭樂不屑:“我還怕她不成。”說着開門朝外看了看,曹阿姨已經回房間了。
我解釋說:“像今天這種情況,要是鄭愉和我們一起,我們就不會沒飯吃了。”
鄭樂有些妥協,還是說:“帶小孩好煩啊。”
我說:“反正我也不愛鬧騰,讓鄭愉跟着我,也煩不了你什麽。”
平時和鄭樂出去瘋,玩什麽打彈弓,跳馬,我一般都是跟着鄭樂看,我是越大越不喜歡鬧騰了。有時鄭樂出去玩,我寧願留下來看書。
鄭樂擺擺手:“随你。”因為我們房間和浴室就幾步路,鄭樂彎下腰,索性把外褲脫在房間裏,光着腳就蹦去浴室,我看着他光滑的背脊消失在門後,默默的幫他把褲子收起來。
之後我和鄭樂就多了個小尾巴。
鄭愉不象曹阿姨那麽讨人厭。主要是還小,才五六歲。長大了怎麽樣也不一定。畢竟什麽都會變。
小孩子其實是最好哄的,比大人好哄多了。他們只要嘴裏有糖,整個人都甜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兩章都不太滿意,但是又不知道怎麽改,好吧老實說就是開文的沖動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