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知道鄭樂對我占有欲很強,很沒有安全感。但是我沒想到他沒安全感到這種程度。
他和杜如夢談戀愛了。
鄭樂談戀愛了。最後知道消息的是我。
好極了。
那天楊光在宿舍說:“鄭哥打算什麽時候請我們吃飯啊!”
我莫名其妙:“為什麽要請。”
楊光搭着我的肩:“見嫂子啊。”
我愣了愣,看向鄭樂。我以為他會給我個交代,比如為什麽我知道的比楊光還晚,比如他為什麽......談戀愛。
但是鄭樂說:“就今天吧。”他在回答楊光。
我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最近都沒怎麽同我說話。
他在疏遠我。
鄭樂在疏遠蕭禾。
這算什麽?
高學優問:“去哪家吃?”
楊光雀躍的看向我:“去哪吃?”
我說:“你們去吧,我胃不舒服,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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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樂看我一眼,又把頭偏回去。說:“去王家小酒館吧。”
這下不止我,連其他人都覺得不對勁了。楊光猶猶豫豫地說:“鄭哥,要不下次吧,禾子一個人留在這裏,我們放心你也不放心呢,就下次吧下次吧。”
鄭樂面無表情的轉頭看我一眼:“你胃怎麽回事?”
我說:“你陪我去趟校醫院吧。”說着就走出了寝室。
鄭樂跟在我後面追出來:“你慢點。”
我一口氣走到寝室旁邊的小樹林才停下來。
走太急了,心口都疼。
鄭樂就站在我身後。
他不前進,我也不轉身。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
我想就這樣站一輩子也好,讓他看一輩子我的背影。
我看着樹葉從樹上掉下來。我想這些樹就是有毛病,瞎折騰,葉子長了又掉,掉了又長。也不嫌煩,如果我是一棵樹,我就不長葉子,這樣就永遠都不會掉葉子。
可惜我不是一棵樹,我是一個人,我是蕭禾,我希望鄭樂永遠是我的。
但他談戀愛了。我要氣死了。
他還不給我解釋。他誠心想氣死我。
我看着樹葉一片片的掉下來,看久了我覺得自己變成了那棵樹,鄭樂就是掉落的葉子,那個未知的女友就是風。
已經是定局了。
當我數到第三十六片掉下來的葉子時,我身後的大葉子說話了。
他說:“我喜歡杜如夢,我和他談戀愛了。前幾個星期的時候。”
我說:“哦。”
我繼續在數那些葉子。
我想葉子總有一天會掉完。樹會一年年的活下去。長出新的葉子吧。
只是今年的葉子再也不會有了。
他們都爛在了泥土裏。
但願樹會吸收他們的殘軀作為養分。好歹證明曾經在一起過。
我轉過身繞過鄭樂往回走。
鄭樂再也沒提過請吃飯的事。
鄭樂在疏遠蕭禾,這算什麽?這什麽也不算,地球還是在轉,月亮還是在缺,美國還是在到處指手畫腳,日本還是在生産成人電影,韓國還是在吹牛逼,我還是在好好活着。什麽都不影響。
我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的讀書。鄭樂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的戀愛。
我每天都要練題背書,鄭樂每天都要和杜如夢打電話發短信。
我期末考了年級第三,鄭樂期末考了年級一百三。
我第一次考那麽好。鄭樂則因為滑出一百名,吃了頓筍子炒肉。
鄭叔叔問我:“鄭樂每天都在幹嘛。”
我說:“鄭樂每天都在談戀愛。”
鄭樂因為早戀,又吃了頓筍子炒肉。
晚上他把褲子脫下來讓我給擦藥的時候,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是我們冷戰之後我第一次笑。不過笑歸笑,我們還是在繼續冷戰。
她們的戀愛遭到鄭叔叔反對。我很高興。即使我和杜如夢不是零和博弈。
人不能太開心,太開心了就要惹晦氣。
我爸爸死了。喝酒醉死的。
我想看爺爺最後一眼,結果沒看到。我不想再多看我爸爸一眼,結果他死了我還去見他。造化弄人。
鄭叔叔帶着我和鄭樂回去的。
氣氛很沉重。那些來幫忙的左鄰右舍都面帶悲戚。
人真是奇怪的動物。以前我爸喝醉,踩了東家的苗,拔了西家的秧,指不定他們怎麽咒我爸不得好死。結果我爸真死了,他們又悲傷起來了。比我都還悲傷。
也許他們的悲傷不是對人,而是僅僅對死吧。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父親踩了他們的苗,那是可以反抗的傷害,所以憤怒。但死是無從反抗的傷害,誰都逃不掉。世人所能做的,只有悲哀。
鄭叔叔把我推向那黑黑的棺材,他說:“去見最後一面吧。”
我上前看他——我那個爸爸,他靜靜的躺在棺材裏,我還是有些害怕,我總覺得他還會跳起來給我一腳,但我看了他很久,他也沒有。
我隐約覺得有點失落。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難道我喜歡他踹我?真賤哦。
我打着靈頭幡把我爸送上山。我爸這輩子真不錯,死了有兄弟埋葬,還有兒子打靈頭幡,即使他什麽責任都沒履行。
不過這說明,至少他前半生曾像個人。
直到遇上那個娼婦,哦不不,遇上我媽。
鄭叔叔張羅着把我爸爸葬了,我在家收拾遺物。這個生我養我的老房子,我知道它哪塊牆上有洞,會有老鼠鑽進來,我清楚它哪塊石頭有縫,裏面有幾只蜜蜂。我知道它哪塊磚松動了不能倚靠,哪塊瓦破損了會漏水。我以前曾有兩年不曾回來。我以後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有親人的時候,老房子叫做家,親人都走了,老房子就只是房子了。
其實我也沒什麽好收拾的,我就記得裏屋抽屜裏有一些照片。我打算把它們帶走。
結果我一打開抽屜,驚飛了無數灰燼。我眼前是一屜照片燒過後的殘骸,就像缺頁的故事,讀書的人再也不能知道,那一段時光,曾經發生了什麽。
我想找找還有沒有幸存,卻只翻到一張銀行卡。
我把銀行卡收起來,然後關上了抽屜。
我爸是個懦夫,不敢面對未來,也不敢面對過去。
我又去見了爺爺,之前每年清明我都會來見爺爺,找爺爺說話。
我想明年清明節的時候,我要多準備一些紙錢了。
這太好笑了,我爸活着的時候,我回來看爺爺還得躲着他,我爸死了,我回來看爺爺還得順便去看他。給他燒紙。
不知道他死了會不會天天在陰間買醉。爺爺也在陰間,他是不是又要坐在門檻上罵人了?
我有點難過,爺爺一定更希望我先下去陪他吧,結果卻是爸爸那個讨厭鬼先下去。
鄭樂來拉我回家。小綠跟在他後面,我問鄭樂:“我是不是還沒有我爸孝順,我爸都先去陪我爺爺了,我還活着。”
鄭樂說:“好好活着才是孝順,你爺爺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我想:“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爸爸長生不死。這樣他就永遠都不能去煩爺爺和我了。”
小綠蹦蹦跳跳的跑到我面前蹭我,我蹲下來抱了抱它,如果有來生,我希望我做一條狗好了。
簡單而快樂。
我爸爸活着,我有一個親人,雖然勝似沒有。我爸爸死了,我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但是鄭樂卻不再和我冷戰了。
我第一次和他冷戰那麽久,我最後一個親人死了他才搭理我。如果以後我們再冷戰,可怎麽辦。再死就輪到我了,難道只有我死了,我們才能合好嗎?
我不願意深究。惟願我們再也不要冷戰。
鄭樂和杜如夢分手了。我早就知道他沒法同時顧及我們倆。他不可能同時每時每刻顧着我,又每時每刻顧着杜如夢。一遇到兩難選擇,比如陪我去自習還是陪杜如夢去看電影,他總會選擇我。他是在陪我的空檔去搭理杜如夢。
情侶中的一個人,還擁有一個更親密的其他人,這是誰都無法忍受的。
而且我猜他根本不喜歡杜如夢。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但杜如夢都比他看得清楚。
杜如夢先提出的分手。鄭樂想了想就同意了。楊光說:“鄭哥,要不要我們陪你去借酒澆愁。”
鄭樂說:“澆個屁。”然後轉身問我晚飯吃什麽。
我說随你。鄭樂說:“不如我們去吃燒烤嘛,我好久都沒吃了。”
我說:“你左臉長了顆痘痘自己沒發現嗎,還吃燒烤。”
楊光捧住臉怪叫:“鄭哥我終于知道你為什麽分手了!禾子才是正宮娘娘啊!”
程數在旁邊幽幽說:“我們宿舍太慘了,只有內部消化了。”
高學優說:“還是鄭哥厲害,內政外交兩手抓,兩手都硬。哦,不過現在外交疲軟了。”
我知道他們在開玩笑,但我覺得聽起來比他們開鄭樂和杜如夢的玩笑好多了。
關于鄭樂和杜如夢,所有好笑的我都覺得不好笑。
後來鄭樂還是被我帶去食堂喝粥了。
我還專門給他買了碗紅豆粥,表示對他這個下崗性工作者的照顧。
很快我們就高三了。
連宿舍裏面其他四個人也變的緊迫起來,籃球塞在床下落了一層灰。
以前每次我去了教室,那四個人還睡得像豬似的,直到快要上課才從床鋪裏彈起來,風風火火往學校趕。結果現在大家宣布要和我一起早起了。楊光站在我面前,腳一跨,手一擡,擺個前進的造型說:“以後我們都要緊跟黨走,服從黨指揮!”
結果第二天早上我死活都叫他不起來。我一惱直接給他把被子扒了。快入冬的天氣已經開始凍人了。楊光穿個內褲,縮成個蝦米,還把枕頭遮在自己身上繼續睡。
其他人都起床了,程數剛上了廁所回來,看到楊光這德性,奸笑着就把剛洗了冷水的手貼在楊光肚子上。凍得楊光噌一下從床上蹦起來,“咚”的一聲頭碰在上鋪的床板上。抱着頭暈頭轉向的搞不清狀況,半天才嚎出一句:“殺人滅口啊你們!”
鄭樂扯着秋衣套在楊光脖子上說:“快點吧,別耽擱時間。”又看我一眼,用眼神示意我要不要先走,我說:“等着一起吧。”
之後宿舍那四個,每天和我一起早起,每天和我一起去上自習。月考了之後四個人成績都提了不少,紛紛說請我吃飯。我說存着吧,等咱們畢業了再去狠狠吃一頓。
高三開始我的成績也穩定了下來,能保持年紀前十之內,班上更是前三。
這沒什麽,我自認是我們班最努力的人。而且這個成績要考上大學并不是完全穩當。
那年代,要說誰有出息,就說:是考大學的料。
因為那年代考大學并不容易,人們總是會把稀有的東西捧得很高,不在于東西本身,而在于東西很稀有。
其實誰說少的東西就一定更好呢。
但當時我們确實是為了那麽幾個進大學的名額争得頭破血流。
比如我和方硯。方硯身上有種大戶人家書香門第的氣質,他成績很好,是我們班的班長,被默認屬于貴族,區別于平民。
那時候覺得讀理科更有出息,我讀文科是因為我數學不好,方硯讀文科是因為他們家認為文科才是正統。
方硯有些針對我,我們班只有我和他才進過全年級前三名。但他從來不會表現得很明顯。我說了,他是貴族,區別于平民,自然不屑和我較真。不然多掉價。
不過他是班長,只他不喜歡我這一項,就夠我受了。
比如學校有什麽才藝彙演,他很擡舉的把我的名字報了上去。等定下來了才用高高在上的語氣通知我。
可惜我媽把我生下來還沒教過我才藝兩個字怎麽寫。
我們宿舍的都憤憤不平,說方硯公報私仇,我說人家這是擡舉我呢。楊光說鳥都別鳥他,到時表演的時候,你就在李全面前說你不知道,看他還怎麽得意。
我說這樣是不錯,但我不想要李全難做,畢竟他對我還是挺好的。
最後敲定鄭樂陪我一起上臺唱《愛拼才會贏》。
鄭樂教了我唱這首歌,晚上躺在床上,我們宿舍都一起陪我哼哼找感覺,我的聲音要輕柔低沉些,鄭樂的聲音是那種爽朗陽光的少年音。我們折騰了兩個星期,被宿管阿姨敲門無數次,終于是協調好了。
彙演那天方硯假惺惺的跑來問我,準備好了嗎,可別給我們班丢臉哦。
我裝作和楊光講話,故意不看他。楊光這丫也壞的很,給我說的眉飛色舞。從頭到尾我倆都沒看方硯一眼。
方硯氣沖沖的走了,估計內心在罵:愚蠢的凡人。
我站在舞臺邊候場的時候還有點緊張,鬼知道我以前從來不參加這種活動,連看都不會來看。
鄭樂就捏捏我的手,給我做了個鬼臉。
我就想,鄭樂陪着我,我有什麽好緊張的呢。
輪到我的時候,前面都是各種含金量的舞蹈,歌唱,樂器。我和鄭樂前一人一身休閑服淡定的往前臺一矗,瞬間有種換劇本的感覺。
不過鄭樂是誰,音樂一響起就high了起來,帶着我滿臺子蹦。他朋友又多,鄭樂本來就不屬于三好學生,他那些朋友也大多不是,這些人一般對文藝彙演這種東西不感興趣,結果看到自己朋友上了,新奇的同時可勁的起哄。
我和鄭樂在臺上唱,他那些朋友在臺下唱,一首歌很快結束了,鄭樂牽着我的手,朝臺下鞠了一躬,拉着我退場。
下了場,我才想起了我還沒來得及緊張。
結果我和鄭樂的節目還得了個最受歡迎獎。我們宿舍的當場就樂翻 。
世情就是這樣,人們喜歡的不一定是最好的,最好的不一定是人們喜歡的。
我和鄭樂領了獎下來,方硯更不高興了,他的世界觀可能沒法理解為何這麽粗糙的表演也能得獎。
不過這不妨礙他朝李全說:“老師,這個獎狀放去你辦公室嗎?”
李全笑笑說:“不了,讓蕭禾帶回宿舍吧。”
我樂得一拍李全肩膀:“謝了,全哥!”
貴族派和平民派還有差距就在于貴族尊重禮儀,一口一個李老師,鼻音邊音翹舌平舌無可挑剔。平民就和李全勾肩搭背的直接喊“全哥”了。
我們宿舍的樂颠颠的把獎狀捧回宿舍,楊光指着門上大喊:“小的們!給爺貼起來!”
我們哈哈笑着把獎狀貼在門上,其實一個最受歡迎獎根本不算什麽 ,大家這麽開心,一是覺得新奇,二是我們宿舍都為這個獎出過力。大概在那時的我們看來,這比哪個中國人得了諾貝爾還值得高興。
高興得我們晚上都多吃了一碗飯。
多麽簡單的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
才不會說高學優程數這種名字就是随便看着桌上的書名起的呢= =
不僅是個文案廢還是個起名廢,哇我都要崇拜自己了。